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她正感慨著,先生來了。 先生身后跟著的,正是今兒正式入學的林如稚。 林如稚雖然比珊娘要小一歲,但她成績好,仍是被編到了珊娘的班上。她沖著珊娘一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跟珊娘同桌。 林家家教頗嚴,便是家里只有林如稚一個女孩,養得如珍似寶一般,也不曾給予她任何一點特權。才剛先生介紹時,也沒有刻意說明她的身份,因此,這會兒班上除了珊娘外,就只有在春賞宴上見過林如稚的侯十四和十五娘知道林如稚的身份。 可見之前的珊娘偽裝得頗為成功,人人都認為她是個沒脾氣的,等到又是一節課下,居然有別班的女孩子也跑來問她怎么跟林如亭走在一起的,聽得和她同桌的林如稚忍不住就瞪大了眼。 珊娘那里一陣連削帶打,打發了那些女孩子,回頭見林如稚大瞪著一雙杏眼看著她,便笑道:“我不信京城的女孩子們不這樣?!薄退@過來人看來,這個年紀的男孩女孩都一樣,便是人前裝著假正經,背后沒一個不愛偷偷議論那些異性的。 見她說得這般坦然,林如稚倒不知該說什么好了。頓了頓,她才道:“京里也一樣,我那些同學,每每看到我袁師兄時也是這個德性……只是,”她小聲又道,“你不覺得這樣不太好嗎?女學原是用來做學問的地方,可她們這樣……”她胡亂比劃著兩手,“倒像是拿女學當塊跳板了?!?/br> 珊娘一陣苦笑。她不想來上學,就是因為她知道,她和林如稚不同,她并不是一個真心做學問的人,甚至之前的她其實也是拿這女學當跳板的。她默默一嘆,“都說‘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男子來書院上學,又有幾個不是帶著功利心的?女子又入不得朝,把‘學成文武藝,嫁得好夫婿’當作目標,這原也正常。大家不過都是想替自己謀一個更好的前程罷了?!?/br> 珊娘這里只是感慨世情,不想林如稚將那句話聽進了心里。 學里中午是不包餐的,珊娘原就沒打算今天來上學,所以并沒有預備午飯。五老爺那里早帶著五太太快活去了,這會兒哪還記得她,更不會記得叫家里送午飯過來了。珊娘正想著找人給半山腰上她的哥哥帶個信,看看能不能從侯瑞那里分到一點午餐,林如稚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就去找林老夫人了。 就跟所有學生都不樂意見校長一樣,珊娘也很不樂意跟林老夫人共進午餐,偏她力氣沒林如稚大,也沒有林如稚那般沒臉沒皮地會纏人,當眾拉扯了幾回后,她到底還是敗給了林如稚。 這是林如稚頭一天上學,中午用膳時,老夫人自然要問一問她和同學們相處的情況。那林如稚忽然就想起珊娘的話來,便把那些話跟老夫人學了一遍。 老夫人聽了,不由看著珊娘一陣沉吟。 雖說珊娘已經連著幾年都是女學的魁首了,但林老夫人對她的印象其實并不算好,總覺得這女孩只是看著待人親切,其實骨子里甚是冷漠,且對利益得失算計得十分清楚。 如今大周所有的書院都實行著學長制,被選為學長的學生,需要幫助先生管理書院,還要幫助學生解決問題,因此,學長們總是要比普通學生付出更多的辛苦,卻并沒有多少實質的收益。在珊娘之前,往年男女學院的魁首們都會分兼著學長一職,只這十三娘拿了魁首后,卻是找著種種理由推脫,不愿意就任這一職。說起來似乎是這十三娘為人謙遜,可老夫人眼利,哪能看不出來,侯十三只是嫌這份工作吃力不討好罷了。 而一開始,林老夫人并不知道林如稚竟會跟珊娘交好上了,后來便是知道了,她也沒有打算阻止。做了一輩子的掌院,她深知,有些事需要孩子自己去摸索,便是林如稚識人不清,在這侯十三身上栽跟頭,對于單純的林如稚來說,未必不是一種學習。 但,這卻并不代表她會任由林如稚受著錯誤思想的感染。 沉吟了一會兒,老夫人才道:“抱著這種態度去學習,原就是不對的。若只是把學習作為晉身之階,學來的終究只是一些皮毛,卻是學不到精髓,更不可能學出樂趣。便如這盤菜,”她指指面前的一碟菜,“你若僅以它為目標,眼睛就只能看到這一盤菜,而再看不到其他的。你天天盯著這一盤菜吃,怕是再好吃的東西,終也有吃膩的一天,然后學習也就成了一件痛苦的事。而你若放開了眼界,便會看到,其實桌上還有其他更好吃的東西,你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學習的目的,在于開拓自己視野,開拓心靈的邊域。如今大多數女子的悲哀,便在于她們只把夫婿和兒女當作自己的未來,整天只知道盯著夫婿兒女和后宅的那一畝三分地,卻是忘了本我的存在。一個人,一旦失去了自我,把自己全然寄托在別人身上,她便再不能算是一個獨立的人了。若是被她寄托之人不愿意承載于她,那她還能剩下什么?” 這些話,頓叫珊娘一陣毛骨悚然。老夫人所指的,可不就是她的前世?!而自重生后,她便如后世離婚的婦人般,對自己的過去充滿了懷疑和否定。便是對自己有了一些新的認識,未來在她眼里仍是一片看不透的迷霧。她不愿意重蹈覆轍,也不愿意像五太太那樣,以逃避的方式度過自己的一生,可到底該何去何從,她卻又是一片茫然…… “那,我該怎么做?”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 老夫人這番話,與其說是說給珊娘聽的,倒不如說是在教導林如稚。她再沒想到,珊娘會對她的話有所感觸??粗耗锬菐еЩ蠛蛯で蟠鸢傅难?,忽然間,老夫人對她的印象就有了改觀。 “正所謂‘心為形役’,心若是自由的,人便不會為形所役。一個人只有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才不會迷失自我,不會為別人強加在自己身上的種種束縛而困擾……” 許是覺得自己說得太過空乏,老夫人頓了頓,忽然笑道:“我猜你之前之所以不愿意接受學長之職,是因為你覺得這項工作又辛苦又沒什么得益之處。其實一件事的利益得失,并不只有一種算法。且你若只是沖著某種目的去做某件事,便會錯失這件事中大多數的樂趣。眼下我正在籌備今年的春季募捐會,我希望你能來幫忙。你且試一回不抱任何目的地去參與一件事,且看看你最終能得到什么樣的感悟?!?/br> 珊娘垂眸一陣沉思,然后抬起頭,看著林老夫人點頭道:“好,我試試?!?/br> 第五十五章 ·藍顏禍水 其實前世時珊娘也常參加募捐會的,但那時她的行事風格和她祖母侯孟氏如出一轍——叫她當眾捐個千八百的她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卻是從不肯把精力浪費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比如,幕后的那些籌備工作。 不僅她如此,她所認識的大多數貴婦們都是這樣。她們行善,更多的是為了名聲,為了某種利益交換。像林老夫人這樣為了別人的利益去辛勞,且還是辛苦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說實話,便是如今已經拋開那點功利心的珊娘,仍是看不明白,林老夫人這是所為何來。若不是林老夫人的那些話正好觸動了她,她才不愿意給自己惹這樣的麻煩。 但珊娘有個好處,便是決定去做的事,她一定會盡力去做到最好,哪怕她不明白林老夫人這是圖個什么。 好在此時那募捐會的籌備工作已進展了大半,且林老夫人當珊娘還是個孩子,只給她和林如稚交待了一些較為簡單的文字工作——不過是謄寫賬冊,把各處捐來的物品清單做個分類登記而已。 這項工作是在林老夫人的書齋里完成的,故而除了林如稚外,珊娘就再沒看到第二個人,以至于她以為被老夫人叫來幫忙的只有她倆。直到謄寫完賬冊,老夫人叫她們將賬冊送到講學堂去,珊娘才知道,原來其他人都在那里忙碌著。 從書院的山門進來,迎面便是一座頗為氣派的三層重屋樓宇,恰如鋼刀一般,將左右兩側的男女學院分為涇渭分明的兩片。這,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梅山講學堂了。 這講學堂是梅山書院男女兩個分院唯一共用的一處教學場所,每有那大儒名宿過來講學,都會在這里公開授課。而梅山鎮每有什么大型活動,比如募捐拍賣會,也常常會借用這里的場地。 來到大講堂門口,珊娘探頭往內一看,那頭一眼,便正好看到講學臺上,林如亭和袁長卿正跟一個女學的先生說著話。講臺的周圍,還圍著一些招募來幫忙的女學學生們。 今兒林如亭換了身月白色的儒衫,袁長卿則是一身鴉青。這一深一淺的強烈對比,襯著那兩張一嚴峻一溫暖的俊顏,看得那位已頭發花白的女先生都忍不住一陣眼冒紅心,又何況這幫青春年少的女弟子們。 林如稚看了不禁一撇嘴,拿肩撞著珊娘道:“紅顏禍水?!?/br> “明明是藍顏禍水?!鄙耗镄Φ?。 二人對了個眼兒,頓時一陣偷樂。 這大講堂共有三層,中間挑空,一樓的正中間筑著個高高的講學臺,二樓三樓都是聽講的回廊。那些收集來的捐贈物,便會被放置在樓上的回廊里先供人參觀,然后再進行拍賣。 林如亭和袁長卿恭送女先生和那幫女學生們上了樓,一回頭,恰正看到珊娘和林如稚從門外進來。林如亭忙下了講臺迎了過來,從她們手里接過那疊賬冊,看著珊娘笑道:“辛苦了?!?/br> 那溫暖的笑容,一時幾乎晃了珊娘的眼。 林如稚見她哥哥只看著珊娘道“辛苦”,便故作不滿地一踮腳尖,堵在她哥哥面前笑道:“就只給十三jiejie道辛苦嗎?我也很辛苦的!” 于是林如亭從善如流地拍拍她的頭頂,笑道:“阿如也辛苦?!闭f得三人一陣笑。 直到此時,那仍站在講臺上的袁長卿才抬腳向他們走過來。 珊娘只作沒注意到那邊的動靜,問著林如亭道:“可還有什么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 林如稚也道:“敬請差遣!” 林如亭看看她倆,笑道:“那就又要對你們道一聲辛苦了。我們正在寫簽條,就是把那些捐贈人的名字,一一拿彩簽標注了,貼到捐贈物上?!鳖D了頓,他笑瞇瞇地看向他meimei,“所以,我們缺幾個寫簽的人?!?/br> “什么?!”林如稚一聽就哇哇大叫起來,“寫簽?!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一筆字爛的……” 說話間,袁長卿過來了。他默默看了一眼林如稚和珊娘,從林如亭的手里接過那疊賬冊,然后一轉身,重又上了講臺。只是,在他轉身的瞬間,他的眼仿佛不受控制般,又飛快地從珊娘身上一撣而過。 雖然他那里只那么短暫的一撣眼,珊娘這里更是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但…… 便是再怎么看開看透,作為曾跟某人有過一腿的某人,在某人在場時,身上的某根神經仍會不受控制地產生一些過敏反應。因此,當那邊那人不明顯的一眼掃來時,便是這邊這人沒跟那邊那人實實對上眼,這邊這人的心里仍是虛虛地打了個顫兒…… 抱怨著的林如稚扭頭看了一眼珊娘,卻是稟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信條,反手就把珊娘往她哥哥面前一推,道:“讓十三jiejie寫!十三jiejie寫得一手好顏筋,我就只管幫你們貼簽條就好!” 珊娘一個沒防備,竟險些被她推得撞到林如亭的身上。 幸虧林如亭及時后退了一步。 珊娘好不尷尬,回手就報復地推了林如稚一把。林如稚自知闖禍,沖她憨笑著吐了吐舌。 林如亭則當什么都沒發生一樣,仍是笑得那么斯文有禮,看著珊娘道:“原來十三姑娘練的也是顏體?!?/br> 一個“也”字,叫珊娘忍不住又多看了林如亭一眼——便是現在的她并不想沾那些情情愛愛的事,眼前站著這么個養眼的人兒,也由不得她那雙“知慕少艾”的眼不受控制地往人家身上瞅。 她這里尚未收回視線,就聽到林如稚在那里搶著道:“哥哥是不知道,我十三jiejie的字,寫得跟個男兒一樣,那叫一個殺伐決斷,一點都不帶拖泥帶水的!”一邊說,她手里一邊還比劃著一個刀劈斧砍的英姿。 珊娘忍不住就笑了,又推了她一下:“你這是在形容我寫字呢,還是在說我拿刀砍人?” “嗐,就那么個意思嘛?!绷秩缰杀е母觳灿质且魂嚭┬?。 三人說笑著上了那高高的講臺。此時講臺上早放置了桌椅筆墨等物,這會兒袁長卿的面前攤著一本賬冊,手里提著筆,已經在寫第二張簽條了。見他們上來,他只略一抬眸,又垂頭繼續寫他的了。 林如稚說不肯動筆便打死不肯動筆,只愿意給諸人打下手。林如亭也不逼她,對珊娘做了個“請”的動作,自己從袁長卿那里拿了一本賬冊,走到另一張桌子邊去寫簽條了。 珊娘略一猶豫,也走到袁長卿的桌邊拿了一本賬冊,那眼卻是趁機往袁長卿正寫著的簽條上瞄了一眼,然后抿唇一笑。 袁長卿卻忽地一抬頭,幽深嚴肅的黑眸看得她飛快地斂了笑,一低頭,抱著賬冊走開了。他這才重新低下頭去寫他的簽條。 珊娘暗暗沖自己做了個鬼臉,轉身走到另一邊,翻開賬冊,才剛拿起筆,林如稚就過來對她悄聲笑道:“我知道你在笑什么。再沒想到,我這死板周正的袁師兄,這么大一個塊頭,竟是練得一手秀氣的簪花小楷吧?” 珊娘又是抿唇一笑,并沒有接她的話茬,低頭拿過一張空白簽條就寫了起來。 袁長卿的字跡,她自是再熟悉不過。當初她也沒想到,看著這么方方正正的一個人,居然寫著一手細膩的簪花體。倒是她,明明人人都說jian滑似鬼,卻偏愛那方正雄渾的顏體。 這三人各自默默寫著簽條,林如稚則跟個監考的先生似的,時不時走到那三人的背后,一會兒點評幾句幾人的字,一會兒幫著他們把寫好的簽條收到一邊。那林如軒帶著人,抬著幾只箱籠進來時,便正好看到這樣一幕,因笑著打趣他們道:“喲,還是我們家阿如有本事,你這是在出題考這三個魁首嗎?” 林如亭忙擱了筆,走到講臺邊問著他:“東西可都清點了?可別漏了哪件?!?/br> 林如軒三兩步跳上講臺,笑道:“我辦事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庇譁惖皆L卿面前看著他寫的東西道:“你們在做什么?” 林如稚手里正拿著珊娘剛寫好的一摞簽條,便搶著把他們眼下正在做的事說了一遍,又將那簽條分了一半塞給林如軒,道:“已經寫了不少了。三哥來得正好,我們先去貼吧,還得一個個對照著找實物呢,這可不能弄錯了?!?/br> 林如軒低頭看看手里的簽條,忽地就是一眨眼,“這字,夠凌厲的?!庇痔ь^問林如稚,“這是誰寫的?” 林如稚回手指向珊娘。 林如軒一陣詫異,“你?!真是你寫的?” 不怪林如軒置疑,所謂“字如其人”,他的印象里,這侯十三精于算計,那寫出來的字自然應該像她的為人那般圓通滑潤才是,卻不想竟如此棱角分明。 而,便是別人不明說,只要不是傻瓜,多少總能察覺到他人對自己的感觀。珊娘自然能夠感覺得出林如軒對她的不喜,便停了筆,抬頭一彎眼,笑道:“當然不是,是我偷來的?!?/br> 林如軒一噎,不由看著她一陣瞪眼兒。 林如稚則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起來。 珊娘抿著唇,將寫好的簽條挪到一邊,伸手又拿過一張空白簽條,一邊寫,一邊自己也忍不住地笑。 那邊,袁長卿抬頭看看他們,卻是忽地拿著筆向珊娘走了過來。 感覺到他的動靜,珊娘一陣詫異,抬頭看向他。 只見袁長卿走過來,先是看她一眼,然后低頭看向那些已經寫好的簽條。頓了頓,又抬頭看了珊娘一會兒。就在珊娘以為他也要點評上兩句時,他卻是忽地一轉身,一言不發地重又回去寫他的簽條了。 看著他的背影,珊娘默默一錯牙——這袁長卿,也不知道是被誰慣出來的毛病,有話就說,有屁倒放??!這般看一眼就走,什么意思?!前世她是瞎了狗眼了,才被這悶葫蘆郁悶了一世! 珊娘深吸一口氣,決心不被那鋸嘴葫蘆影響了心情,忽地一扭頭,低頭繼續干自己的活去了。 因此她沒看到,林如軒吃驚地看了一眼回到書案后的袁長卿,然后帶著三分沉思看向她。 林如亭原在講臺邊和人說著話,聽到他們這邊說得熱鬧,便也過來,看著珊娘的字笑道:“還真是,阿如那‘殺伐決斷’四個字,用得果然精妙?!?/br> “是吧是吧,”林如稚蹦噠著笑道,“當初我第一眼看到十三jiejie的字時,腦子里一下子就跳出這四個大字來了?!?/br> 珊娘收筆回頭,睇著林如亭笑道:“學長竟也取笑我?!?/br> 林如亭看著她笑道:“倒真不是取笑。再想不到,你的字是這樣的……” “是吧是吧,”林如稚又蹦噠到袁長卿的面前,拿過他寫好的一張簽條,笑道:“都說字如其人,但對十三jiejie和袁師兄來說,這句話根本就不對。十三jiejie看著柔柔弱弱的,竟是誰也想不到,一筆字寫得如力劈千斤般地霸氣。偏袁師兄明明這么個氣宇軒昂的模樣,竟寫得一手清雅婉麗的小楷。你倆真該調個個兒才是?!?/br> 提著筆,珊娘低頭看著自己的字。別人不知情,她自己卻是再清楚不過,她這一筆字的變化,嚴格說來,還是托賴于袁長卿。當年她的字也算是中規中矩的,便是偶有跳脫,終究不曾脫離過方正的框架,直到她因袁長卿的拒絕而沉溺于求之不得的憤怒,直到她把自己的日子過得一塌糊涂……然后某一天,她忽然就發現,她的字變了,變得和她這人一樣,張牙舞爪,極具攻擊性…… 不過,如果拿她此刻的字跟那會兒的字比,其實還是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的,變得沒那么煞氣十足了。 果然是看開了吧。 她抬頭對林如稚笑道:“所以說,看人不能只看外表,看我的字你便能知道,我可遠不是你所以為的那般柔弱……” “正是!”林如軒忽然笑道:“看人果真不能只看表面,不定十三姑娘就只是外表裝著乖順,骨子里是在扮豬吃老虎呢!” 這句話,在別人聽來,都只當他是在反擊之前珊娘對他的戲弄,珊娘卻聽得清楚明白,若說之前林如軒對她只是不喜,現在則已經上升到了某種敵意。 林如軒沖著她呲牙笑了笑,轉身過去攬著袁長卿的肩,又對林如稚笑道:“還有,你也看錯咱們袁大了,我倒覺得這筆簪花小楷跟他為人極是相投。別看他這樣,其實最是心思細膩的一個……” 細膩。珊娘暗嘲一笑。那人,確實可算是心思細膩,可與此同時,這細膩的心思也要看是對什么了。他愿意去細膩時才會細膩以對,不愿意時,便是一個磨盤放在那里,照樣看不進他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