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
馬光也開口:“陛下,我們下午去軍中試了一下,匆忙之間,人多反不好協調,五人就可,一人持叉,兩人持大藤牌,主守,兩人持刀劍,主攻,這樣的小隊,一起行動,遠比一人強大!” 柴瑞將谷叉遞給旁邊的人,坐回位子上,說道:“五人如一人?!闭f話間,他才意識到,方才他思考這事時,胸中如刀刺般的疼痛減輕了些。 趙震說:“對,隊中的人們要相互依賴配合,共同作戰!這樣才能贏。若是有人只想著自己,那肯定要輸!” 他看凌欣,凌欣只點頭,不想再解釋什么了。這種作戰理念大概要等兩三百年后才會流行,可是這一理念一被運用,就被證明很實用,與后世的立體作戰組合有相似的思路。 柴瑞嗯了一聲。 賀霖鴻說:“既然這些東西行,那我們就告辭了,現在工匠們在日夜制作,我們還是去那邊盯著?!?/br> 凌欣想起了件事情,不得不說:“還有,要竹管,一尺多長,底部有托兒,從頭到尾有條裂縫,要上萬,能按個把兒最好,來不及按也沒什么?!?/br> 賀霖鴻很友好地對凌欣說:“好,在下自然照姑娘說的去辦?!?/br> 凌欣忙正式行禮:“多謝賀二公子?!崩_些距離。 賀霖鴻痞痞地一咧嘴:“姑娘不必這么客氣,賀二,賀二就行?!彼蛢蓚€軍將向柴瑞行禮告退,就往殿外走,賀云鴻瞥了眼他的背影——你跟她湊近乎,也不來和我說幾句話! 賀霖鴻剛到殿門,余公公拉了他一下,遞給了他一個錢袋。這一天,賀霖鴻一直給工匠們打銀錢和糧食的借條,讓他們到宮中與余公公兌現。余公公現在給了他錢,賀霖鴻認為這是讓他更方便雇人,他行禮謝了,急忙離開。 殿中,趙震說道:“陛下,關于這些器械和兵士組合,大家都無異議。只是我們制定了幾種行動的方案,要請陛下抉擇?!?/br> 柴瑞點了下頭,趙震扭頭問馬光:“周圍布好警戒了嗎?” 馬光說:“放心,今夜重要,張督軍親領著人巡邏,這屋里都是可靠的人?!?/br> 趙震看向凌欣:“第一種是……”凌欣馬上對杜軒示意,杜軒說:“第一種是反復試探,等敵人松懈后再進行攻擊。我們都知道對方肯定在太上皇附近設下重兵埋伏,我們就派人沖鋒去奪,可是每次都只敗不勝,丟盔卸甲,連敗幾次!”有人小聲說:“就如那日劫賀侍郎一般?” 杜軒看看柴瑞尤帶悲傷的面容,不敢玩笑,接著說:“等到對方懈怠之時,我軍以最強之力,全力猛攻,務必要在最短時間,沖破防線,到他們羈押太上皇的地方。同時,我們在別處也會有攻擊敵營的行動,迫使對方分散些兵力?!?/br> 柴瑞皺起了眉頭,杜軒點頭說:“這個方案,成功的可能性高,可是對太上皇有危險,敵人也許在我們前面幾次試探時,無論我們顯得多么不堪一擊,狼狽軟弱,都會對太上皇下毒手,太上皇可能等不到我們的最后沖鋒?!?/br> 柴瑞問:“第二種?” 趙震說道:“第二種,是硬搶,是我等軍中人士建議,就是同時三隊出擊,左右兩隊成鉗勢,于兩邊夾擊對方,迫使對方分兵力一分為二,分散迎敵,而我軍再出中間一軍,以最強之力,直搗要攻之地。這個方法正面對敵,傷亡必然很大?!?/br> 柴瑞緩慢地吸氣,又問:“還有別的嗎?” 馬光說道:“別的,就都是詭詐之術了,比如,可以讓一人偽裝成國君,坦胸露懷,開城門,領眾臣至城外投降,到接近敵營處時,突然發難,城中伏兵再出,此種方式,可多些勝算?!?/br> 有人說道:“早知道就讓廢帝去做這事了!” 趙震搖頭說:“不行,不能是真正的皇帝?!?/br> 杜軒嘆氣:“別說是真的,假的也挺丟臉的!” 柴瑞思索了片刻,說道:“我選第二種,我穿龍袍,來領中間一軍!” 大廳里立刻爆發出一片抗議聲,“陛下,如此就如給了敵兵靶子一般??!”“絕對不可!”“陛下,不能意氣行事!”“陛下!……” 柴瑞厲聲道:“你們給我講這幾種,要讓我來選擇,可是我選了,你們難道不聽嗎?!” 大家都安靜了,凌欣聽了柴瑞的選擇,就握了拳,放在嘴前咬著指節。柴瑞這么沖動,一點也不出她的意料。柴瑞本質是個熊孩子,夏貴妃新喪,又聽說北朝將老皇帝埋在地下,他大概是想走死路…… 在一殿的沉寂里,凌欣開口說:“也不見得不可行?!?/br> 大家都看向凌欣,趙震焦急地說:“姑娘!陛下這是冒險哪!” 馬光也說:“姑娘,主君不可如此!萬一……”一個月,這是第四個皇帝! 凌欣因為腦子放在了這個問題上,解除了不想說話的魔咒,吸了口氣說:“這些年來,誰不知道周朝積弱難改,皇帝……都不甚勇猛。前面的廢帝又是那等德行。真要是陛下穿了龍袍上馬,北朝那邊不見得會信呢!” 眾人遲疑,有人說:“那也不能如此!” 凌欣說道:“實虛不定!我們不能讓他們覺得穿龍袍的是陛下,要讓他們覺得真正的陛下去了另一個方向……” 杜軒一拍手:“對呀!” 趙震了然地點頭:“姑娘!好主意!當初太上皇和裕隆帝,向南出行,才……”他忙停下不說了。 凌欣思襯著:“如果能將消息遞往北朝就好了……” 馬光說道:“福昌對我提過,裕隆帝讓他給城外的戎兵報了信,通知了他們勇王進京的時候,讓他們攔截。那時福昌知道裕隆帝給的勇王進京的日子是假的,就給那邊送去了?!?/br> 一堂人們嘩然:“太無恥了!”“竟敢如此?!” 凌欣忙問道:“他們是怎么通信的?” 馬光說:“裕隆帝安排了人進入了守城之列,于夜間向指定之地射去信件,那邊會有巡城的戎兵撿起來。北朝那邊有使節過來,也會帶信?!?/br> 凌欣又問:“那些遞信的人沒有被殺吧?” 馬光回答:“只抓了起來?!?/br> 凌欣說:“既然那邊說要在城北砍人,刑臺設在北方,我們就給他們傳去消息——那日要出城劫營的皇帝是假的,真的皇族會在東門突圍!” 馬光點頭:“好!”凌欣扭頭剛要對馬光說話,一下見賀云鴻正半睜著眼睛看著她,似有贊許之意,心頭突跳,忘了詞,忙回頭看杜軒:“你有什么主意?” 杜軒歪著腦袋摸小胡子:“那天在東門處,備下十幾二十幾輛馬車,里面都裝上草秸火油等易燃之物,找幾萬平常兵士……” 凌欣搖頭:“不能全是平常軍士,要配備勇勝軍的強弩兵?!?/br> 杜軒點頭:“當北門那邊發起進攻時,東邊也開城門,派人趕車出東門,讓兵士們浩蕩出城,可是在與敵交鋒之前,馬上撤回,只是虛晃一槍,讓勇勝軍的強弩殿后,減少傷亡?!?/br> 趙震想了想,點頭道:“可行?!?/br> 杜軒急于要向趙震展示土匪的風采,對趙震說:“趙將軍,馬車的事讓我來安排吧!我山寨在京城有十幾個兄弟,全是能騎馬的,他們駕車出城,點燃馬車后,能騎馬奔回?!?/br> 趙震也下意識地舉手摸了下胡子,“好,我讓我的副將與你合作?!彼词睂?,石副將看柴瑞,柴瑞點頭認可,石副將說:“我會調勇勝軍的弩兵配合?!?/br> 凌欣想起了自己要說什么,開口道:“也許北朝在城中還有其他jian細,所以這個消息,要在小范圍中流傳一下,要既隱蔽,又能讓有心人知道。城防是馬將軍在管嗎?”她暗斥自己不專心,轉動了下身體,完全背向賀云鴻。 馬光說:“是我與張將軍一同督查,這些天,城中會宵禁,嚴查游散人等?!?/br> 杜軒又說:“既然這樣,那些馬車就不能弄得太簡陋了,要有模有樣才好?!?/br> 柴瑞看向余公公,余公公彎腰說:“老奴會調集宮中車駕?!?/br> 凌欣掐指算著:“但愿那邊還抱著裕隆帝送的信兒,以為十三日那天還另有人從南邊闖關?!?/br> 趙震道:“那他們就會布置兵力阻截,我們又能少些對陣之敵?!?/br> 一直在一邊沉默地聽著的杜方舉了下手說:“昨日我們幾個江湖人進了敵營查看,發現那邊有些百姓,被押在一起,受他們驅役。那日前夜,我們可以再次潛入,給百姓們一些武器,雖然無法去救他們,但是可以讓他們借機逃走?!?/br> 凌欣對杜方行禮:“杜叔是俠義之人!” 趙震也說:“杜大俠的確有仁勇之心!” 凌欣實在需要問問題,只好扭頭看柴瑞:“陛下做了那些藤牌了嗎?” 柴瑞點頭說:“做了?!彼词睂?,石副將忙說:“藤牌?做了七千多?!?/br> 想起當初還是蔣旭圖將這消息轉達給柴瑞的,凌欣差點又走神——柴瑞最信任的,不就是賀云鴻嗎?!他不就是在京城給柴瑞坐鎮嗎?!別急著下結論!先等等筆跡……她咬了下嘴唇,點頭說:“這些藤牌平分三方,中間多些?!?/br> 趙震還是有些擔憂:“即使對方兵力不足四萬,但是鐵騎迅猛,即使一萬也足以沖垮我們?!?/br> 凌欣問道:“如果我們放出了風聲,那么對方的目的是殲滅我軍,還是抓獲一個假皇帝?” 趙震說:“他們嗜殺,一定是以殺戮為主!” 凌欣點頭:“那么他們就不會無視我軍兩翼的鉗擊他們的軍士,該會全力撲殺!” 趙震點頭:“是,那正是我們的意圖,以兩翼分散對方兵力,掩護陛下!” 凌欣又問:“那么對方的騎兵會是全速沖殺呢,還是會穩速前來?” 趙震說:“我在戰場上幾次與他們交鋒,他們的騎兵都是以全速沖擊,沖垮我軍陣仗,斬殺我軍將領?!?/br> 凌欣點頭:“那樣就好!他們沖得越快越好!” 人們詫異地看凌欣,凌欣低聲說:“既然對方以殺為目的,那么我們就要迎合他們的心思!……”她說了自己的打算。 趙震連連點頭,說道:“很好!姑娘,你真生錯了,該為男兒之身才是!”凌欣紅臉,趙震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咳了一聲說:“額!既然戰術定了,我們現在就得說下兵力的分布了,姑娘有何見解?” 凌欣忽然見與趙震說話的壽昌進了門,手里拿著幾張紙,一下子恍惚,完全沒了主意,眨眼說:“趙……趙將軍如何考慮?” 趙震說道:“我覺得兩支側翼每隊各五千,中軍五千……” 有人說:“那是不是太少了?!?/br> 凌欣強迫自己集中精神,閉上眼睛想了想,睜眼說:“我們要的是速度和質量,不是數量,人多,傷亡的也多。我們需要的是強兵?!?/br> 趙震對馬光說:“我們來選下兵將?!?/br> 柴瑞緩慢地說道:“我勇勝軍個個是能戰之士,我來選中軍!”他示意石副將和雷參軍過來。 大家開始亂哄哄地討論,凌欣急忙走向壽昌。人群里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了她,只有賀云鴻用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 他聽了凌欣的話,看了那些器具,心中稍微放下了些,但他怎能不接著掛牽?只要凌欣不往他這邊看,他的眼睛就總盯著她。眼睛的動作總是比身體快,一發覺凌欣向這邊回頭,賀云鴻馬上閉眼! 凌欣到了壽昌面前,說了幾句話,接過了好幾頁紙,賀云鴻突然想起自己是用同樣的御用宣紙寫了那封信和檄文,忽然心跳,眉頭皺起…… (作者本來想斷在這里……) 可是賀云鴻高估了凌欣的文化水平。凌欣前世就是再有錢,也沒買過什么古董字畫,根本不知道宣紙的種類成色質地之類的,她光去注意巴黎時裝意大利皮鞋和法國香水了。 凌欣只看了字跡,發覺實在不同:賀云鴻寫的飛揚跋扈,蔣旭圖的字古樸踏實,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她長松了口氣,道了謝,將紙張還給了壽昌。 賀云鴻見凌欣還了紙張,沒有看自己,臉上浮出淡淡的笑意,見她往回走,就又閉眼養神,剛要睡過去,聽見身邊有人說:“好啦,該吃晚上的藥了!”賀云鴻睜眼,見孤獨客端著一盤碗碟走到了他身邊,賀云鴻嘆氣,孤獨客不滿道:“你嘆什么氣?我這不是來了嗎?” 孤獨客將賀云鴻扶起來,逼著他一樣樣地吞咽了各種湯水丸藥。賀云鴻晚飯才喝了湯和粥,此時又咽下一大堆東西,撐得胃痛。 凌欣雖然自認為確定蔣旭圖不是賀云鴻了,但心中總不是那么自在。她一個勁兒地告訴自己,你想什么呢?!賀云鴻高傲,蔣旭圖溫柔,賀云鴻目下無塵,蔣旭圖體貼相交,賀云鴻那時對自己不屑一顧,蔣旭圖對自己語意纏綿……這怎么可能是一個人呢?!有病??! 但是不管她如何想,在與人的議論和爭辯中,她的目光有時想往賀云鴻那邊瞟,可又有意識地停止。她覺得這就是對賀云鴻沒有及時救助感到歉疚的結果!也許等到賀云鴻哪天重新站起來,豐神俊逸如往昔,看不出任何傷痛的痕跡了,她才能不再牽腸掛肚了吧? 她不禁在心中暗暗埋怨柴瑞:你拉著賀云鴻在這里干什么呀?!他不在相關的計劃中,身體又不好,你怎么不讓他去休息呢? 她瞥見賀云鴻喝了藥,又躺下,面朝著這邊,可她幾次借與人談事的機會扭頭看去,都見賀云鴻閉著眼睛。終于等到夜深了,柴瑞起身離開,凌欣盼著他趕快讓人把賀云鴻抬走,可是柴瑞一看賀云鴻,發現賀云鴻睡著了。孤獨客給賀云鴻號脈,說賀云鴻正睡得香,別動他。柴瑞就又讓人給賀云鴻加蓋了錦被,用屏風遮了,叮囑太監輪流守著,自己先走了。 凌欣真不希望賀云鴻在這里!可是人家在屏風后面睡覺,也沒惹到誰,自己能說什么呢?況且離出城的時間是按照時辰來計算了,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 大家挪開了椅子,在大殿地上擺出了戰場的地形,用棋子木塊等作為軍隊和障礙。光三支軍隊的行動和配合,大家就模擬到了后半夜,接著又談武器器械方面的使用,又是一個通宵。 凌欣接到了蔣旭圖的信,雖然說的簡單,可知道他沒有死,就多少定了些心,終于漸漸地忘了賀云鴻就睡在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 雨石好奇大殿里的事情,雖然壽昌給他在賀云鴻旁邊擺了躺椅,他也沒睡覺。他坐在屏風的分界處,能看到大廳里的動靜,也能看到賀云鴻的情形。他很覺不解:他的公子在牢中,夜里一點點聲響都會警覺,就是睡著片刻后,也會因翻身而被疼痛驚醒,可是在這人們叫嚷爭執的大廳里,他卻睡得沉如嬰兒,別說翻身,連眼睫毛都一動不動。 凌欣忙了一夜,再次到天亮時才離開大殿。她的額頭生疼,有點要長大皰的感覺,這就是熬夜的結果!她簡直有點羨慕賀云鴻了,這長覺睡的,肯定美容。 回了她后宮的寢室,凌欣臨睡前,將接到的蔣旭圖那可憐的幾個字的信反復讀了又讀。凌欣就是對書法沒有研究,也看得出來那字跡軟弱無力,看來兄長真的受傷了,而且不輕。凌欣的心疼得很,如果不是自己就要出城了,凌欣肯定會堅持追問出他住的地方,可她現在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至少該等到她回城再說。她帶著失望和沉重睡了一覺。 正午前,她就起身了,今明天兩天是校場練兵,她還需去李老丈的爆竹作坊看看,時間寶貴,她一點都不敢多睡。 按理她該趕快出門,可是她心神散亂:蔣旭圖受了傷,受傷的人,不更想讓親人來身邊照顧嗎?他不讓自己去探望,是因為自己不夠親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