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這個鎮子,果真是暗藏玄機,有意思。 滿寺寂寞如血的嫣紅,開得荼蘼異常,這旺盛的香火氣息都被這安靜幽冷的紅打壓了大半,何況是半邊被染紅的天空。 就似是誰妙手一出,撒了滿寺的彼岸花種子,那些花,生命就如同野草一般頑強,在寺內的每一個地方扎根落腳,枯井旁,亂石上,全不見半片花葉,陰幽的紅,生生將這佛家的煙火染上了幽冷荒涼。 這片寂寞的紅,占據了整個寺廟,卻僅限寺內,外面,全無芳蹤。 站在千機寺最高的浮屠塔上,花朵瞇著眼仔細地查探寺內情況,大雄寶殿的人,依舊是絡繹不絕地進出,似乎,誰都沒有覺得,這些火紅,幾乎是侵略性地出現在這寺廟里是那么地違和。 也許,人們早就習慣了,習慣了,這樣的存在。 香燭氣息雖是濃重,隱隱從迎面而來的風里能聞出絲絲幽冷的冥界氣息,除此之外,這里便是和尋常寺廟無二差別。 “哎,敖大人,你說,這寺廟的主持,是不是有病???”坐在彎彎的檐角上的人,撐著頭,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下面的荼蘼火紅。 懶懶地趴在一旁曬太陽的白狼眼皮子都沒抬一下,隨便打發了她一句,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白癡,你去問主持啊?!?/br> “……” 這次,白狼連話都懶得說了,鼻息里重重地“哼”了一聲,便是閉著眼睛睡午覺去了。 這里的風,不似寺外那般帶著夏日的燥熱,隱隱還有些清涼,已是在塔子上坐了一盞茶的功夫的人,絲毫未有出汗的跡象。 參天的大樹,伸出的枝葉將塔頂的大半遮去,斑駁的光影,就隨著一陣陣的風,調皮地在瓦片上跳動,給這片少人涉足的佛門禁地,帶來別樣的靈動。 果然,是個午休的好地方。 打開酒壇,花朵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桃花釀在嘴里,慢慢吞咽,細細品嘗,瞇眼欣賞了一陣這整個落梅鎮古老滄桑中帶著的繁華熱鬧,低矮的樓閣,狹小的街巷,跟前世的社會是沒得比的,可,這小橋流水的風味兒,卻是向她這種在鋼筋混凝土里過慣了的人難得一見的。 這酒,不如前世的酒水刺激辣喉,清涼中還帶著些微的甘甜醇香,隱隱還有些水果發酵的甜香。 古代的酒,就是好酒,雖是后勁很大,卻是能圖個爽快,這叫什么,對了,醉得心甘情愿。 “一個人的孤獨長生,這是否,是一種以天地為牢籠的囚禁?”花朵瞇著眼開始對著酒壇子說起了糊話。 本來是想等著白狼醒了再好好喝一喝的,這下花朵卻是不想管它了,開始抱著酒壇子痛快地喝了起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她便是將手中的一壇子酒解決了個干凈,瞇眼,醉醺醺地看了一眼頭頂有些快要旋轉顛倒的藍天,打了個酒氣十足的飽嗝,身子向后一倒,便是枕著身后白狼雪白柔軟的皮毛見周公去了。 被她這猛地一下撞擊,正是睡得香甜的白狼一下就被弄醒了,斜眼掃了一眼倒在身上滿臉酡紅的人,再看一看旁邊空得不剩一滴酒水的酒壇子,眼里是明顯的失望…… 怎個換了個皮囊,這酒瘋也不撒了……老子的自由,啥時候才能回來……再不回來老子以后就……會不會從直的變成彎的?對女人沒意思改成男人了…… 想到這里的白狼突然一陣惡寒,猛然甩開腦子里不切實際的東西。 一陣帶著些涼意的風,突然吹來,頭頂的樹蔭,被吹得“沙沙”作響,柔順雪白的毛發,也被這陣風吹得凌亂,白狼又轉眼看了一眼身上被風凌亂了發的女人,終是微微嘆了一口氣,長尾一動,便是輕輕地搭在女人身上,然后,又閉了眼睛,繼續午休。 夏日午后,一寺安寧。 正抱著掃帚向著這處走來的小和尚,突然步子一頓,抬頭,滿是幽深的眼眸看向面前十幾丈高的浮屠塔。 被高大的樹蔭遮蔽了大半的塔頂,一抹灰色的粗布衣角,在檐角,隨風飄動。 “阿彌陀佛?!彼碌娜穗p手合十,低頭,專心地掃起了一地得枯葉。 “沙沙”的掃地聲,和著樹枝隨風起舞的響動,就成了全然和諧的催眠曲,塔頂的人,睡得安詳。 一眨眼的功夫,就過了快一個時辰的時間,下面的掃地聲,依舊是不絕于耳。 早已睡夠了的白狼,幽幽睜眼,斜眼看向被瓦檐遮住了所有視線的地方,轉頭,看了看在她身上睡得哈喇子直流、毫無形象的某人,鼻息里又是濃重地“哼”了一聲…… 落林新葉催陳葉,這是世間永遠不變的規律,塔子下面,才被掃干凈的地方,又有一片枯葉悠悠落下,掃地的人,就這么一直,“沙沙”地掃著,掃著……仿佛沒個止境。 腦子都清醒了的白狼,皺著眉頭聽著下面的聲音,聽了快半盞茶的功夫,終是眼里暗光一閃,搭在花朵身上的尾巴往著一旁的酒壇子一掃,那酒壇子便是“骨碌碌”地順著瓦片滾落而下,然后,從十幾丈高的塔頂,準確無誤地向著下面的掃地僧砸去。 似乎,那掃地僧根本就不知情,只是埋頭,專心地將腳下又落下得枯葉,向著一旁掃去。 塔頂的某只,嘴角勾起一抹惡作劇般的笑意,卻只是一瞬的功夫,那笑意便是凝滯在了臉上,垂眸,看向被瓦檐遮住了視線的方向,眸色晦暗不明。 塔下的和尚,淡淡地看了一眼手上滴酒不剩的酒壇子,只是一眼的功夫,然后,手一松…… “嘩啦”一聲,酒壇破碎的聲音,突兀地打斷了這處的安靜和諧。 正是睡得香的某人一個驚悸,睜開眼睛猛然坐起身來,“怎么了怎……”卻是忘了,自己此刻是在什么地方,話還未說完,身子一歪,就…… 塔頂的某只,就那么……點點都不華麗地,從上面摔了下來……沒反應過來得某狼,就那樣定定地看著身上的人摔下去,然后,自覺地閉眼,捂耳…… “呀呀呀呀呀?。?!”掉得飛速的人本想在空中一翻身穩在半空,卻是一眼就見著下面被她的驚叫吸引了注意的和尚,便是立馬打消了念頭,面上滿是驚懼地看著他,“和尚接住我!” 你不接住我,砸死砸傷的,是你自己,我不虧的哦…… 下面的人,本能地想往后退,可是,卻是被上面的人那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給生生拉慢了半拍,還未來得及后退,那人已經砸了下來。 “嘭”……然后,一片寂靜。 掛了吧,掛了吧?捂住眼睛的白狼,試探地往著下面瞧去……額…… 花朵愣愣地看著接住自己的,面如刀削立體有型,眉目若畫的……光頭和尚……“你……” 那人此時也正好垂眸看著她,突然唇角一勾……手上一松…… “噗通”,沒來得及反應的人,就這么直接屁股著地摔了個四仰八叉。 “哎喲,媽呀,痛死了!”反應過來的花朵,滿眼都要噴火了,死死瞪著那半點沒有紳士風度,還裝得一臉淡然無辜的臭和尚,顫顫悠悠地抬手指著他,“你……” “阿彌陀佛”,還未說完,那人已是雙手合十打斷了她的話,面容全是一本正經,“女施主,此乃佛門重地,還請速速離去”。 “……” 吃了悶虧的花朵無語地盯了此人良久……終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摸著被硌得生疼的尾椎骨,苦著面色往著寺外走去…… 走了幾步路,終是忍不住回頭,瞇著眼眸看著那此時已是開始掃地的和尚,眸里思量轉瞬即過,“死和尚,jiejie尾椎要是出了什么為題,我一定回來找你……” 當然,賠醫藥費是其次。 塔頂上的某只,突然裂開狼嘴,笑得幸災樂禍,嘿嘿,吃癟了吧。 …… 那一摔,摔得花朵毫無防備,真心尾椎給磕在地上了,那痛是真的痛,一陣一陣的,走路都難受,摸著屁股滿臉枯澀的人,也不管一眾香客奇怪的視線,一路碎碎念,直到門口。 那里,身著衙役服飾的兩個女人,正是抱著刀,滿臉嚴肅地打量著她。 她們的身后,是兩名衣著白衫、頭梳道髻的女人,那兩個女人看著她從寺廟走出來,便是轉頭對著兩個捕快道:“正是她?!?/br> 剛說完,其中一人便是手上一動,花朵正是皺眉之時,身上一緊,已經被捆仙索給捆了個結結實實,那叫真的緊啊……真的,出氣都有點困難。 這時,那捕快才走到花朵面前,滿是冰冷地看著她,話語里全然是諷刺,道:“怎么不躲了?我們還想著你會在這里等多久呢……” 花朵暗自挑眉,隨即面上神色一愣,不解地看著面前的兩位官差大姐:“在下不知大姐在說什么,我在躲啥?” “哼,去了衙門就知道?!?/br> 其中一人狠狠對她背上拍了一掌,便是拉著繩子將她往著衙門押去,邊走邊道:“我們這些普通人奈何不得你,總有人能收拾你,看你這下怎么去害人!” 被拉著走的人,有些狼狽地跟在兩個官差大姐身后,瞇著眼思量了許久,眸里困惑一閃而過,有些不懂,這是哪一出? 不過,算了,不慌,不慌,先看看情況再說。 反正等了一下午了? 不過,他們為什么不進寺廟? ☆、第025章 來者不善 落梅鎮官衙。 看了一上午卷宗的縣太爺,有些不適地將手上的卷宗扔到一旁,一邊揉著發酸的眼睛,一邊動了動酸痛的筋骨,待身子骨覺得舒服了些,這才轉頭看向一旁同是眉頭皺得厲害,滿臉苦相整理著卷宗的師爺,不禁嘆了一口氣,道:“老唐啊,你說,那仙云門的人到底行不行???來了這幾日了也沒見著有什么作為?!?/br> 再這么下去,不說那些來問案子的人要把她這縣衙的門檻給踩斷了,光是以后,這‘邪魔’不除,過往的商人怕是再不會從這鎮子過,沒人來這里,鎮子上的諸多生意定是將一落千丈,沒有生意就沒有政績,那她是老死都別想出這古怪鎮子了。 想到這里,縣太爺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本來上面都暗示了要把她提拔上去的,節骨眼上卻來了這么一出,這還提拔個狗屁!死了這么多人,她把烏紗帽保住都不錯了。 一旁幫著整理卷宗的師爺,抬起一雙長期熬夜有些發黑的熊貓眼同情地看了一眼垂頭喪氣的縣太爺,如今她自己對這些案子也沒個想法,只得寬慰她道:“大人先別急,朝廷不會把責任推到你一人頭上?現下您就等,看陳將軍和陸道長他們怎么說?!?/br> 一直負手緊皺眉頭的人想了想,又道:“你說這萬一不是什么‘邪魔’干的呢?” 聽聞此句,師爺花白的眉頭一挑,將一大摞整理好的卷宗往旁邊書架一放,轉頭,這才看著縣太爺道:“大人你就更不必愁了,這事咱們老早就報了上面,上面讓陳將軍全權處理此事,小的說明白點,大人您啊,如今就是給陳將軍打下手的,這案子破不破得了,都不關您半點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也是陳將軍擔大責?!?/br> 這人啊,往往一個人就容易往著死胡同跑,沒個人往回拉啊,還真是要打算和那南墻撞個你死我活,今兒個有師爺這么寬慰幾句,縣太爺想一想,覺得說的也對,立馬心頭舒坦多了,轉身去倒了兩杯茶,一杯遞與師爺,道:“老唐,累了這一天了,你也坐下休息一會兒,待會兒跟我去軍營走一趟,咱們先看看陳將軍那里如何行動?!?/br> 兩人正是要閑話一些家常,剛喝了一口茶水嘴巴都還沒捂熱,門口卻是突然傳來蔡捕快那堪比熊吼的聲音:“大人!大人!” 那聲音,又焦又急。 一聽這聲音,縣太爺心頭就跟著一抖,一口沒咽下的茶水都改了道去氣管,“噗”的一口盡數吐了出來,嗆得她滿面漲紅,灰沉沉的臉全都皺在了一起。 “大人!大人!” 因為一時高興過了頭,那人連門都忘了敲就直接進來了,滿面興奮地看著屋子里嗆得厲害的縣太爺,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師爺邊與縣太爺順著氣,一邊暗自嘆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聲音里全然是沮喪,道:“又哪里出了命案?” 這還要不要她們活?這案子一件接一件的都是事關人命的大案,到現在一件都還沒破,年尾的時候上頭問起她們縣衙怎個去交差? “大人,大人,抓……抓到了!” “咳咳……”正是咳得厲害的聲音戛然而止。 “抓到啥了?”屋子里的兩人,此時耳朵都豎起來了。 不會是…… 方幾旁的兩人各自有些懷疑地對視了一眼,然后眼珠子一轉不轉地盯著那靠著房門臉色還未緩和過來的蔡捕快,滿臉焦急又急切地等待著他下面的話。 蔡明又狠狠地呼了一口氣,稍微穩了呼吸,站直了身子,滿臉認真看著前面的縣太爺道:“大人,抓到了,那個殺人‘邪魔’抓到了?!?/br> “什么!” 這次,完全聽清楚了的縣太爺,震驚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些不敢置信地問著蔡捕快道:“誰抓到的?” “是仙云門的兩位道長抓到的?!?/br> 隨即,蔡捕快就將怎么抓獲花朵的過程向屋子的兩人細細地道了個清楚,兩個老女人聽了之后面上全然是驚喜。 “快快快,小蔡,你速去將此事通報與軍營的陳將軍,說是本官請他和陸道長明日來衙門一趟,本官明日要公開審理此案?!?/br> “小的這就去辦?!?/br>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