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節
凌絕道:“我瞧著他大概是放不下的,不然以他的心性,如何這許多日子不理懷真,難道當真說斷就斷了不成?” 凌景深聽到這里,微微一笑,雙眸望著凌絕,竟道:“這也……不算是壞事?!?/br> 凌絕皺眉道:“哥哥又說什么?” 凌景深素性寡淡,從來不以兒女情長為要,縱然前些日子為胭脂鬧得那般,其實也不過是一念舊情憐惜、不忍胭脂流落荒野罷了。 只是他生性機敏,又是旁觀者,對唐毅跟凌絕兩人,無不看的極為明白。 凌景深便道:“我同他從小最好,雖此刻說這話不厚道,然而他難得有這樣心亂不定的時候,可惜懷真丫頭如今是郡主了,不然……”景深并未說下去,只是含笑望著凌絕。 凌絕對上他的眼神,即刻會意,便道:“哥哥又在說些什么?!?/br> 景深不提,只又問道:“方才你勸我對你嫂子體貼些,然而今晚上公主又歇在宮內,眼見她也要臨產了,你們到底是要怎么樣?” 凌絕淡淡道:“由得她去就是了。要我求著她回來,卻是不能的?!?/br> 景深沉思片刻,忽地說:“叫我說,你不如跟公主好生商議,讓她答應給你納幾個妾,總比現在這般十天里倒有九天是獨居的好?!?/br> 凌絕哼道:“我這樣反而清閑?!闭f著,便又拿起書來,垂眸自看。 景深見他不再言語,便嘆了聲,起身道:“我且回房去了?!绷杞^也不做聲,景深才走一步,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回頭道:“倘若太太不答應……你不要勉強?!?/br> 凌絕頭也不回地說道:“我自有分寸?!?/br> 凌景深回到房中,見凌霄凌云正在屋子中轉著玩兒,林明慧斜倚床邊兒,正在發愣,見他回來,才起身相迎。 景深便把凌絕所言,同明慧說了。 林明慧聽了,又是意外,又有些呆怔,便問景深:“你可答應了?你的意思如何?” 凌景深掃她一眼,若有所思道:“我本來不愿,然而細想想,分開來也好,免得真個兒鬧出大事來?!?/br> 明慧心頭一跳,便低下頭去,凌景深笑笑:“我只當小絕是個不管事、不知情的……只怕他知道的比我更多呢,罷了,就看他的主意就是?!?/br> 是夜,兩夫妻同榻而眠,睡到半夜,明慧見景深熟睡了,便悄悄起身,放輕了步子轉到里屋,把柜子抽屜打開,掏出一個包的嚴嚴密密的紙包,放在眼底看了半晌,便移步出門。 隱約聽里頭景深咳嗽了聲,明慧猛地站住腳,夜色中臉色發白,只聽景深依稀翻了個身,也并未出聲。 明慧懸心,不敢怠慢,匆匆出門,見外間守夜丫鬟們正打盹兒,明慧急轉到屋后,便把那紙包撕破,扔在花叢之下。 一切妥當后,才又返回屋內,放輕手腳上了床,才要臥倒,聽景深沉沉地問:“這會兒又去哪里了?” 明慧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直直地盯著景深,暗影模糊中卻只看見他的雙眸,在夜色里略有涼意,明慧便道:“方才一時睡不著,出去透了透氣?!?/br> 景深“哦”了聲,也并沒說什么,明慧緩緩出了口氣,復又臥倒。 這日,下了一場秋雨,涼意沁人,賢王府中,卻來了一位稀客,卻正是昔日以重金購得那支宮闕美人金釵的慕寧瑄。 懷真本不知情,只是在慕寧瑄去后,賢王趙蘭風便來到后宅,因笑吟吟地,道:“真兒,有好東西給你?!?/br> 懷真轉頭看他:“什么好東西?” 身后的丫鬟們上前,把幾個托盤放在桌上,懷真正看,忽然嗅到一股奇異香氣,不由道:“這是什么味兒,倒是有些木香……” 趙蘭風笑道:“瞞不過你,你且瞧瞧?!?/br> 兩父女走到桌邊兒,趙蘭風將一個匣子打開,卻見里頭的淡黃色緞子上,整整齊齊放著一串鶯歌綠的奇楠木香串,懷真拿起來笑道:“怪不得又偏甜的,原來是它?!?/br> 趙蘭風道:“這不算什么,還有稀罕的呢?!?/br> 懷真詫異,忙把手串放下。此刻趙蘭風又開了個盒子,里頭卻是個長頸和田玉的如意雕花玉瓶,塞子竟是鵝黃色的簽子。懷真一見便道:“噫,這是御用上供之物?!?/br> 趙蘭風道:“正經是的,是滿剌加進貢來的薔薇水?!?/br> 懷真先前曾有意調制花露,只是十分艱難,如今見了這異國進貢的香露,喜出望外,道:“爹快給我看看?!?/br> 當下趙蘭風把那玉瓶遞給懷真,去了簽子,將塞子拔開,還未動作,頓時便嗅到一股幽香撲鼻而來,直沁心脾,令人一時心暢忘憂,懷真又垂眸細看,里頭露水清澈,十分可喜。 懷真問道:“爹,是哪里來的這些?” 趙蘭風見她露出喜色,心中寬慰,笑道:“這可不是我弄來的,是有人特意送的,你且把這個先放下,還有東西呢?!闭f著又開了個匣子,里頭卻是個四四方方的玉盒,不仔細看,竟以為是一塊兒四方玉而已。 趙蘭風把那盒子取出來,遞給懷真道:“聽人說這個卻是常人不能消受的,你且回頭自己擺弄就是了?!?/br> 誰知懷真已經等不得,便要打開來看,誰知她手勁兒小,這盒子又有些機巧才能開,忙催促父親,趙蘭風見她這樣急切,才接過來,畢竟給她打開,卻見里頭是淡粉色的膏粉似的,才打開,就又一股沖鼻香氣而來,雖嗅著似是香的,但略回味,卻又有些苦苦澀澀之意,不是好聞的。 趙蘭風先后退了一步,笑道:“果然我們消受不起?!?/br> 懷真因從未見過,也從未嗅過此物,便問道:“爹,這是什么香?” 趙蘭風點頭道:“你果然不知道,這是西洋傳來的,喚作海貍香,你可聽聞過?” 懷真失聲說:“原來這就是海貍香?” 原來懷真因調香之故,自然知道,世間除了各種花草木香外,還有動物之香,其中尤以四種為最,那便是麝香,龍涎香,靈貓香跟海貍香,這幾樣兒,又是香,又是藥。 其中前三種,懷真是見過的,前兩種更是時常會用,只這一種海貍香,卻并不常見,雖然曾心中惦記,卻因不急著用它,故而只存念想罷了,沒想到竟在此刻意外得到。 懷真因看了這許多東西,又驚又喜,便問是從哪里得來。 趙蘭風道:“這都是慕寧瑄慕掌柜送的,方才他來探望,便送了這幾樣……這奇楠木手串是給你娘的,還有一串南紅瑪瑙手串給你嫂子,其他這兩樣兒香料,便特意給你?!?/br> 懷真越發意外,只瞪著看。趙蘭風道:“我本不愿收,只是這些東西,雖然并不多見,幸而也并非那昂貴之物,我因想著你必然也喜歡,他又是一片誠意,便收下了?!?/br> 這慕寧瑄倒不愧是個游走四海之人,自有心胸見識,也分外懂得投其所好,倘若他送什么價值千金之物,趙蘭風只怕也不放在眼里,更不會收下,然而他只拿這些稀罕少見的小物件兒來當作伴手見面兒禮,便顯得十分妥帖了。 趙蘭風又道:“慕掌柜倒是個頗有見識之人,你可知道?他還親從海上去過滿剌加、蘇祿等國呢,故而才能得這兩樣香,聽他說起海外那些風光,倒是讓人心向往之?!?/br> 懷真怔怔聽著,不知道是慕寧瑄所送還好,一旦知道,心中竟無端想起唐毅曾說過的那一句話:“那人不是個好的,乃是個最……” 這話自腦中一閃而過,懷真搖了搖頭,便道:“爹可多謝人家了?” 趙蘭風道:“放心就是,你拿著去玩兒罷,聽他的意思,還有好些可玩兒的東西呢,你若喜歡,改日再跟他要?!?/br> 懷真才忍不住笑道:“非親非故,爹可萬萬別這般?!?/br> 趙蘭風只顧要她高興就是了,心中自然也有分寸,便抬手在她頭上摸了一把,道:“爹心里有數?!?/br> 父女兩個正說話,外間有丫鬟來報,說道:“唐府派了人來?!?/br> 趙蘭風聞言,看一眼懷真,道:“我去看看?!?/br> 懷真心想多半是唐夫人派人來,不知何事,便自叫丫鬟把香串跟瑪瑙手串收了,給李賢淑送去。 她自己便把那薔薇水跟海貍香妥帖收了起來,自忖有了這些,以后調香必然更有施展之處了,心里暗暗喜歡。 過不多時,趙蘭風回來,手中卻也托著一個匣子,打量著對懷真道:“說來古怪,唐府的人特意送了這個過來,說是唐毅吩咐的,不知道何意?” 懷真不想竟會是他,呆了會兒才問:“是什么?” 趙蘭風笑笑,道:“你自己看就知道了?!闭f著便將那匣子放下,看懷真一眼,到底并未動手,只看她的意思。 懷真默默地瞅著那匣子,看了半晌,瞧不出端倪,終于一擰眉,淡淡說道:“倒有什么可看的,無緣無故送什么東西?爹不該收才是?!?/br> 趙蘭風聽了,噗嗤笑了,道:“我倒是做了壞事了呢?罷了,且放在這里,你若想看就看,若是不喜歡,叫丫頭們扔了就是了?!闭f完之后,便邁步去了。 此刻屋內再也無人,懷真正猶豫著,便見奶母抱著小瑾兒來了,笑道:“哥兒醒了,又亂嚷不依呢?!?/br> 懷真忙斂了心神,把小瑾兒接了過去,奶母又道:“方才已經吃過奶了?!币姂颜嫔裆挟?,就悄悄退了下去。 小瑾兒近來長得格外快些,人也沉了,抱的久了有些乏累,懷真便擁著他,靠在桌邊兒落座,誰知才哄了一句,小瑾兒左顧右盼,忽地看到桌上那個匣子,眼睛一亮,伸出rou呼呼的小手就抓了過去。 懷真待要攔著,到底晚了一步,小瑾兒舉手一撞,那匣子也沒上鎖,頓時往后一翻,只聽得輕微一聲響動,卻見從匣子里翻出兩個小小的、有些發舊的銀鐲子來。 懷真睜大雙眸看著,卻見小瑾兒咿呀了幾聲,探身一掙,便猛地抓住了一枚銀鐲子,就握在手心里得意地揮舞起來。 娘兒兩個正一個發呆,一個玩耍,忽地聽外頭李賢淑笑聲傳來,一邊兒笑一邊進了門,竟對懷真道:“這是怎么說的,明明是你的生日要到了,我還想著先別聲張,只偷偷地給你備點好東西呢,怎么反給我送東西去了?” 懷真聽到“生日”兩字,再看那銀鐲子……頓時便明白了。 ☆、第 347 章 話說丫鬟來報,說唐府派人送了東西來,給小瑾兒舉手撞翻,竟滾出兩枚有些舊色的銀鐲子。 小瑾兒如得了什么稀罕好玩物件兒,當下一把抓住,便握在掌心里揮舞起來,又覺有趣,便咯咯地笑個不住。 正李賢淑因懷真叫人送了那奇楠木手串過去,笑吟吟地過來探究竟,被她一語提醒,懷真才記起來原來明日便是自己的生辰了。 這銀鐲,原本是昔日在泰州相識之初,唐毅為自己生日而置買之物,雖不名貴也不稀罕,但竟是他從無僅有的第一份心思,當時卻被她拒絕了。 原本懷真也早忘了此事,只那一日,在唐府書房內找尋那金釵之時,無意中才看見他把她所給所與的物件兒,都放在書架的一個小匣子內,其中便有這兩枚鐲子,小小舊舊地,卻滿是記憶。 這會兒,芳誕在即,他卻命人把此物送來……竟是何意? 李賢淑見懷真不答,便走到桌邊兒,忽地看見小瑾兒手中揮舞之物,不由問道:“這是……” 懷真無言,李賢淑早聽說唐府派了人來,凝眸看了會子,并不懂什么意思,便問道:“這個,是唐家送來的?是太太送給小瑾兒的?”說著納悶,這銀鐲子看著便極普通,唐夫人也送過些東西給小瑾兒,哪一樣都是難得之物,又怎會巴巴地派人送這種不起眼的物件? 原來泰州那件事,時隔十多年,何況當年李賢淑也并未細看這一對鐲子,是以竟全沒往這上頭想。 懷真默默道:“不是?!闭f著,就要收起來。 誰知從小瑾兒手中取的時候,他卻不依起來,死死地握著,不肯撒手,懷真要掣出來,他卻鼓嘴搖頭,只是躲閃不從。 李賢淑笑道:“這孩子倒是喜歡的,反正不是什么稀罕難得、容易壞的,索性就給他拿著玩兒就是了?!?/br> 此刻小瑾兒雙手握著那鐲子,便瞪著懷真,仿佛怕她再搶去一般,懷真對上他略有些委屈警覺的眼神,無奈只得罷了。 只因太上皇殯天,一應王侯公府乃至民間,都不得大擺筵席、或行娛樂之舉,是以雖懷真生日在即,李賢淑也并不給她大cao大辦,只想著家里的人聚在一塊兒,齊齊全全、平平安安地吃上一餐飯罷了,也并沒有下帖請什么人。 然而那些素來跟懷真相好的王公大臣府中,自然也早早地派人來送了壽禮,只免了親自上門吃酒一事罷了。 且說這天,先是徐姥姥、李舅舅舅媽,跟應玉小狗娃兒過來,不多時,張珍容蘭兩個、帶了那一對兒龍鳳孩兒也來了,另外,王浣溪同程公子也不請而回。 不到晌午功夫,唐夫人亦到,李賢淑迎了進去,剛安置妥當,外頭傳世子趙燁也來至門口,趙蘭風親自出來,卻見趙燁竟抱著小世子寶殊而來,又捎了唐紹所送之禮。 趙燁來到之后,郭建儀自戶部轉來,也帶了小禮。 幾乎與此同時,凌絕帶著凌霄凌云兩兄弟,也竟到了,懷真跟李賢淑忙又把凌家兄弟領了進去,凌絕自在外間。 本以為不會再有人到,誰知還未安席,門上又報來了個意外且難得之人,卻竟然是平靖夫人親臨。 懷真大為惶恐,唐夫人也不知情,當下所有女眷均都迎了出來,卻見平靖夫人滿頭銀發,手中拄著龍頭拐杖,被侍女們扶著,顫巍巍地進了門來。 懷真跟唐夫人忙雙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懷真問道:“如何您老人家竟來了?倒是折煞了我了?!?/br> 平靖夫人笑道:“我便是怕你們難為,索性誰也不告訴,偏偏來嚇你們一跳?!庇謱颜娴溃骸皠e的人倒也罷了,是你的好日子,我也是喜歡的,特來湊個熱鬧?!?/br> 趙蘭風跟眾人早也驚動,也隨行而入,又見了禮,平靖夫人道:“你們都很好,且自去罷了,讓我們在里頭也自在安樂?!?/br> 男子們退后,平靖夫人坐定,卻見周圍都是些粉妝玉琢的小孩子,不由越發大笑:“我今兒著實來的好?!碑斚陆邪€抱著上來,平靖夫人便仔細辨認是誰家的,叫何名姓,又讓丫鬟們快拿見面禮來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