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趙震對賀云鴻說:“我會轉告守城禁軍和京畿府尹那些人,與你聯系。送夏貴妃啟程前,我會讓人給賀侍郎送封書信,給你介紹下留在城里的禁軍中一些可靠的人?!?/br> 賀云鴻舉手行禮:“多謝趙將軍了?!?/br> 兩人作別,賀云鴻下了城墻。雨石等幾個人正蹲在背風的墻根下,賀云鴻對他們招了下手。雨石等忙跑過來,賀云鴻示意了下相府的方向,雨石哀嘆:“公子!我們還得走回去?!” 賀云鴻其實也已經兩腿酸痛,可是表面還是淡然地說:“留個人在附近找間房子,以后就不用這么天天走?!?/br> 雨石將身后的兩個人推開:“你去你去!給公子找個歇息的地方,這么走我腿要斷了!” 天已經黑下來了,賀云鴻說:“快點走吧!”雨石小跑著領頭開路。 城門關了,街上的人少了些。寒風陣陣,人們的嘴里哈出白氣。雨石扭頭說:“公子,你餓嗎?” 賀云鴻左右看看,問道:“有賣吃的店鋪嗎?” 雨石搖頭:“沒有,連糧店都關了……” 賀云鴻咬牙道:“那你問什么?!真是廢話!” 雨石不敢說話了,幾個人一路默默地走,旁邊有人公然搶劫路人,甚至破門入民居,見賀云鴻穿著官服,自然不敢接近。賀云鴻已經饑寒交迫,沒力氣管他們,只盼著早點回到賀府,能喝口熱水。 到賀府門前時,天已經漆黑了,賀云鴻是被雨石和另一個小廝扶著走入大門的。一進門,雨石就大喊:“快抬軟轎過來!”家丁們都跑來,把賀云鴻架上軟轎,賀云鴻有氣無力地說:“去……去請二公子……” 一個小廝說:“二公子一直在公子院子里等著您回來呢?!?/br> 賀云鴻不再開口,到了他的院子里,被人連架帶拖地送入書房,原來等在那里的賀霖鴻見了,嚇得忙起身幫著將賀云鴻扶著坐在椅子上。他一摸賀云鴻的手冰涼,忙倒了熱茶,賀云鴻顫抖著手接過來一口喝了,才緩回了些氣。雨石忙喊:“快快,給公子上熱湯!多來幾個火盆!” 屋里的人們來回亂跑,賀霖鴻親自進內室,抱出被子來給賀云鴻圍上了,連聲問道:“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給賀云鴻端著火盆進來的雨石說:“就是凍的!我們從南城門走到北城,公子在北城頭上站了半天,又從北城走回來,還一直沒吃東西……” 賀霖鴻罵道:“一群笨蛋!你們怎么不給他帶大毛衣服?不帶上些吃的?” 雨石一個勁兒作揖:“誰知道路上沒法行車呀,誰知道店都關了……” 賀霖鴻說:“快去請郎中!熱姜湯!” 賀云鴻終于能說話了,擺手道:“郎中就算了,給我些姜湯,弄些粥來,讓他們去忙,我有事和你談?!?/br> 賀霖鴻將人一連聲催促出去,搬了椅子坐在賀云鴻身邊說道:“幸虧我們買了糧食,今天市上已經買不到糧食了。地倒是便宜得像白給了,我實在忍不住,今天讓人買了二十幾處地方……” 賀云鴻虛弱地說:“你將地契都給我,你準備帶著家里人出城吧……” 第63章 惡化 聽到賀云鴻說讓他帶著家里人出城,賀霖鴻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問道:“你什么意思?!” 賀云鴻低聲說道:“今日皇上皇后和太子出城了,后宮還未遷徙,但也該很快,朝中大臣們需要幾天才能撤走,你讓人連夜收拾,明天一早就領著全家離京往南邊去吧?!?/br> 賀霖鴻驚訝:“遷都?!怎么都沒有消息?!” 賀云鴻說:“幸虧沒有,我已讓趙將軍盡量封鎖流言,希望能瞞北朝長些時間,最好能等到父親他們回京?!?/br> 賀霖鴻握緊雙拳:“父親大哥還在戎兵軍營,若是北朝知道了皇上太子已經悄然離京……” 賀云鴻用極低的聲音說道:“我已經派人去戎兵軍營送信,假托是皇上口諭,讓父兄先回城,說陛下有關于和談的要事叮囑,但愿北朝能讓父兄回來……”他打了個阿嚏。 賀霖鴻到門口喊:“姜湯!濃姜湯!”然后他坐回來,緊皺著眉頭說:“那他們能放人嗎?” 賀云鴻搖頭地說:“我也不知道,如果父親讀了信,我有幾個字寫得大了些,他該明白我說的是什么意思,但愿他能隨機應變,早日脫身?!?/br> 賀霖鴻皺著眉:“要不,你帶著家人先走,我留在這里等父親?!?/br> 賀云鴻還是搖頭:“我已經領旨守城?!?/br> 賀霖鴻睜大眼睛:“你守城?!你又不是武將,怎么守城?” 賀云鴻說:“我現在是樞密副使,要協調京城禁軍、京畿府尹以及民間義勇等,我已經對皇上說我會死守京城,所以家里只有你能帶著老幼婦孺離開了?!?/br> 賀霖鴻焦灼地搓手:“我覺得我還是該留下,我比你大,而且那些據點是我買下,有的是我讓人建造的,現在還在建著幾個,至少我知道要找誰……” 賀云鴻打斷他說:“一家人怎么能沒有個男子?何況,大哥下面兩個孩子是我們賀家的血脈,京城如果被圍,不知何時能解圍,為安全起見,你怎么也該送他們走?!?/br> 賀霖鴻看看周圍,在賀云鴻耳邊問道:“那時我們聽勇王說,可以京城為餌,合圍戎兵,現在還有可能嗎?” 賀云鴻嘆氣:“我們根本沒有準備好!勇王離京時才萬人,他去南方才半年吧?怎么也不可能有一支大軍。北方大軍被擊潰,就是童老將軍能糾集起些殘兵,也不會過幾萬人。京城禁軍雖然還有六七十萬數量多,但是長年不戰,兵士懈怠,又被戎兵城外一戰和火炮打掉了士氣。趙震該會領他的趙家軍護著夏貴妃和勇王妃離城。他們一走,我想京城,許是守不住了?!?/br> 賀霖鴻的眼睛濕潤了,看著賀云鴻說:“那你……” 賀云鴻笑了笑:“守不住也得守!” 賀霖鴻咽了下吐沫,問道:“是因為那時,她說京城不能降嗎?” 賀云鴻不加置否,說道:“陛下看來已經放棄了長江以北,想依據長江天險阻擋北朝??删┏侨羰潜槐背蠕h輕易拿下,他們就得到物資人力,能以京城為據點,四面出擊。他們后面的大軍聞此捷報,必然士氣大旺,橫掃我朝半壁江山,根本不用費什么力氣!他們休整之后,就會秣馬厲兵,意圖南方!長江以北,物產豐饒,那時他們兵強馬壯,人多勢眾,長江天險能擋住他們幾天?此時不守京城,我朝敗勢更加無法扭轉!勇王絕對不會想放棄京城,他也許正往京城來。他心性執拗,不思退讓,若是萬一他真打了回來,京城已降,他無立足之地,北朝后續大軍鐵騎行動迅速,他定會陷入重圍。所以京城要守到最后!失守無妨,但一定得經過一番苦戰!寧可毀于戰火,也不能讓京城完整地落在敵人手里!” 賀霖鴻有些哽咽:“你只是個文臣……” 賀云鴻嘴角扯了一下:“此時不完全靠武力,而是要靠人心。我好好休息一下,寫幾篇文字,讓人傳遍京城,一定要鼓舞士氣民情,全城皆兵,死戰到底!” 賀霖鴻滿眼是淚:“三弟……三弟……可陛下都離開了……” 賀云鴻打斷說:“你別這么哭兮兮的樣子!陛下離京也有好處,他們與勇王相遇,若是太子不動手也就罷了,他若動手,勇王不會讓他得逞,許能解決太子這個內患!勇王為儲君,上下齊心,反是好事。那時勇王不是說了嗎,不能說京城失守就是亡國,只要他活著,等上一兩年,勇王一定能整合起隊伍,將戎兵趕回北方?!?/br> 賀霖鴻流淚搖頭:“戎兵如此兇悍,一兩年?勇王上次就敗在他們手里,怕是……” 賀云鴻想起凌欣在信里那句“姐會踩著七彩祥云而來”的那句話,不禁微微一笑,說道:“有人會助他一臂之力,能幫他得勝?!?/br> 賀霖鴻看看賀云鴻的表情,忽然有了些希望,擦了下眼淚問道:“你是說凌大小姐?她那時說會幫著勇王打贏這一仗!你說她會來嗎?” 賀云鴻淡淡地說:“她曾說等到京城被圍時,她會來,但那是指明年的冬季,誰能想北朝兵速如此快?我想傳個條兒,讓她千萬不要來京城,可是我又怕這么說了,她更要來……” 賀霖鴻的眼睛亮了:“她若是來了,許是能和你一起守城,然后救你出城……” 賀云鴻嚴厲地看他:“我不希望她來!也不需要她來與我守城!更不要她來救我!” 賀霖鴻萎縮:“得得,算我沒說……” 雨石進來,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姜湯:“公子,先喝了這個吧?!?/br> 賀云鴻接過來,皺著眉一口氣喝下,見賀霖鴻還是一臉難過地看著他,不耐煩地說:“你還在這里干什么?快去讓人收拾東西呀!別告訴母親我的事,說我隨后就來,這不用我提醒你吧?!” 賀霖鴻遲疑著站起來,賀云鴻不再理他,轉臉對雨石說:“弄熱水,我泡個澡,送二公子出去,別讓人來打擾我!” 雨石忙答應了,對著賀霖鴻讓了讓,賀霖鴻結巴著說:“我……我先去告訴她們,一會兒再來……” 賀云鴻皺眉揮手:“別來了!我想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你們離府時再說吧!” 雨石哈腰說:“二公子,先讓我們公子休息休息吧,公子累壞了,別病了……” 賀霖鴻罵道:“什么話呀你這是?!會不會講話呀?!別讓我抽你!”他一向嬉皮笑臉,幾乎沒發過火,可此時竟然因一句話暴跳了。 雨石趕緊作揖:“小的說錯了!小的說錯了!” 賀云鴻說:“快走快走!我的小廝要你來罵?!” 賀霖鴻含著淚一跺腳,走了出去。 雨石知道賀云鴻不想動彈了,就讓人抬了大桶的熱水進來,賀云鴻好好地泡了半個時辰,終于覺得身子暖和過來了。他一介貴養的公子,平時哪里有什么體力消耗,這一天在外奔走,已經讓他精疲力竭,洗完了澡,他只喝幾口粥,就睡了。 他自然不知道賀府中一夜燈火,人們瘋狂地打包收拾東西。老夫人姚氏聽說賀云鴻凍著了,好幾次要來看賀云鴻,都被賀霖鴻堅決勸阻住,說一定要讓賀云鴻睡個好覺,言外之意似是說賀云鴻以后怕是沒有這個機會這么好好休息了,可是姚氏自然聽不出來。 接著,姚氏說想要帶上她嫁妝里的一套寶石頭面,讓趙氏去找,匆忙中,羅氏沒有照顧到,趙氏過去管庫房的人進了庫房,發現庫房已經空了,就告訴了趙氏,趙氏自然馬上對姚氏說了。 姚氏一聽就差點瘋了!且不說她的嫁妝,賀相一手把持朝綱,賀府這二十年來得了多少珍奇寶貝!她自己的壽宴就收到過一人高的紅珊瑚,賀相就更別說了!可是對這些財產的痛惜,比不上被欺騙被愚弄的痛苦!她怎么也不能相信,在她面前一直謹小慎微的羅氏,竟然偷偷地將家產倒騰光了!趙氏掌家多少年也沒騙過她!姚氏當場叫了羅氏來,破口大罵羅氏,讓羅氏交出所有鑰匙,跪在地上,還要用家法。 羅氏知道這事是賀相的主意,她雖然膽怯,可是既然夫君讓她瞞著母親大嫂,那這事定是不能告訴人的,所以也不敢說什么,只能哭。 賀霖鴻在前院正忙著落實每輛馬車的隨從,羅氏的一個婆子跑出來告訴了他,這時已經三更天了,賀霖鴻心中一邊想著三弟要留下守城,一邊要安排出行種種,人乏火大,聽報一口氣跑到母親的廳房,見自己的娘子跪在地上哀哭,忙行了禮,還沒開口,姚氏就罵道:“我府家產呢?!去哪里了?!” 賀霖鴻知道一庫的寶物全沒了,這事早晚得被發現,只是不知道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努力賠笑:“母親,您先別生氣……” 姚氏狠狠地呸了一口:“什么叫我不生氣!我的嫁妝里有許多祖傳的寶貝,你怎么敢動?!你這個不孝的混賬!家產去了哪里?!別說你不知道!你媳婦根本不出府,肯定是你把家產弄到了外面!” 滿屋丫鬟婆子,賀霖鴻怎么敢說這是賀相的決定?傳出去了,一朝左相在戎兵到達前散盡了家私,人們會怎么想?——他怎么知道戎兵會來?錢去哪里了?…… 賀霖鴻一咬牙:“我欠下了大筆賭債,都是驢打滾的高利,實在沒辦法……” 姚氏氣急,叫道:“你這個畜生!跪下!你給我跪下!” 若是過去,賀霖鴻定是跪了,可是現在戎兵在外,要是不念著一家老小,他真不想丟下三弟和在敵營的父親長兄離開,他心中已經歉疚難忍,現在母親就這么鬧,他真覺得難以忍受!但他就是再吊兒郎當,也是書香門第的教育出來的孩子,怎么也不會對母親惡語相向。 賀霖鴻學著三弟的口吻盡量溫和地說:“母親,敵人近了,現在要趕快準備出行……” 姚氏罵道:“你竟敢不跪?!還找借口?!”她站起來過來就給了賀霖鴻一個耳光:“跪下!上家法!去找三公子!” 賀霖鴻扭頭道:“誰敢去找,我親手打死她!” 剛要離開的婆子停了腳步,姚氏怒,揮手又打賀霖鴻,可是這次,賀霖鴻竟然后退了一步,行禮道:“母親!現在形勢危急,先準備出城吧!”然后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哭的羅氏,轉身走了出去。 姚氏氣得捂著心口,對著賀霖鴻夫婦的背影大罵:“你的良心狗吃了嗎?誰把你養大的?!不孝的畜生!敗盡家產,還要氣死你的母親?!……” 姚氏本來就不喜歡這對夫婦,現在真是恨得要死!她把鑰匙都給了趙氏,讓她再掌家,趙氏原來理家,忙碌中也接得上手,繼續指揮人將衣服被褥放入車中,準備干糧水罐等等…… 太平侯府與賀府同樣忙亂。 傍晚時,孫承泰腳步匆忙地去見太平侯孫剛:“父親!禁軍成隊出城了!” 太平侯哼了一聲:“皇上太子怕是逃了?!?/br> 孫承泰大驚失色:“父親!我們也趕快走吧!” 太平侯一向對孫承泰沒有好臉色,動不動就打罵什么的,可此時竟然帶了些溫情地看了孫承泰一眼,孫承泰驚得毛發豎立,顫著聲音問:“父親!您……您有何吩咐?” 太平侯嘆了一聲:“你帶著全家人,收拾收拾出城去吧?!?/br> 孫承泰忙問:“那父親您呢?” 太平侯一揮手,“別管我了,我留下?!?/br> 孫承泰不解:“為什么?!” 太平侯不耐煩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快去吧!” 孫承泰很難堪:“可是,父親,您不走,我們怎么走……” 孫剛的火氣回來了:“滾!你們沒腳呀!還是吃奶的孩子?不會走路了?!你有兩個孩子!要走快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孫承泰遲疑地行禮:“好吧,我聽父親的?!鞭D身走了出去。 孫剛到墻邊,拿下了掛在墻上的三環大刀,揮舞了一下,環聲叮當響了幾聲,孫剛停手,舉刀在胸前,用手觸了下鋒利的刀刃,點了點頭。 院子外很快就變得嘈雜起來,人們來回奔跑著,有人喊:“套車!”“快點!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