第154節
杜方和韓長庚都是平民打扮,面帶著長輩的微笑,看著這些年輕人。 仰望著英武的梁成,凌欣含淚笑:“你真長大了,棒極了!我真為你自豪!” 梁成爽朗地笑了,“jiejie!干爹!杜叔!您們等著我回來,會更自豪的!”他舉手向他們行了個禮。 眾人都笑了起來。杜軒向杜方擺手:“爹,回去吧,我也得掙個校尉回來!” 杜方呵呵笑:“別勉強??!” 杜軒說:“才不會!肯定輕而易舉!” 杜方捻須搖頭:“你這小子!” 杜軒對韓長庚說:“韓叔!那簪子不用鑲,擺在框子里看就行了,那是擋了煞的!” 韓長庚點頭:“好,好!聽你的!” 艾重山吭哧著對凌欣說:“姐……” 凌欣立刻打斷:“你可多小心,平時要聽寨主和軍師的話!” 艾重山悶悶地嗯了一聲。 梁成帶頭上了馬,杜軒等山寨的青年們也紛紛上馬,大家向著凌欣韓長庚杜方等人招手,大聲說著:“再見啦!”“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吧!”騎馬離開,留下一道塵土。 凌欣望著人都不見了,才嘆了口氣,韓長庚說:“姐兒,我懂你的感覺,那時你離開山寨,我和娘子經常這么在后面看著?!?/br> 杜方也嘆氣:“孩子們怎么都大了?” 凌欣回頭,見杜方的鬢角處已經有些白了,韓長庚眼邊的皺紋深了許多,傷感地說:“杜叔!干爹!” 韓長庚說:“京城的圍解了,我們想趕快回去,跟你干娘說一聲,她們肯定急壞了?!?/br> 杜方也點頭:“是呀!她們不知道多擔心呢?!?/br> 凌欣同意:“好,咱們可以離開了,但是您們能不能等我到二月十日,那天,我要見一個人?!?/br> 韓長庚與杜方對視了一下,韓長庚看著凌欣說道:“姐兒,你主意大,可這么多年,你叫我聲干爹,也算尊我是個長輩,我與你杜叔還有孤獨郎中都聊過,還是那句話,賀侍郎是個好郎君,他是你的前夫,若是能破鏡重圓,那是最好,畢竟,一女不嫁兩家郎,原配夫妻,是天定的姻緣……” 凌欣臉紅,心亂跳,低頭說:“干爹,按理我該聽您的,可是我現在,和一個人已經約好了,二月十日,在金石坊,正午。人說話不能不算數,我真得去見他。請干爹幫我打聽下地方,那天,您們……您們都可以看看他……”這就是后世的網戀吧,家長不放心也是應該的。她回想起信中那些細膩的溫情,覺得蔣旭圖該是個不錯的人!大家一看就能看出來!讓韓長庚和杜方認識了蔣旭圖,接受了他,才可以商量后面的事……凌欣脖子都紅了。 韓長庚和杜方沉默,凌欣不敢抬頭看他們。良久后,杜方才道說:“那好,我和你干爹就陪著你去見那個人,你是個女子,孤獨郎中說你都沒見過那個人,這聽起來,怎么都顯得不可靠?!?/br> 凌欣噓了口氣,向韓長庚和杜方行禮:“謝謝干爹,謝謝杜叔!” 兩個人都嘆氣。 其實,當韓長庚提到了賀云鴻,凌欣也覺胸中梗塞,可這已經是她無能為力的事了。她心里有了一個人,許下了諾言,怎么能變呢? 她以為說服了韓長庚和杜方,就能消停了,可是她的逼婚親友團團長孤獨客,次日,還是來找她了。 孤獨客穿了一身淺褐色的長衫,別人穿了也許就像是個木頭樁子了,可是孤獨客面皮白,動作柔曼,穿起來倒是讓他莊重了許多。他一本正經地在凌欣面前坐下,說道:“姐兒,我來給你把把脈?!?/br> 凌欣郁悶地伸出了手,孤獨客閉著眼睛按了一會兒脈,睜眼說道:“姐兒的心氣很旺,但是心太硬了可不好,有損福分哪!上善若水,心柔才能氣柔,與人為善,上天也會降福于你的?!?/br> 凌欣捂了下胸口說道:“大俠!我跟您說過,我真的已經有人了!” 孤獨客放開手,悠然說道:“人在哪兒呢?我只看到賀侍郎下城去救了你,皇城被破的那夜,我去接陛下和賀侍郎時,聽說賀侍郎去找了你,要與你同生死。姐兒,你那個通信的謀士,為你做了什么?” 凌欣咬著后牙說道:“他受傷了……” 孤獨客反駁道:“賀侍郎也受了傷,還是受了重傷!我是郎中,你怎么不讓我去看看你的那位謀士?也許我可以告訴你他到底傷得如何,或者,有沒有傷!” 凌欣心說,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怎么讓你去看?她扁著嘴不說話。 孤獨客道:“姐兒,我知道賀家以前可能對你不好,但是我敢說,無論賀侍郎過去對你做過什么,肯定都不及他對你的好!他命都不要了,帶傷下城去找你,那時我就說他有真情實義……” 凌欣搖頭:“大俠,可那之前……”我就有人了。 孤獨客打斷說:“姐兒,人不可記小怨而忘大恩!連別人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那些忘恩負義之徒,誰不是振振有詞?得了別人的恩惠,還對人百般指摘,覺得自己總占著理!這世上,多的是占便宜沒夠吃虧難受的小肚雞腸之人,你莫要學此行徑。為人處世,得人些微好處都要報答,大恩重義就更不能罔顧。你別只喜歡讀些花花語句,有的書生可以寫得天花亂墜,但是落到實處,根本沒什么實在可言!你要知好歹??!” 凌欣被罵得急了,憤怒地說:“可蔣旭圖與我通信半年多,我說的事情他都做了!并非只是花言巧語!您也知道,是我讓他住入玉店,為陛下準備退路。他聽了我的話,是對我的尊重!他對我是用了心的,我能讀出來,他不是虛情假意!” 孤獨客哼道:“我只是不想見你被騙!你給我一封他的信,我可不只看詞句,字如其人!我來看看,就能告訴你他是何等樣人,言辭是偽是真!” 凌欣一想,這樣也好,讓孤獨客讀讀蔣旭圖的約定二月十日的信,他就能從那字里行間,讀出蔣旭圖對自己的心意了,不會再這么逼迫自己! 她從衣襟里拿出了那封信,僵著臉遞給了孤獨客。 孤獨客一臉不屑地展開,一下就看到了那顆紅色的印章,馬上緊皺了眉頭,仔細看那章子。在凌欣看來,那印章刻得繁復,根本分不出字,就是一大堆線條糾結在一起,孤獨客注目了半天,才眨了眨眼,將信讀了一遍,咳了一聲,半低了眼睛,把信遞還給了凌欣。 凌欣等著孤獨客點評一下,孤獨客許久沒說話,凌欣問道:“您看那印章了嗎?那是什么字?” 孤獨客不看凌欣,慢慢地說:“那章子該是秘章,筆畫交錯,故意刻得讓人無法分辨……” 凌欣松口氣:“就是!我還一直以為是我沒文化呢!怎么也看不出來。您看出來了嗎?” 孤獨客點頭說:“我過去讀過些古醫書,勉強能認出來?!?/br> 凌欣忙問:“那刻的是什么?” 孤獨客看凌欣,鄭重其事地說:“是他的名字?!?/br> 凌欣又追問了一句:“是什么名字?” 孤獨客眼睛也不眨地說:“當然是蔣旭圖的名字!” 跟柴瑞講的一樣!凌欣抿了下嘴唇,又看了眼印章,將信折好。 孤獨客說道:“姐兒,那章子刻成那樣,就是不想讓人讀出來的,一定是用于秘密往來,那信也……反正,你千萬莫再給別人看了!” 我也不想讓人看哪!還不是讓你氣的!這種私定終身的信也的確不符禮教,凌欣點了下頭,發窘地把信揣回了懷中。 孤獨客長嘆了一聲,站了起來,凌欣起身行禮,孤獨客臨出門回頭說:“姐兒!賀侍郎對你一片深情,你別忘了!”說完也不等凌欣回答,就如漂移般輕步走了。 凌欣心中這叫堵。孤獨客這是說他也看出來蔣旭圖不是在騙自己,可他還讓自己不能忘了賀云鴻,這怎么能成?! 她再次審視自己的情感,她的確選擇了蔣旭圖!她的心中最深處的那種信賴給了蔣旭圖!她無法改變。 說到底,哪怕賀云鴻將自己拉到了他的身邊,凌欣還是覺得蔣旭圖更貼近自己。凌欣對賀云鴻有種忌憚,她知道這個人的隱忍和狠辣,可是蔣旭圖從來沒有在信中對她表示過任何挑剔,她對蔣旭圖能暢所欲言。蔣旭圖是她的精神伴侶,她覺得安全放松。她無論多么難忘賀云鴻,最終,還是會選擇蔣旭圖! 時間其實過得很快,因為凌欣很忙。姜氏每日都把凌欣叫到身邊,讓她幫著整頓皇宮,不讓她出宮亂跑…… 戰火之后,整個京城成了一個大垃圾場:死尸需要運到城外掩埋,傷員需要護理,失去了房屋的人們需要地方住,糧食需要每日供應,堵塞的道路需要開通……柴瑞天天在朝堂上從日出坐到日落,聽朝臣們的各種朝議和抱怨。賀云鴻依然代他批復奏折,朝事運轉逐漸恢復正常。 有時姜氏會問些有關朝事的問題,凌欣解答了,懷疑是柴瑞托姜氏問的。凌欣感到柴瑞在躲著她。凌欣也覺得無法見柴瑞——他對她暗示了,要她嫁給賀云鴻,她如果不這么干,不就是違背了他這個皇帝嗎?凌欣決定見了到蔣旭圖,無論是否看著順眼,都要趕快離開京城!一輩子不回來了! 自從上次孤獨客與凌欣談后,那些賀云鴻的拉拉隊員們就再沒有來打擾凌欣,看來是接受了她的要求??墒橇栊绤s覺得心里不舒服——孤獨客說的那些“記小怨忘大恩”之類的,雖然凌欣覺得這不是什么恩怨的問題,但是虧欠人的感覺也的確不好受! 離二月十日越來越近,凌欣實在受不了這種心理壓力,就讓余公公去請賀二公子賀霖鴻,說自己要和他談談。 宮中一個偏殿里,賀霖鴻來見凌欣了。 凌欣過去從來不怕賀霖鴻,但在桌邊坐著等著他時,竟有些怯意,見賀霖鴻從門口走進來,凌欣手心微汗。 賀霖鴻穿了身很簡樸的衣袍,雖然還是綢緞的面料,可凌欣看得出粗糙的做工。戎兵入城后,對皇宮外的大宅院都進行了洗劫,這些財寶在城外被炸得七零八落,那些幸存下來的,也被禁軍充成了軍需。即使有些能明顯看出是誰家的東西,也還由朝廷通管,沒有發放回來。所以,京城的大戶人家如今都不復往日奢華,這是地主家也沒了余糧的年月。 賀霖鴻很輕松的樣子,對著凌欣笑著行禮,說道:“得凌大小姐召見,真是榮幸啊?!?/br> 凌欣干扯了下嘴角,笑都笑不出來,回了個禮。等賀霖鴻坐了,凌欣暗吸了口氣,打起精神說道:“賀二公子,我……很快就會回云山寨了,京城里,我想托賀二公子幫個忙?!?/br> “哦?”賀霖鴻一撩袍襟,翹起二郎腿,問道:“凌大小姐肯定是要回去?” 凌欣板著臉說:“我叫梁姐兒,自然要回山寨,賀二公子還是不要一口一個凌大小姐了吧?!?/br> 賀霖鴻哈哈一笑,“我那時見到你時,你就是凌大小姐,就怎么也改不了了,我這個人,是很先入為主的,從不三心二意!” 凌欣暗咬牙,這是不是在諷刺她?可是她必須把這事交代了,好減輕一下自己心頭的負重。凌欣說道:“難道賀二公子不想幫忙?” 賀霖鴻挑眉:“我怎么敢?!誰不知道凌大小姐是京城保衛戰的協領人物,連北朝三十萬戎兵都敢對上,我哪里敢不給凌大小姐幫忙?” 凌欣不理會他的調侃,直接說道:“既然如此,那么賀二公子就幫我的山寨在此開個……地產……額……建筑工程……土木協會吧?!?/br> 賀霖鴻放下二郎腿,說道:“凌大小姐真是把我說糊涂了,這到底是什么?” 凌欣說:“就是建房,現在京城被毀,萬千房屋要重建。重建首先要用材料,可如果從遠處伐木運來,需要許多時間。被毀的房屋里,有許多木頭,形同廢物了,若是讓人去收集這些木頭,人家肯定不會要錢,還會感激你幫著清理廢墟。這些木頭可以運到城外,我聽說城南一處土壤可以燒磚,先起個磚窯,用廢木燒磚,多則兩月,少則一月,就可出磚。如果不想去城南,在城內也可以挖地燒磚,日后再用現在的廢墟材料填上就行了?!边@其實是歷史上一個jian臣想的辦法。 賀霖鴻不說話,平視著凌欣。凌欣咽了下口水,接著說:“有了磚,你原來就買了許多地,我有簡易磚房的圖紙,本地的工匠必然有更復雜的房屋圖,繁簡由你,你可馬上建起成排的平房,每戶三四居室,都有廚房浴室,樣子一模一樣,無需反復設計,我想半年第一批就可以建出來了??勺饪少u,有現金流轉就行,在其他人效仿之前,趕快多建一些。如今,大家都沒有地方住,你這么干,既幫助了朝廷,也給自己日后打開了招牌……” 賀霖鴻瞇起眼睛:“這聽著可是個好生意,凌大小姐怎么想和我一起做?” 我其實就是讓你做的,凌欣說:“我人生地不熟,哪里有你這些人脈?你做起來了,日后分我山寨一分利就行了?!蔽乙膊换貋砹?,全給你也沒什么。 賀霖鴻看著凌欣,半天沒說話,凌欣有些發慌,就又說:“額,如果你現金有問題,這里的誠心玉店還有些埋藏的銀子,我讓人送給你……”她總是會留個后手的,當初讓人埋了些,現在拿出來足夠賀霖鴻開始運作了。 賀霖鴻的嘴角翹了起來:“看來是筆很大的生意呢,日后得利定會不少,凌大小姐這是想拿錢買個安心吧!” 凌欣心頭大跳,咬了下牙說:“我怎么不懂賀二公子的話?” 賀霖鴻笑了笑,說道:“凌大小姐還記得,我曾說我也很怕門口嗎?” 凌欣猜到他要說什么,堅決裝不懂:“哦,房屋是一般大小,建房的門窗,也可成批生產……” 賀霖鴻嘆氣:“凌大小姐是不是忘了?那時我說,我是看著那些禁軍進的門?!?/br> 凌欣緊抿著嘴唇,眼睛看桌子,表示不想聽,可是賀霖鴻歪著頭,一定要對她說個仔細:“我三弟在寫一首詩,我希望他們讓他寫完那首詩再抓他,可是他們立刻就綁了他……” 凌欣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心里難受,但是一言不發,賀霖鴻盯著凌欣問道:“凌大小姐不想知道我三弟那時在寫什么嗎?” 凌欣無力地說:“我們能不能接著談這個生意?” 賀霖鴻一笑,“可是我喜歡談詩?!彼粗栊垒p聲背誦起來:“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他把詩背了一遍。 凌欣渾身冒汗,一動都不敢動。 賀霖鴻看著凌欣問道:“凌大小姐聽得懂詩嗎?” 這是心有所愛,思念無涯的深情詩句!凌欣結巴著:“不是……不是……特別懂……” 賀霖鴻嘆氣:“凌大小姐真是和別人傳言的一點都不一樣!人們都說凌大小姐重情仗義,可是對我三弟,怎么能如此無情?” 那是因為我心里有人了!凌欣真想好好對他談談情感的忠貞之類的問題,可是現在只能裝傻。 賀霖鴻笑笑,“既然凌大小姐不想談詩,那么我們還可以談談破城那夜的事?!?/br> 凌欣的臉紅了,賀霖鴻才不會放過她,說道:“那天夜里,我母親和我夫人,我的長嫂帶著兩個孩子,都躲在一處殿中,若是援軍不到,她們必然都死在那里了?!?/br> 凌欣黯然,這就是為什么她那時不能逃,必須死。 賀霖鴻說道:“我母親最喜我三弟,現在京城無人不知,聽聞‘城破’之時,她一直哭喊著要她的‘三郎’!”但是這其中的褒貶——有人說姚氏沒有風度,臨危失儀,還得罪了大長公主……就都不必告訴凌大小姐了!她反正也不會有機會聽到京城婦人們的談論。 賀霖鴻看著凌欣尷尬的臉色追問道:“可是我的三弟去了哪里了呢?我對我父母說他要去辦事。但那天晚上,有何事可辦?陛下上城了,我三弟沒在城上,凌大小姐,你說,他去了哪里?”他向著凌欣微探頭。 凌欣咬著嘴唇,心說:好像你不知道似的!那個書童肯定都會告訴你的!我那時還讓他去找你呢! 賀霖鴻冷笑了:“凌大小姐,你得用多少錢才能擺平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