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這是他倆頭一次說到孩子的事。珊娘忽然意識到。同時她也意識到,便是她再怎么沒有信心做一個合格的母親,這件事便如她要嫁他一樣,是逃不開的事…… 既然逃不開,最簡單的解決辦法,便是去面對這件事……既然她的婚姻已不同前世,許她面對兒女時,也能做個不一樣的母親呢? 珊娘緊緊攥著袁長卿的手,和他一起默默數著腳步。 “雙數?!彼闪丝跉?,抬頭看著袁長卿微笑道。 雙數,預示著是個女兒。而前世時,她頭一胎生的是兒子。一點不同,許也預示著許多的不同…… 第131章 ·回京 之前五老爺都不知道袁長卿擅畫,因著這走馬燈的事,才叫老爺突然發現,袁長卿竟還帶有這樣的技能,于是第二天,當林如稚等人跑來找珊娘時,老爺便拉著無所事事的袁長卿去會他的那幾個畫友了——其實是把他帶出去炫耀了。 因聚會的茶樓離著不遠,五老爺和袁長卿就安步當車走了過去。二人才剛出了長巷,迎頭就看到大老爺和他新請的一個師爺說笑著從橋上過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托了親家次輔的福,或者是袁家老太太依著約定往宮里吹了風,如今大老爺終于如了愿,在禮部得了個小小的差使。雖然官位品級沒變,好歹是擠進了京官的行列,大老爺表示很是滿足。這不,人還沒走馬上任呢,就特特聘了個京畿出身的老道師爺。 大老爺和五老爺雖說是同母兄弟,其實關系一點都不好,甚至還不如那些血脈淡了一層的庶兄弟們。大老爺這里看不起混吃等死的弟弟,五老爺那里也看不上仕途經濟的大老爺,因此兄弟二人見了面,只相互略點了個頭,便打算各自走開。偏那新來的師爺忽然認出,袁長卿是就是那京里有名的“高嶺之花”,知道他是今年春闈奪魁的熱門人選,立時湊到大老爺耳旁一陣低聲耳語。 大老爺的眼一閃,頓時改了態度,笑著問袁長卿:“聽說你今年也要下場?可有把握?” 叫五老爺驚奇的是,能跟他談詩論畫的袁長卿,居然也能跟大老爺有模有樣地聊起經濟學問,且還說得大老爺一陣連連點頭。五老爺忍不住就把他這女婿又是一陣上下打量——他好像又發現了袁長卿的另一個新技能了。 老爺正打量著,忽然就聽到大老爺問著袁長卿:“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辦酒請客?得提前跟我說一聲兒……” 五老爺立時不客氣地拒絕道:“叫孩子們歇歇吧!他們前前后后能在家里住個幾天?再抽空招待你們一天,累也不累?!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照理說,珊娘夫婦回來后,五老爺就該主動替他們辦桌酒席宴請一下眾親友的,偏五老爺不是個可以以常理來論的人。大老爺叫他這親弟弟給頂得一陣干瞪眼兒,卻也拿他無可奈何,只得和袁長卿又說了兩句閑話,便就此一別兩過了。 五老爺回頭把袁長卿一陣上下打量,道:“你要下場?這么大的事,怎么也沒聽你說一聲兒?” “也沒什么,不過是考個功名而已?!痹L卿的眼角微微一彎,淺笑道:“當初我答應過老爺要照顧好十三兒的,只如今我能力有限,便是為了她,我也該好好替我倆掙個前程才是?!?/br> 老爺聽了不禁一陣沉默,嘆道:“可惜我已經多年不曾碰過四書五經了?!?/br> 袁長卿便知道,老爺也動了心想要替太太掙一個前程。于是他勸慰著老爺道:“老爺和我不同,老爺終究是已經有了成就之人,偏我什么都不是?!薄謇蠣斝母邭獍?,當年在京城闖出名號后,回到鎮上竟是誰都沒言語,所以除了他那幾個畫友,鎮上竟少有人知道,他就是當年曾名動京師的那個疏儀先生——“我從沒瞞過老爺我家里的情況,家里是不可能給我什么的,偏我又年輕,容易招人挾制。我若想要給十三兒一個安穩的家,就得自己立起來?!?/br> 老爺不由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感慨道:“之前我不放心把珊兒給你,就是覺得你這人心機太重,如今看來,心機重也未必就是件壞事,至少你比你的同齡人更懂得怎么替自己和家人去謀劃將來?!鳖D了頓,他忽地又沖袁長卿一瞪眼兒,威脅著他道:“不過你且記住了,你這份心機用在別處就好,不許用在我珊兒身上!若叫我知道你算計她,便是你再詭計多端,我也有法子整死你!” 袁長卿連連應喏著,心里卻是一陣默默偷笑,他若不算計著,十三兒哪能就成為他的人了…… 想到“他的人”這三個字,袁長卿只覺得心頭一陣熱乎乎的。正如他之前曾跟珊娘說過的那樣,他自己也知道,他打小就是個清冷寡淡的性子,便是外祖父一家那么對他,他也親近著外祖一家,但心底深處,他對他們仍抱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距離感。偏面對這色厲內荏的五老爺、懦弱沒主見的五太太,包括那動手比動腦子快的侯瑞,和單純不知世事的侯玦,還有十三兒,這一家子別人眼里的“奇葩”,竟叫他感覺格外的溫暖,也格外地設不起心防。 因知道了袁長卿要參加今年的春闈,等珊娘在家住滿了九日,老爺那里就急吼吼地把這小倆口往京城趕了。臨別時,珊娘和太太一陣眼淚汪汪,老爺和袁長卿卻湊在一處一陣嘀嘀咕咕,看起來一點離愁別緒都沒有。珊娘好歹也算是比較了解五老爺的,見一向感情豐富的五老爺竟這么淡定,心里不免存了疑。那船才剛一起錨,老爺太太還在岸上揮著手,珊娘就扭頭問著袁長卿:“你跟老爺在嘀咕什么?” 袁長卿一本正經道:“沒什么,不過是老爺叫我幫著給桂叔帶封信?!闭f著,還真拿出一封五老爺給桂叔的信來。 “是嗎?”珊娘半信半疑地睇著他,那斜眼看人的風情,頓時勾得袁長卿一陣心癢,回手關了艙門,將那信往桌上一拋,抱住珊娘就欲一陣“白日暄yin”,窘得珊娘狠捶了他幾拳,又高聲叫著花mama,惹得花mama在外面一陣猛咳嗽,這才叫袁長卿老實起來,可到底按著珊娘啃了一通,過了過嘴癮。 這么一鬧,倒叫珊娘忘了問他和五老爺之間到底在玩著什么貓膩了。 等珊娘他們回到京城時,已是正月底了。他們不在京城時,京里下了一場大雪,只是,今年是個暖冬,那雪下是下了,卻依舊沒能積得下來,倒把路邊人家門上新貼的春聯給泡得顯了舊,于是,一夜之間,年的氣氛就這么淡了下去。 袁長卿夫婦的歸來,老太太自然仍是要依例做作一番的,一個接風洗塵宴,竟叫老太太遍灑請帖,將京城上下數得著的人物都統統請了一遍。此時正好才剛過完年,該找著理由請客的都請過了,大家正閑著沒個樂事,接到帖子的人家,除了那實在有事來不了的,竟來了九成有余,直把原就不大的袁府擠了個滿滿當當,簡直是熱鬧非凡。而也因此,袁老太太對那沒有血緣關系的孤孫的慈愛之名,一時間更是甚囂塵上。 晚間,終于回了房,珊娘倒在炕上便不肯動彈了,嘴里抱怨道:“老太太這是打什么主意?請那么多人來做什么?我竟有大半都是不認得的?!?/br> “叫你認得做什么?”袁長卿脫了靴子上了炕,替珊娘按摩著肩頭道:“你沒發現嗎?老太太請的都是什么人。他們不過是借著我們的名頭行他們自己的事罷了,原根我們無關?!庇值?,“看樣子,朝里好像發生了什么事?!?、袁長卿還真猜對了。開年后,朝中還真發生了一件大事。之前袁長卿曾參與調查的江陰府的那個案子,作為重要人證,那個被收監的前江陰知府竟被發現“自縊”在了監牢里,被拿下大牢的那些人也紛紛反口,將罪名全都按在了死人的身上。上面那位糊涂的主兒竟借此要求大理寺趕緊結案。那大理寺還頂著壓力尚未結案呢,那位竟已經連下了好幾道旨,將原本受此案牽連被罷免了官職的首輔等人又給重新扶上了位。于是,一時間朝中暗潮涌動,袁長卿的四叔原本看好的位置如今人家官復原職,也就落了空,他只好重新再謀劃別的位置,偏這時再借著年節請客就太打眼了,所以他們才會借著袁長卿夫妻的名義大肆拉人聯絡感情。 見袁長卿緊鎖著眉頭沉思著,珊娘便翻身坐起,將他按在炕上,再把他的頭搬到膝上,替他按著眉心道:“那今年的春闈,可還能公正的舉行?” 袁長卿搖搖頭,“倒無大礙。今年的主考官是禮部尚書洪大人,那是個有名的硬骨頭,又是兩朝元老,只要主考官還是他,就沒人敢動什么手腳。怕只怕……”上面那位又昏了頭,聽人忽悠把這位主考大人也給換了。 許是怕珊娘擔心,他抬頭又道:“不急,我才十八而已,便是今年落了榜,大不了明年再來?!?/br> 大周的科舉制度是經由世祖皇帝改制過的,和前朝不同,不是每三年一回,而是年年都有。開考日期也不是在二月初,而是每年固定于四月初八開考,且不是連考九天,而是只考三天??贾羞M士后,也不會立時委派官職,而是需得入各級衙門做三年的小吏,三年中全部得到上評的,經吏部最終考核,才會正式成為朝廷命官。 他嘆了口氣,拉過珊娘的手在手心里搓揉著,又道:“我擔心的不是那個,今天老太太這么大張旗鼓地一鬧,若是我再提搬出去的話,便是為了他們的面子,老太太也再不肯點頭了??赡苄璧梦覀冊偃棠托┤兆恿??!?/br> 他這么嘆著氣時,卻是沒看到,珊娘的眉梢微微一動,細長的媚絲眼里閃過一抹冷笑。 吃了珊娘幾記排頭后,袁詠梅輕易不敢再來招惹珊娘了。只那袁昶興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只要袁長卿錯眼不見,他就冒出來黏在珊娘左右一陣獻殷勤。便是這接風宴上,家里到處都有外人在,他依舊如此這般地毫無顧忌。偏老太太見了,竟當眾夸說珊娘性情好,跟小姑小叔相處和睦,叫珊娘一陣啞巴吃黃連。 珊娘原就是受侯家老太太悉心教養長大的,內宅的那些手段如今她只是不屑用,卻并不是不懂,見袁昶興人前規矩背后不老實,老太太又有意拿話替他遮掩,她便敏感地感覺到,這祖孫倆是在算計著什么。 其實算計什么,珊娘不用想都能明白——無非是算計著袁長卿呢! 袁長卿是要參加今年科舉的,不管是袁禮還是袁老太太,都沒有立場不許他下場。既這樣,叫他分心考不好,便成了上上之策。而,有什么比后院失火更能叫一個男人分心的事呢?珊娘都可以想像得到,袁昶興大概會怎么借機沾她的便宜。而如果她向袁長卿抱怨,那便會分了袁長卿的心。袁長卿若是去質問袁昶興,老太太那里定然會說,“你媳婦誤會了,興哥兒只是活潑了些”,不定還要隱約說兩句以前五皇子的傳聞來污一污珊娘。而如果她不跟袁長卿抱怨,怕是老太太也會找著機會叫袁長卿知道此事的。有之前老太太打的伏筆,老太太都不需要怎么添油加醋,只需輕描淡寫笑說一句“他們叔嫂兩個感情真好”,就能叫袁長卿心里生了膈應。叫他就此分心考不好還是其一,其二,以老太太所知道的那個沉默多疑的袁大,不定還能算計得他們夫妻就此離了心。 這么想著,珊娘的眼神不禁更冷了。既然袁長卿不方便出手,那就她來吧。 第132章 ·踏青 回府后的第二天起,袁長卿就忙碌了起來。除了應酬以前杏林書院的同窗外,他還需得應酬那些慕他的名而來的學子們,還得經常和人出門拜客,有時候忙到晚間回來,便倒在珊娘身邊再懶得開口了。 見他都快沒空看書溫書了,珊娘不禁一陣心疼,勸著他干脆謝絕那些訪客,袁長卿卻是笑得一陣古怪,道:“難得四叔替我揚名,我豈能白瞎了他的心意?!闭f著,又湊到珊娘耳旁一陣小聲嘀咕。 珊娘這才知道,袁禮那里算計著他,他倒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聯絡了那些學子們,私下里替太子做著一些事?!胺判?,我心里有數?!彼?,“那些書便是不看我也能背得,功夫原在書外?!?/br> 見他這么說,珊娘也就不再攔著他了。只是,自去年他病倒后,人就明顯消瘦了,后來又是他倆的婚事、回門等等諸事,竟是直到現在他身上的rou也不曾養得回來。珊娘有心想要替他補補,偏府里除了老太太院子里設了個小廚房外,只有那大灶上可以起火,便是她想替他熬個粥都很是不方便。這樣一來,珊娘就更想搬出去了。 二月初二龍抬頭,方家大姑娘英姑那里給珊娘遞了個帖子,約著她一同出城踏青。袁長卿一聽,立時推了應酬,陪著珊娘出了京。英姑和珊娘原就是約在城門口見面的,等珊娘坐著馬車過去時,就只見英姑又是一身男兒裝扮,手里拿著根馬鞭,正在那里等得不耐煩。旁邊的一匹小馬上,七歲的大妞和四歲的小寶竟也穩穩地騎在馬上。 見珊娘坐著車,英姑一陣挑眉,道:“你不會騎馬?” 珊娘還真沒學過,便從車窗里探出腦袋,笑道:“你教我呀?!?/br> 袁長卿立時湊到她的耳旁低聲道:“你想學,我教你?!?/br> 偏英姑耳朵尖,竟給聽到了,頓時一陣哈哈大笑。 她正笑著,那特有的洪亮笑聲便吸引了一支正待出城的人馬。為首的一個頭戴冪籬的女子撥轉馬頭,沖著這邊揚聲叫道:“那邊可是方大?” 英姑回頭一看,只見那黑馬上坐著個一身黑衣的女子。 見她回頭看過來,那女子撩起冪籬,露出一張粉白的臉兒來,竟是個約三旬左右的婦人??茨巧硌b扮,應該是個寡婦身份,偏那唇上精心描繪著一抹寡婦不該有的殷紅唇彩。 珊娘正猜著此人的身份,英姑那里已經笑道:“原來是大公主?!?/br> 珊娘頓時便知道,這位是當今膝下最大的女兒,叫周嶺,封號德安公主的。只是這位公主命不好,自幼喪母,出嫁后沒兩年又喪了附馬,偏她是個愛打扮的,不像一般寡婦那般不施脂粉,且還特別愛個唇妝。為此,前世時她的風評頗有些不好,甚至有好事者傳聞,她的公主府里養了無數的面首。 大公主像個男人似地拿馬鞭一捅方英的肩,笑道:“早聽說你回來了,我不請你,你竟也不來看我?!?/br> 方英哈哈笑著回手一指旁邊小馬上,那好奇瞪著眼的一兒一女,道:“如今我有拖累呢,哪里也去不了。這不,想出城跑一趟馬也不行,這兩個小尾巴非要跟著不可?!?/br> 大公主的眼微微一沉,看著兩個小不點兒笑道:“這才多大的小人兒,竟能騎得穩馬?你也不怕摔著他們?!彼龁逝?,偏偏還無子。 方英看似粗獷,其實也有心細的一面,見大公主如此,便知道她是在感懷身世,只故作不知道的模樣,指著她的兩個孩子又笑道:“公主且放心,關外的孩子都是這樣長大的,還不會走路就先學了騎馬。論起來,別看小寶才四歲,竟是自會騎馬后就再沒摔下來過,比我這當娘的都強?!闭f著,又引著兩個孩子給大公主見了禮,再回頭一指已經被袁長卿扶下馬車的珊娘道:“我弟弟你是認得的,那是我弟媳婦,公主應該還沒見過?!?/br> 那大公主出生時,先皇后還沒有孩子,她喪母后,便由先皇后抱養了過去。先皇后在生五皇子難產去世后,這五皇子便等于是大公主照看著長大的,她和五皇子的感情說是姐弟,其實情同母子。而袁長卿跟五皇子又是自幼交好,更別說他原還生著那樣一張妖孽的臉,大公主又是個愛看美色的,自幼就愛捉弄著老成的袁長卿,偏如今見了袁長卿,她竟難得沒把注意力放在袁長卿的身上,而是看著珊娘一陣揚眉。 “就是你嗎?”她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珊娘道:“那個說世人不怪蒼蠅怪雞蛋的,可是你?” 珊娘一怔。她再想不到,她氣極了說的話,竟叫太后拿著到處宣揚了。 “那個……” 袁長卿不知究竟,見大公主嚴肅著面容,只當出了什么事,才剛要開口,就叫大公主揮著馬鞭攆到一旁。 珊娘也是個伶俐人兒,見大公主雖然嚴肅著一張臉,但對照著她說的話,以及大公主那常常被人說三道四的處境,她頓時便知道,這位應該是贊同她的觀點的,于是便抬頭大大方方地沖著大公主一點頭,道:“原就是這個理?!薄梢?,她也是個會看人下菜的。 大公主看看她,忽地一收嚴肅的表情,露出笑容來,沖她點頭道:“你不錯,果然跟老祖宗說的一樣,是個有膽識的?!庇盅a了一句,“且還挺有見識?!?/br> 說著,大公主又回頭問著方英:“你們也是要出城踏青的嗎?不如我們一道吧?!?/br> 于是,兩幫人馬便混作了一幫。 袁長卿正問著珊娘,那天她到底跟太后說了些什么時,身后騎在馬上的小寶和大妞忽然鬧了起來。原來之前珊娘一直坐在車上,這兩個小布丁兒沒看到她,這會兒看到了他們最喜歡的舅母,騎馬也就沒那么有趣了,兩個小人兒都鬧著要跟著珊娘一同坐車。 卻原來,自打珊娘他們從梅山鎮回到京城后,方家人三天兩頭便把他們招過去共進個午餐晚餐什么的,這原是大人們用來聯絡感情的,卻叫兩個小的得了益。那兩個小人兒,自小見慣了家里動不動就揮鞭子的母親,竟還是頭一次見識到珊娘這種溫情款的,且珊娘自恃著這兩個不是自家的孩子,寵壞了也是別人家的事,更是處處無原則地寵著兩個孩子。都說孩子是全天下最有眼色的人,什么人可欺什么人可近,鬼靈精們心里有數著呢,因此,只要有珊娘在的地方,這兩個孩子便誰都不要,盡黏著這個舅母了,更因此,叫他們舅舅心里醋了不是一點兩點。 兩個小人兒鉆進馬車,便纏著珊娘一陣要吃要喝要講故事,直把袁長卿一個人給冷落在了一邊。等到了城外的馳道上,馬車停下,袁長卿從車上下來時,那原就顯得清冷的面容,看著更如一朵高嶺之花般“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大公主倚著馬欣賞了一會兒少年的美色,拿肩一撞方英,兩個過來人免不了偷偷笑話了一陣這少年人不能與人分說的小醋意。 袁長卿自是不會敗給兩個小不點兒的,任由他們纏著珊娘玩了一會兒,便過去以騎馬引開了珊娘的注意??缮耗镌矝]打算出來騎馬,那身衣裳自是不合適的。大公主聽了,便笑道:“我倒是備了一身,你若不嫌棄,先拿去用吧?!?/br> 大公主長得嬌小,如今珊娘又尚未完全長大,倒正好合適。在馬車上換了衣裳下來,袁長卿便再沒給那兩個小布丁兒機會,只牽著馬,帶著珊娘走得遠遠的。顯見著珊娘挺有運動天賦的,一天下來,竟能獨自騎在馬上小溜一圈了,直看得袁長卿心里既是驕傲,又有點小小遺憾——沒能顯出他的能耐來。 下午時分,袁長卿早早就帶著珊娘辭了眾人。珊娘原以為他是有事急著回府,卻不想等她注意時,發現他們走的竟不是回袁府的路,便回頭看向袁長卿。 袁長卿只笑而不答。等看到那巷口處掛著的木牌時,珊娘這才知道,他竟是帶她來了他之前曾說過的,那位于福壽坊仁德巷里的三進小宅院。 大周承平百年,京城的土地早已是寸土寸金,何況這福壽坊又緊臨著皇城,且那金水河正傍著仁德巷而過。便是只看了這外部的環境,珊娘就不免一陣詫異。如今雖然她偷懶不肯接了花mama的帳冊,可其實袁長卿的那點身家,她早一眼撣進了心里,她甚至還注意到他在海船行里都有參股,可以說,這是個不差錢的主兒??杀闶窃俨徊铄X,以他手里的那點東西,想要置辦下這仁德巷的房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見她疑惑,袁長卿也不給她解惑,只命炎風上前拍門。立時,門里傳出一個粗喉嚨大嗓音,“誰???” 隨著話音,那看著樸實無華的黑漆木門“吱呀”一聲開啟,從門里探出個亂蓬蓬的腦袋。那人一抬頭,看到拍門的是炎風,立時笑著拉開了門,道:“炎小哥,可是我們爺到了?”說著,那人拉開門,從門里擠了出來。 珊娘正由袁長卿扶著下車,她站在車踏板上順勢一抬頭,不禁叫門里擠出來的那人嚇了一跳。 那袁長卿算是個子高的了,此人竟比袁長卿還要再高出一個頭有余,且生得又粗又壯,足有兩個珊娘的寬度,偏還斷了一條腿,那衣袍下擺處露出的一截細溜溜的木頭假肢,看得人直替他擔心,生怕那假肢支撐不住他這碩大的塊頭。 那人看著不到四旬的年紀,雖殘了一條腿,走起路來卻是健步如飛,見袁長卿扶著珊娘下了馬車,他跟著健全人似的,幾步便“咚咚咚”地沖下臺階,跑到馬車旁,向著袁長卿和珊娘行了一禮,咧著大嘴叫了聲“爺,奶奶”。那聲音,跟云間滾過的悶雷似的。 見珊娘好奇看著那人,袁長卿忙替她介紹道:“這是大毛叔,以前是我祖父的親隨?!鄙耗锉阒?,他也是漠洛河一役的幸存者了。 前世時珊娘就知道,袁長卿的名下其實養著許多這樣的傷殘袁家軍,包括花叔,只是那時候除了花叔,她并沒有見過其他人,袁長卿也沒有安排人在家里當差。 既是袁老令公的手下,珊娘自不會拿他們當下人待,忙以晚輩之禮向著大毛叔行了一禮,倒叫大毛叔一陣不自在,手忙腳亂地重又跑回門房去,沖著門內甕聲甕氣地高喊了一聲,“大爺大奶奶來了!” “叫什么叫?!還有沒有個規矩了?!”忽然,門里傳來花mama的喝罵??吹秸种恢焕C花眼罩的花mama笑瞇瞇地從門里迎出來,珊娘這才知道,原來袁長卿早安排好了這一切。 袁長卿心情很是不錯,從領著珊娘進門起,他就一直在珊娘耳旁細細給她介紹著這座宅子。珊娘這才知道,這宅子竟是太子私下里送他的新婚賀禮——想來也是,袁長卿又非那大富大貴之人,怎么可能置辦得起這里的宅院。 便是珊娘的奚落,也依舊沒有壞了袁長卿的好心情,只和她手拉著手地逛起了新宅院。 “我頭一眼就看中了這宅子,”袁長卿得意洋洋道,“看到沒,迎門處那個青磚水磨墻,除了圖案人你家里的影壁不同外,是不是很像?趕明兒我們也在前面種些爬山虎,等爬山虎爬滿影壁后,看著就更像了?!?/br> 珊娘倒不知道,袁長卿竟那么喜歡她的家,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 這宅院果然如袁長卿所說的那樣,雖說是北方的四合院,卻處處融合了南方的特色,什么高高的女兒墻,水磨青磚影壁,以及鵝卵石砌成吉祥圖案的小徑,竟處處透著江南的風情。特別是那三進正院的后面,那和她娘家一樣并不大的小花園里,依舊是在那東北角上,立著座小小的兩層小木樓。 帶著珊娘站在木樓下,袁長卿笑道:“這會兒天寒地凍的開不了工,我已經叫人把那些欄桿也換成美人靠式樣的,那樣就真跟你的小繡樓一樣了?!?/br> 珊娘抿唇一笑,看看四周沒人,便壓低聲音調侃著他道:“難道你還想爬墻怎的?” 袁長卿立時湊到她的耳旁回嘴道:“都已經爬上床了,還要爬什么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