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壽昌吸了口氣:“哎呀……” 賀云鴻知道凌欣坐在了自己的擔架邊,一直沒有睜眼,聽見雨石這么說,不得已睜眼,發現凌欣背朝著自己,就瞥了雨石一眼。雨石哆嗦了一下,可還是接著說:“真的,就是原來的結痂裂開了,硬的地方總長不瓷實,一碰,就又裂了……” 壽昌搖頭:“這可怎么好……” 凌欣從孤獨客手里往外抽手腕,想趕快離開,孤獨客按著她的手腕說:“別急,姐兒,我得再號會兒?!彼ゎ^對雨石說:“這種情況,就得拿剪子把硬痂剪了!讓皮rou再出血,兩邊都是軟的,才能長一起……” 壽昌雙手捂嘴:“那得多疼……” 凌欣手指發麻,憤怒地看孤獨客,孤獨客斯文地一笑:“姐兒可有更好的辦法?” 凌欣咬著牙說:“還可以用油化開結痂吧?大俠別說您不知道!” 孤獨客歪頭慢悠悠地說:“我還真不知道呢!幸虧你告訴我,不然一會兒我就用剪子把賀侍郎的結痂都剪了……” 凌欣猛地抽回了手,站起往人群里走,壽昌忙去扶,孤獨客假裝驚訝地說:“咦,我以為你不在乎的……” 凌欣不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孤獨客看雨石:“你小子倒是挺機靈的?!?/br> 雨石點頭:“哪里哪里……”轉眼見賀云鴻正狠狠地看著他,雨石寒戰,忙對孤獨客說:“是我家二公子讓我干的……” 人們讓開路,凌欣到了桌子前,趙震正指點到內城以內的據點,凌欣揮去心中的煩亂,集中思維,說道:“巷戰開始前,必須清退百姓,讓京城里的婦孺老幼,躲入皇城中?!?/br> 柴瑞點頭說:“好,朕命人開宮門?!?/br> 凌欣說道:“只有弱小不能戰的人,才可入皇城?;食菍⑹俏覀兊淖詈笠坏婪谰€。他們該用完了火藥,但還是會投石,那么我們也要做些投石器,把他們的石頭扔回去!” 趙震嚴肅地說:“等到敵人攻到了皇城下,皇城中都是手無寸鐵的老少婦孺,我相信,每個在皇城上的人,都會戰斗到最后一息!” 人們認識到了這其中的冷酷,沉默了。 柴瑞緩慢地說道:“朕將親領勇勝軍守衛皇城?!?/br> 趙震馬光等人都行禮:“陛下!我等會領兵守城!” 柴瑞冷冷地說:“朕要親自打這一仗!你們可以幫助朕,但是要聽朕的決策!” 他是帶兵之人,話語中含著殺氣,眾將領都一齊行禮:“是!陛下!” 凌欣看到柴瑞的眼中的光煥發出來了,熾亮如星,她不知該喜該憂:這表示柴瑞開始瘋了?還是因為戰事轉移了他的悲哀,他開始正常了? 她沒有時間多想,忙說:“在巷戰中,要保持信息的交流,每個據點要配備煙花,告訴后方是否需要增援或者……” 凌欣停下,杜軒替她說道:“或者已經行將失陷?!?/br> 凌欣點頭,在圖上指點著說:“內城要分成區域,有人負責,組織義兵,他們熟悉環境,要與兵士們聯手抗敵?!?/br> 趙震說:“那我們現在就劃分地方吧……” 人們開始分出地段并認領要負責的地域,亂哄哄地說了一個時辰,接著又討論要在何處加建工事等等。夜深了,大家都請柴瑞先去休息,柴瑞同意了。他來看了看賀云鴻,讓人抬了屏風遮了擔架。眾人行禮,柴瑞和余公公離開了。 其他人有的離開,有的在殿中留下商議布兵。 賀霖鴻到了屏風邊對孤獨客說:“我領了好多差事,這就回府了?!惫陋毧忘c頭,賀霖鴻到屏風后一看,見賀云鴻眉眼極為平靜,睡得深沉。賀霖鴻回身對孤獨客說:“他這么能睡?!” 孤獨客摸著下巴找胡子說:“你現在知道他為何在這里好得快了吧?這里有人氣,尤其聽見有個人說話,他睡得香?!?/br> 賀霖鴻點頭:“這樣??!他倒挺會享受的?!?/br> 孤獨客笑了:“你倒是有趣!你何時帶你娘子來見我呀?” 賀霖鴻眨了下眼睛,說道:“多謝郎中相問,戰后吧?!?/br> 孤獨客沒了笑容,點了下頭。賀霖鴻向孤獨客行禮,打著哈欠走了。 三更時分,凌欣實在困了,也告辭回去睡覺。她路過賀云鴻的屏風,走路都變成了曲線,繞開了些。 第95章 托付 凌欣回到房中,想給蔣旭圖寫封信,可是她一早起來,大哭后又折騰了一天,腦袋發蒙,一倒床上就睡著了。 她這一覺一直睡到次日下午,還是被遠遠的隆隆聲吵醒的。朦朧里,凌欣以為打雷了,眨了眨眼睛才意識到,是城外的炮聲!凌欣一下坐了起來,自語道:“戎兵攻城了!這么快!都沒有等幾天……”小蔓從外屋走進來,凌欣問:“怎么不叫醒我?!” 小蔓說道:“早上郎中來了,他吩咐姑娘一定要睡夠覺?!?/br> 凌欣匆忙地下床,說道:“我得去看看!” 小蔓又說,“陛下傳話來,說他們都在議事廳,姑娘睡醒了再去?!?/br> 凌欣哀叫:“這顯得我多懶哪!這么不專業!” 小蔓笑著說:“看姑娘說的,什么叫不專業呀,娘娘說了,什么時候都得睡好覺,戎兵一時也攻不進來,姑娘今天穿什么衣服?” 凌欣說:“軍裝!” 小蔓不同意,“那怎么成!姑娘這么好看,可不能穿那么難看的衣服?;屎竽锬锇压媚锏募迠y衣服都送來了,我看了,姑娘來套映雪緞的石榴裙吧?娘娘說了……” 凌欣按太陽xue:“我不穿裙子!要穿男裝!黑的!我得跟那幫軍人去打交道!” 小蔓又勸道:“姑娘還沒有成親,不要總穿黑衣,哦,成親了,就更不能總穿黑衣服,娘娘說,黑色可不是個好顏色……” 凌欣那時在勇王府,就曾聽小蔓一口一個“娘娘說”,現在以為小蔓是夏貴妃的宮女,積年習慣難改,言語里還總提著夏貴妃,也沒說什么??尚÷O?,幽幽嘆息:“姑娘別怪我總提著娘娘,小柳瘋了,她真心以為娘娘沒有死,現在她追著孤獨郎中叫‘娘娘’……”她停了一下,強笑著說:“可是她高興著呢,能吃能睡……我也想假裝娘娘沒有死,就當娘娘與太上皇,還在那邊殿里,像過去那樣親親愛愛地住著,我就是過來幫著姑娘,一時看不見他們而已……” 小蔓盈盈欲泣,凌欣也難受,可是聽著外面的炮聲,忙說:“他們在天上住著呢,真的!” 小蔓點頭說:“姑娘這么說,我就放心了?!?/br> 凌欣想起她說了嫁妝,有些發窘地說:“我嫁妝里也有練功的短衫,你給我拿一套不是黑色的吧?!?/br> 小蔓應了,去給凌欣拿了一套衣服進來,凌欣一看,竟然是當初在賀府認親的那套衣服,氣悶,搖頭道:“不要這套?!币谴┥线@衣服去見賀云鴻…… 小蔓不解,“這衣服很好看呀!姑娘穿上一定精神抖擻,姑娘信我的眼力,穿衣搭配上,是娘娘教的我?!?/br> 凌欣堅決不同意:“這套衣服我送你了,給我套別的?!?/br> 小蔓又去,給凌欣挑了一套深灰色功夫服,凌欣穿上,匆匆洗漱穿衣吃了飯,就出了屋門。 在遠處隱約的爆炸聲中,凌欣乘著宮輦趕到議事廳,下了輦車,凌欣微瘸著腿往議事廳里面走。 議事廳門口人來人往,認識的人都向凌欣打招呼:“梁姐兒來啦?”“見過梁姐兒!”“姐兒好!”……凌欣一一答禮,有種不是在戰火圍困的京城,而是回到了山寨,走向食堂的感覺。 廳內,柴瑞坐在桌子后面,與趙震石副將等幾個人在案前指點著地圖,凌欣眼光一散,果然見賀云鴻也在,這次,他沒有躺在擔架里,而是半坐在一張貴妃椅中,椅邊擺了幾個大匣子,一條矮幾,上面是堆積的奏章,一端是筆硯,他的書童雨石坐在一邊幫著研磨。 賀云鴻穿了身暗藍色掩襟夾衣,領邊衣襟黑絲線繡了萬字紋。他靠著椅背,腦后墊著個小枕頭,胸下蓋著條青色錦被。頭上發髻一只玉簪,容顏如玉,眼睛半垂著,隨意地翻看奏章,神態安閑,與大廳里人來人往的動蕩感格格不入。 凌欣有點不好意思再連蹦帶跳了,拖著腿走到桌子前,向柴瑞行禮,柴瑞點頭說:“姐坐吧?!绷栊烂ψ?,暗罵自己怎么這么想不開!敵人的炮聲下,自己還怕在賀云鴻面前丟丑?!她偷眼看柴瑞,柴瑞表情平靜,只是眼中那點光芒還在。 趙震對凌欣說:“他們午后開始炮攻北城了,一直猛轟不斷,看來是想集中力量在一處破城的意思?!?/br> 凌欣沉吟:“嗯,小心是佯攻,相對而言,北城最為堅固,南城顯得單薄些,可即使是他們在佯攻,也太匆忙了……” 石副將問道:“姑娘的意思,是他們急于攻陷京城?” 趙震哦了一聲:“這是說,他們感到了威脅?” 凌欣說:“對,不然的話,從穩妥的角度說,大軍到來,該好好休整一下。京城人口眾多,圍上兩個月,就會斷了糧食,如果能圍上三四個月再攻打,城中必然士氣低落,最是有益??墒乾F在,圍城還不到一個月吧,我們又剛剛在城外與他們打了仗,士氣正旺,按理,他們不該這么急?!?/br> 石副將興奮地對柴瑞說:“陛下,肯定有勤王之兵來了!” 柴瑞說道:“朕倒是不在乎……” 趙震忙說:“陛下!” 凌欣轉移話題問道:“陛下,軍民的糧食分派……” 柴瑞說道:“所有民事都問賀侍郎吧,朕只管戰事?!彼聪蛸R云鴻,賀云鴻正用筆在奏章上寫了個字,嘴角微翹。 柴瑞不知道賀云鴻方才一眼看到奏章上面有太平侯的名記,就抽出看了眼,發現竟然是要換世子的奏本。賀云鴻掃了眼新世子的名字,就寫了個“準”字,扔入“發旨”的匣子里。 凌欣干干地笑笑:“那……我就不用cao心了……咱們只說戰事吧……” 柴瑞轉眼看凌欣,眼中帶著絲責備。凌欣想起自己往地上摔,賀云鴻抱了自己,柴瑞肯定看到了,有些臉熱,說道:“額……我得趕快畫些投石器的圖,還有些機關的設置,有炭筆嗎?……” 柴瑞示意書案的盡頭,“jiejie就在那邊畫吧?!彼Я讼率?,讓一個太監過來,告訴他去尋炭筆。 凌欣本來背對著賀云鴻,但是被柴瑞一指,就得坐到那邊,面對賀云鴻。凌欣剛要拒絕,有人過來在她身后向柴瑞報告軍情,凌欣也覺得自己礙事,只好起身,一下看到了柴瑞面前的一份奏章,又一次見識了賀云鴻的筆跡,凌厲飛揚,鋒芒畢露,完全跟蔣旭圖的端正沒任何相似之處……凌欣恨不得踢自己一腳——你拿兩個人比什么?他們之間有關系嗎? 她磨磨蹭蹭地到了書案盡頭,壽昌給她搬來了椅子,不久紙筆也到了,凌欣開始畫畫。她與賀云鴻正好遙遙相對,稍一抬頭,就能在余光中看到賀云鴻的動作。賀云鴻挪了下身體,側倚著躺椅,完全面對著她。舉手看奏章時,也似是在看著凌欣。 經常有人前來對柴瑞報告外面的軍情,兵將的調動,凌欣一心幾用,忽然發現賀云鴻放下了奏章許久,像是一直盯著她。她忍無可忍,終于抬頭看去,卻發現賀云鴻閉著眼睛,錦被蓋在胸前,手握著本奏章搭在腹前,正在小憩…… 凌欣忙低頭,將圖畫完,交給了柴瑞,說要去城中看看,柴瑞讓石副將陪著凌欣。凌欣腿不方便,坐宮輦到了宮門口,石副將要了馬匹,與凌欣騎馬巡行。 才走了一條街,凌欣就發現城中非常熱鬧,街道上到處可見里甲和穿著官服的人,石副將解釋說:“那是在征集義兵?!弊蛞沽栊啦盘崃诉@事,今天就已經鋪開了,凌欣知道這是民事,肯定是……石副將還為凌欣點了出來:“賀侍郎早上定了個章程,發了出去,現在各衙門都出動了,務必要在一日內募得義兵,與各區分派的兵士將領見面?!?/br> 凌欣點頭,似是不在意地問道:“陛下身邊的蔣先生,一般為陛下處理何事?” 石副將謹慎地說:“該是陛下交給他辦的事吧……” 這不跟沒說一樣嗎?凌欣不再問了。 他們接近內城,許多路口都有民工在砌起阻礙墻;兩邊的高樓,人們往窗戶上釘木板……剛出了內城,就聽見南邊有炮聲,北朝果然轉向,突襲南城,凌欣和石副將往那邊去,到了附近見到了從城上下來的馬光,說兵士們有了準備,炮擊時就馬上撤了,躲避到城下死角,傷亡并不嚴重。 凌欣在馬上遛了大半個城,天黑下來,城中到處是燈火,工地沒有停工。凌欣與石副將趕回議事廳,她吃了幾口面餅,就讓人掛了大片紙張,在紙上畫出幾種街道的走向和連接處,講解該如何放置柴火和障礙物,布下火陣。這是玉石俱焚的策略,京城經此必是一片廢墟,可是沒人反對。 次日凌欣再入城時就發現,有官員手里拿著圖紙指點,讓人在街道拐彎處堆積木頭……凌欣有種熟悉的感覺,就像當初與蔣旭圖通信一般,她說的主意,對方會實施出來…… 但現在是非常時刻,她無暇多想。她滿城巡視,在地圖上標注可以作為箭樓的建筑,因為在她提的斯大林格勒的保衛戰中,狙擊手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次日,柴瑞重開朝會,可只有早上一個時辰,朝中各部官員都被命以協助守城為要,非有關守城之事,不可奏稟。柴瑞行事果斷,在朝會上以軍令方式下達旨意,違令者可軍法從事。他精力有限,對守城戰斗以外的事,不聞不問。 幾日下來,城外的炮聲不間斷,北朝的攻勢越來越猛,城上軍兵打退了一次次進攻,可是傷亡也在日益增多?;蕦m中已經將辟出院落,收集傷員。 城內朝廷運轉正常,官吏承擔了糧食等必需品的派放,街上還設了粥棚,開了對流民遺孤等等各種的收容所。義兵與軍士一同練兵,連老幼都被派了差事,幫著巡防。 張杰曾經管理京城,此時加強治安,嚴懲趁火打劫之人,刑罰加重,秩序還算井然…… 凌欣白天臨出宮,要到議事廳見一下柴瑞,自然總看到賀云鴻在半躺著批閱奏折。凌欣暗道也就是柴瑞心大,換個皇帝,日后緩過氣兒來肯定先殺的就是賀云鴻。但又一想此時皇權還不似后世般血腥,柴瑞的爹就是個不理朝事的,也許柴瑞覺得沒什么。 凌欣點卯后就會在城里轉,總想多發現些可以加強防衛的手段,她還抽時間去了李老丈的作坊,加工所剩無幾的火藥。晚上,凌欣到在議事廳與其他人一起向柴瑞進行總結匯報。她的那些有關城防的建議,大多次日就會被傳達到街上。 人們發現了,梁姐兒與陛下趙震石副將等人都會交談,唯獨從來不去與賀侍郎說話,像是仇人一樣,可是她說的事情,賀侍郎總是馬上辦妥,真是有君子胸懷…… 賀云鴻的確不在意凌欣的回避——她負疚了,怕了……這不挺好的嗎? 他還是睡在議事廳,早上從那里上朝,然后與柴瑞回到議事廳,在一邊辦公。 凌欣為了保持體力,在三更時分一定會回去睡一覺。她天天想給蔣旭圖寫信,可一回臥室,就覺得累得睜不開眼睛,總是睡覺而沒有寫。 有一天凌欣發現幾天沒見杜軒,一問才知道杜軒自從戎兵開始攻城,就在趙震軍中找了個位置,作為他的幕僚總在外城守著。凌欣一聽就往外城去,讓人把杜軒找來。杜軒跑到凌欣站著的街頭,笑著問:“黑meimei怎么來了?” 凌欣很不高興:“你怎么上城了?也不跟我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