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小螃蟹驕傲地咀嚼,姜氏坐下,說道:“他就是愛鬧,吃飯的時候要追著喂他才吃些東西,才不會這么老老實實地坐著的?!?/br> 凌欣表情懷疑地看小螃蟹:“你這不是和我吃的很好嗎?除非……”凌欣又瞪了眼睛:“你是在糊弄姑姑?!你其實不會這么吃飯?!” 小螃蟹忙說:“沒有!我會我會!” 凌欣點頭說:“會就好,我明天會再來試試你喲!” 小螃蟹說:“好好!明天我和姑姑吃飯!” 姜氏笑著嘆息:“jiejie是個聰明人,可是怎么到了那事上就糊涂了呢?” 凌欣眨眼:“我可不聰明,因為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br> 姜氏笑不可支,凌欣嘆氣:“為什么這次來我總覺得老有人在笑話我呢?” 姜氏起身說:“對不住jiejie,我又得進去一會兒……”笑著走了。 凌欣無力地搖頭,收拾起自己情感上的軟弱,開始籌備下面的事情。 她前來京城本來是要找蔣旭圖,然后和他一起幫著勇王抗敵,真有危險,帶著他們逃出來或者躲起來?,F在蔣旭圖不在,勇王沒有回來,太子登基了,城外戎兵守著,她要救賀云鴻……這看著都有些偏離她原來預想的軌道。 她得盡量回歸,干些事情,也能壓制住想起昨日獄中的賀云鴻的樣子時心中感到的疼痛。她真的不能再惦記這事了!……這里的男子們都很封建,就是兄長再溫和寬厚,也不會喜歡自己的未婚妻去見她的前夫,還給他喂吃的! 這事日后絕對絕對不能告訴他……有了孩子以后都不能說! 凌欣整理精神,讓人帶著她出府,先去誠心玉店看那了幫山寨的弟弟們,被常平等人激動地圍著叫了半天“jiejie”,然后又去了北邊城墻下,看了那些被炸過的民居和城墻。 賀云鴻再醒來,眼睛輕易地就睜開了,首先看到了牢房帶著鐵欄的窗口和外面的藍天,恍惚中,他腦中浮現起昨夜的一切,像是一個美夢,他的心一陣跳。刑傷和牢獄,與那個夢相比,都已無足輕重!她真的來了,到了自己身邊!她根本無視自己在信中的勸阻,一意孤行!就如過去一樣任性!可是他現在怎么這么喜歡她的性子…… 他在城上多么希望她遠離,現在就十倍強烈地希望她再回來!…… 賀云鴻癡癡地看著窗口,聽見有人在身邊問:“賀侍郎醒來了?” 賀云鴻還有些遲鈍,轉過眼睛,發現自己并沒有趟在地上,卻是很低的榻上,他的榻邊就是個小幾,上面是茶壺和茶杯。一個白屏風,擋在了床榻和牢門之間,給了他一個隱蔽的空間。 榻腳有兩個火盆,燥熱的炭火正好平和了房中的陰冷,他的周圍溫暖濕潤。 他的身體被布條裹得密實,一只胳膊放在被子外面,手握著一件蓋在被子上的斗篷。 一個身著獄卒服裝的人正坐在他身邊,面目平常,有種讓人記不住的感覺。 賀云鴻想起上次醒來時的情景,突感失望,又想起那時流入口中的涼涼酸甜,嘴唇微微地動了下。獄卒伸手拿了茶壺,將壺嘴塞入放入他無法閉合的口中,說道:“郎中說你要喝這個,咱們別講究了,直接喝茶壺吧!”賀云鴻勉強吞咽了幾口,從滿口血腥里嘗出了藥味兒,疼得皺眉。 獄卒拿開茶壺,說道:“郎中說賀侍郎口中的環先不要摘,免得太子來?!?/br> 賀云鴻垂目,獄卒又說:“所以賀侍郎要忍忍,來,把這一壺都喝了!” 賀云鴻面露難色,獄卒堅持:“喝!不然那個郎中會找我的麻煩!” 賀云鴻覺得這個人不是面目平常,簡直面目可憎了。他皺著眉,將一壺藥喝了,疼得出了一身虛汗,而汗又讓全身更疼,只好一動不動,閉眼等著痛意過去,很想念那個一勺勺不厭其煩給他喂藥的人。那個人在的話,肯定不會讓他這么對著茶壺硬喝的…… 獄卒將空了的茶壺放回小幾上,又坐下,百無聊賴地轉脖子。 牢房里一片安靜,賀云鴻難以遏制地想念凌欣,猜測她此時在干什么。她買通了牢房上下,走了宮中的關系……可是太危險了——太子該正式登基稱帝了,有了幾十萬禁軍的支配權。太子肯定會再來折騰自己,昨夜見到自己,她那么難過,照她的性情,定會去阻攔,但有可能攔不住,所以郎中才說不要取環……該告訴她沒關系,不要暴露,不要與太子公開對抗,不然太子不要說除去她,就是將勇王府滅了也是易如反掌,她已經做了太多!不能再冒險了,要按兵不動,等著勇王回來…… 忽然牢門處有人在哭,獄卒扭頭往外看,走廊里有人呵斥道:“你是什么人?!” 雨石的聲音響起來:“我……我來看看賀公子……” 很嚴厲的聲音:“誰讓你進來的?!不知道他是重犯嗎?” 咚咚的磕頭聲:“大爺!大爺!求您讓我去看看賀公子!” 那個聲音斷然道:“不行!”特別狠! 雨石哭了:“大爺!求您!這是銀子!我帶來了衣服,天冷,公子前些日子病過,請給他穿上吧!” 獄卒哼道:“我不管!” 雨石急忙說:“我來!我來給他穿!” 賀云鴻身邊的獄卒起身,繞過屏風走到門邊,問道:“你想來照顧他?” 雨石又使勁磕頭:“我想我想!” 獄卒哦了一聲,開牢門的聲音,片刻,雨石抱著個包裹彎腰進了牢門,踉踉蹌蹌地繞過屏風,不及細看周圍,見到賀云鴻當場跪了下來,哭道:“公子??!……” 獄卒過來拍拍他的肩:“先別哭!好多事呢!他們放你進來看來是同意你留在這里了。你聽著,每兩個時辰,灌一壺藥。一個時辰,翻一次身。一會兒有粥送來,一定要讓他全喝下去,多疼也不能剩。雙腿每天要抬高半個時辰,郎中來換藥時,你要打下手?;鹋鑴e滅了,炭在那里,隨時燒著水,郎中很挑剔,他會殺人的,你別惹怒他……” 雨石愣?。骸按鬆斈?/br> 獄卒說:“我出去遛遛,這么憋在這里真讓人難受!”然后出了牢門,嘩啦將門關了,對著外面的人打招呼:“老關!你剛才演的真好!我去找他的家人來……”有人應和,他的腳步聲遠了。 雨石呆呆地左右看,然后又看賀云鴻,賀云鴻睜了下眼睛,雨石又哭了:“公子!嚇死我了!你傷得重嗎?我這些天都沒法睡覺,一想到公子我就哭……”巴拉巴拉…… 賀云鴻皺著眉閉上眼睛,心中的思緒總被雨石的話打亂,凌欣的面容顯得模糊不清,昨夜,只看到了她的手和前胸…… “公子!你哪里疼?!哦,你沒法說話,我問你,你點頭好嗎?”…… 好吧,方才的那個獄卒也不面目可憎……至少我還能想她,得告訴她我的看法…… 賀云鴻暗嘆了下,艱難地舉起一只手,比劃了一下。雨石畢竟跟了賀云鴻許多年了,馬上領悟:“公子要寫字?”他扭頭起身,四處踅摸。 牢門處又有腳步聲,牢門開關,片刻后賀霖鴻轉過了屏風,到了賀云鴻的榻前,他還穿著被抓時的錦緞衣服,只是已經殘破骯臟。他一見賀云鴻微腫的臉,被迫張開的嘴和露在被子外纏滿了布條的手臂和手指,一下就跪在賀云鴻的榻邊,含淚道:“三弟……三弟……你還好吧?” 賀云鴻閉了下眼睛,賀霖鴻忍不住哽咽:“三弟!三弟!你可不能有事??!不然父親……父親……真的會受不了……” 賀云鴻皺眉,眼中也有了淚光。 方才的獄卒走到了賀霖鴻身后,開口道:“公子不必擔憂,那位郎中在江湖上有‘起死神醫’之稱,平時看診全憑他的心境,可他看過的病人都痊愈了。他欣賞賀侍郎的忠義,定會盡力?!彼拦陋毧秃吞佑谐?,自然會好好醫治賀侍郎。 賀霖鴻忙點頭:“我知道我知道,那位郎中還去看了父親,給了父親藥……”他使勁擦了下眼睛。 雨石過來拿著支捅炭火的鐵簽,問賀云鴻:“公子,能拿這個寫字嗎?” 賀云鴻點了下頭,半抬了下手,賀霖鴻忙扶著他的胳膊:“三弟,慢點兒?!?/br> 賀云鴻用纏著布條的手握了鐵簽,艱難地側身,往地上寫了幾個字,賀霖鴻一下又哭了:“三弟……三弟……” 雨石也流淚:“公子……” 旁邊的衙役嘆了一聲,賀云鴻看向他,他行禮道:“好,我這就去告訴一聲?!鞭D身走了出去。 雨石哭泣著將鐵簽從賀云鴻手里拿開,賀云鴻慢慢地躺平,他這一寫字牽動渾身傷口,疼得冒汗,只能皺眉閉眼忍著。 賀霖鴻勉強笑著說:“昨夜,我看見她了……” 賀云鴻突然睜開了眼睛,看賀霖鴻。賀霖鴻點頭,盡量詳細地描述:“她穿著黑色的短裝,袖口衣襟繡著粉色的連枝桃花,鹿皮靴上都繡著花……該是……”他剛要說該是勇王妃做她的嫁妝,因為和認親那天穿的是一種式樣,可趕緊改口道:“她來的時候,穿著件黑斗篷……就是你蓋著的這件,你看,這料子是剪絨緞子,上面再疊繡花朵,衣料垂沉,就是常用來做斗篷的,穿了走時不那么飄。我娘子也有一件,是猩紅色的,帽邊上還縫了翻毛,穿上特別好看,像昭君出塞似的??墒撬幸淮闻?,母親說她輕佻,她就再也不敢穿了……”他又差點哭,不得不停了片刻,暗自發誓這次出去之后,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娘子再那么受委屈。他現在理解了凌大小姐那時的一頓訓誡:死亡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活著,就該對人好,沒有什么人該壓著別人一頭…… 賀云鴻似是疲憊地閉了眼睛,賀霖鴻忙接著說:“凌大小姐走出來時,看著特別擔心的樣子?!辟R云鴻沒有睜眼,賀霖鴻以為他不信,認真地說:“真的!她皺著眉,一直低著頭走……” 賀云鴻還是沒睜眼,賀霖鴻不知道賀云鴻昨夜醒過,他明白自己這個三弟對凌大小姐的心,昨天寧死也不愿去拖累她……一念至此,他才意識到,從昨天賀家被抄,至此時才不過一日夜,但他卻覺得過了十年。他的世界幾經顛倒,由生入死,入死又生。昨日此時,三弟還是個玉樹臨風的俊美青年,可現在卻口含著粗環,滿身刑傷,臥榻不能起…… 賀霖鴻心中悲涼,險些又落淚,但他怕賀云鴻心思郁結,不能好好養傷,低聲安慰:“三弟,她沒忘了你。昨天她過了子夜就來了,離她進城還不到一日夜,你看,她行動多快!天牢都被她打通了,你牢門外的獄卒都是她的人,她還帶了那么好的一個郎中來……” 賀霖鴻見賀云鴻的眼角溢出一滴淚水,自己也想哭,想起賀云鴻方才寫在地上的那句話,輕聲說:“三弟,凌大小姐非同尋常,她一定能斗過太子的……” 賀云鴻微點了下頭——是的,雖然他依舊憂心忡忡,可是在心底最深處,他開始相信她了。 被賀云鴻惦記著的凌欣,一點沒有按兵不動。她從城中轉回來后,又去見余公公。余公公向她展示了京城已經買下的地宅圖,告訴她哪些已經建成了暗堡,哪些只是宅地,存了多少糧食…… 凌欣看著近百個地點說道:“這比我對勇王殿下說的多多了呀!” 余公公笑著說:“多虧了云山寨的玉器,雷參將的金礦,最重要的是,賀家散盡了家產。賀家先是買下了二十余處,圍城后,地價大跌,在賀家被抄之前,賀家又買了三十來處?!?/br> 凌欣聽了,心中耿耿,無法對答。余公公小聲說道:“方才牢中的人傳了信來,賀侍郎醒了,他在地上寫了句話:無需阻太子前來?!?/br> 無需——不需要……這是說他能承擔刑訊嗎? 想起賀云鴻昨夜的樣子,凌欣眼睛濕潤,忙低下頭,掩蓋了過去,啞著聲音說:“您讓人對他說,都安排好了,不用擔心,什么事,有勇王府頂著呢!” 是你頂著吧?余公公笑著點頭:“老奴聽姑娘的?!?/br> 凌欣的臉有些紅,她不敢多談這個事,就對余公公說:“晚飯后,公公召集大家吧,咱們得商量下后面的事情?!?/br> 余公公答應了。 天黑時分,勇王府最大的廳堂里燈火高照,掛了京城和國土的地圖,書案上擺滿紙筆,除了與凌欣同來的人們,勇王府的余公公帶著十幾個勇王府的護衛頭領也在座。 余公公向大家傳遞最新消息:“今日大年初一,太子登基,年號裕隆?!?/br> 杜軒哈哈笑起來:“戎兵就在城外,他還只想要富裕興???不能這么愛財吧?!”大家也笑了。 凌欣站在眾人面前,她早上由丫鬟們梳妝打扮了,現在穿了一身很華貴的深紫色系的冬裝,裙擺衣襟上繡了粉色的荷花,頭上還被插了釵環,猛一看,真有大小姐的模樣??墒撬婚_口,這種虛假的閨秀氣質就全破壞了——凌欣手一舉說道:“諸位!他現在手握兵權,還有官吏的任命,大家可以說說,后面的幾天會發生什么嗎?” 關莊主不屑道:“當初戎兵將太子送回來,是因為如果城里有不投降的皇帝,就要費一番攻城的功夫,現在這個愿降的皇帝登位,是不是該馬上投降了?”他突然變了個腔調,像個蚊子般哼哼著:“我投降!我投降呀!嚶嚶嚶……” 人們都笑了,一個人說道:“老關,我沒見過太子,但是我覺得你真像!” 又是一片笑,杜軒等人笑過,說道:“其實也不見得,你們想想,登上了皇位,馬上投降,那不就等于丟了皇位了?” 關莊主說道:“可是他不投降,戎兵會放過他?戎兵一攻城,他再投降不就晚了?弄不好再次被俘,那可就有他的苦吃了!”他又變調:“好苦好苦??!嚶嚶嚶……” 等大家笑過后,凌欣說道:“你們都對,所以太子今天登基,實際上,馬上就會面臨兩難之地?!?/br> 韓長庚哼了一聲說:“我覺得他會很快降了,自稱孫子之類的,當個藩王,” 凌欣嘆氣:“這其實是我最擔心的?!?/br> 杜方點頭:“這樣一簽降書,我朝顏面全無,就是后面再反抗,也落下個降而后叛的惡名!” 關莊主握拳說:“所以我們決不能讓他這么干?!彼苤焊邭鈸P。 有人問道:“這是你自己嗎?” 關莊主說:“這是大將軍好不好?我不夠氣派嗎?” 有人笑道:“還是當你的莊主吧!” 杜軒把歪的樓拉回來:“可是怎樣才能阻止裕隆帝投降呢?” 凌欣說:“這就是我們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給他希望,讓他覺得他有可能成為真正的皇帝,而不是個降奴?!?/br> 韓長庚問:“怎么辦?” 凌欣看向余本:“余公公,想法給宮里傳去消息,就說北面童老將軍糾結了二十萬人馬,很快就會打回來,西邊安國侯也領著五萬人前來勤王了,再加幾個消息……反正隨便說!只要不提勇王就行!” 關莊主愕然:“這也行?” 凌欣點頭:“讓他覺得有足夠的兵馬可以與敵一戰,至少能迫使北朝以和談的方式來解決這個困局,他能夠保住王位?!?/br> 余公公緩緩點頭,說道:“現今圍城,軍報稀少,就是有些不實之報,也會傳入宮中的,這個倒是能做到?!?/br> 韓長庚問道:“如果他不信這些軍報,一意投降呢?” 凌欣揉太陽xue:“希望他別這樣干!不然我們就得效仿他對安王做的事,這涉嫌抄襲!而現在勇王還沒在京中,太子登基,可接著死了,國無主君,怕會出現混亂,大敵當前,這不是在自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