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節
張珍聽了這話便笑呵呵地,轉頭之間,忽然看見她溫柔垂眸的模樣,張珍不由又看看那兩個孩兒,這會子心中一怔,莫名竟想起昔日在泰州之時的情形。 那時候,他們兩個人鎮日在一塊兒玩耍,那天在縣衙后院,當時懷真道:“大元寶長大了后,會娶個極溫柔的女子為妻,生對兒很可愛的孩兒……” 當時他還以為自己將來所娶的必然是她,而她所說,不過是頑話而已……便傻呵呵地笑著點頭,樂不可支。 誰知道…… 但是如今,一切果然如她所說了。 眼前似水波動蕩,如真如幻。張珍一時竟無法出聲,卻聽容蘭在身后笑說道:“你先前不是說……有話要跟懷真meimei講么?如何這會子她來了,你竟說不出來了?” 懷真聽了,便詫異相看:“又有什么話?” 張珍這才回過神來,忙笑道:“他們都說……這龍鳳胎,須得讓福大的人來照看著,才能平平安安地,我、我因私底下跟容蘭說,要叫meimei跟三爺……當這對兒孩子的干娘干爹呢,只不知道能不能有這福分?!?/br> 張珍說著,舊日那份心緒,便因此流云輕煙般四散,只又眉開眼笑,望著懷真。 懷真這才明白,掩口笑道:“這自然是大好事,回頭我跟三爺說一聲兒就是了,他必然也會歡喜,……今兒其實也是要來的,怎奈他禮部十分忙碌,倒也罷了?!?/br> 張珍跟容蘭見她滿口答應了,便含笑對視,均都十分寬慰高興。 懷真又略坐了會兒,才起身回府,容蘭送到房門口兒,便被懷真勸止。 張珍卻親自陪著,一直送出大門,目送懷真上車離去,又站了半晌,才轉身回府。 且說懷真乘車往家里去,車行半道,忽地聽到馬蹄聲急促傳來,卻不知何事。 她因在張府說笑半日,又乘車顛簸,正心頭有些不受用,便閉目養神罷了。 誰知車過街頭,忽地聽外頭有人道:“這是怎么說,好端端地如何下獄了?” 另一個人道:“你們尚且不知呢?傳說這位應大人,里通外國,是個jian細!” 懷真乍然聽了這一句,就仿佛有一根針,“嗖”地扎進心里一樣,猛地便睜開眼,色變問道:“誰在說話?” 跟隨她的是笑荷跟夜雪,兩個人分明也聽見了,心頭都是噗通噗通亂跳,哪里敢承認,便只遮掩著笑道:“只怕不知哪里傳來的說笑胡話,我們都沒聽真切呢?!?/br> 懷真瞪著她兩人,一時也吃不準到底是聽真了還是……偏正在此刻,外頭又有人道:“聽說那工部尚書應大人,原來跟扶桑人有勾結……如今已經給下了詔獄呢!” 懷真越發毛骨悚然,連眼睛也直了,愣了一會兒,來不及細想,只一疊聲道:“快……快去詔獄!” 馬車轉頭,竟往鎮撫司的詔獄而去,不多時到了鎮撫司門口,小廝們自去門上打探。 那門口侍衛早看出是唐府的車馬,不敢怠慢,走前幾步迎著。 小廝小聲問道:“勞煩哥哥,這車內的是我們三奶奶,路上因聽了些流言蜚語,說什么應尚書落了詔獄,不知真假?” 這侍衛聞言,苦笑道:“卻是真的……半個時辰之前,皇上下詔命派人去押解而來的?!?/br> 小廝聽了真切,如五雷轟頂,忙回來,因知道懷真是有身孕的,一時不敢多嘴。 不料懷真依稀聽了一句,又聽那小廝支支唔唔,早已經知曉,當下越發色變,便欲下車。 笑荷夜雪因攔不住,暗暗叫苦,只好仔細護佑罷了,兩人小心翼翼扶著懷真,落車來到門口。 那門口的侍衛們,一眼望見這般姿容,頓時仿佛天人下降,早已經渾然神飛,竟覺得那容色秀麗,叫人不敢直視,忙垂了頭。 笑荷深吸一口氣,走到跟前兒道:“我們三奶奶要探望應尚書,且快放行?!?/br> 侍衛聞言,面有為難之色,說道:“先前凌大人有命,說是不管什么人來,一概不許叫見?!?/br> 笑荷擰眉叱道:“卻是胡說!你豈不知我們三奶奶是何人?我們三爺素來跟凌大人交情匪淺,又是來探望自己父親的,哪里有這般不通人情?你不必在此支吾,只入內通報就是!” 那侍衛見她這般,不敢強犟,忙應了聲,果然進內通報請示。 如此半晌出來,低著頭道:“很是對不住,我們朱統領說……因有上意,不敢違逆,暫時不許任何人相見……還請三少奶奶見諒?!?/br> 懷真臉色雪白,胸口微微起伏,眼中已經隱隱有淚,只死死地望著鎮撫司大門,眼看便要撐不住似的。 笑荷跟夜雪見勢不妙,忙勸著她,一個道:“奶奶別動怒,不必理會這沒眼力的……不如咱們且家去,只跟三爺說就是了?!?/br> 夜雪便吩咐小廝:“快去打探,看看三爺如今是在禮部,還是在府里?”一個小廝領命,急忙上馬去打聽。 這邊兒夜雪跟笑荷兩個,扶著懷真,好說歹說,勸上馬車。 夜雪是個有心眼兒的,便對懷真道:“三奶奶在此傷心著急,也是無用,倒不如快點兒找到三爺,讓他趕緊行事為妙?!?/br> 懷真因聽聞應蘭風入獄,早就魂不附體,神智恍惚,被夜雪一語勸著,忙斂了心神……如此回車,走到半路,先頭探聽的那小廝回來,道:“三爺先頭回了府了!” 當下片刻也不敢怠慢,立刻回轉唐府,懷真臉色煞白,只雙眸漆寒,兩個丫頭擔心之極,扶著她入內,半路上問了丫鬟,知道小唐是在書房內,當下直接便轉了去。 誰知來到書房,正經過那窗戶邊兒上,忽地聽到里頭傳來說話聲響,一個正好兒說道:“那倘若……他當真是禍國殃民的jian臣呢?難道你也要包庇不成?” 懷真不由放緩步子,卻聽到小唐的聲音微冷,竟說道:“倘若果然悖亂叛國,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自然也絕不會姑息,這也是國之根本……” 懷真聽了這一句,陡然止步。 ☆、第 300 章 話說懷真自張府探望那一對兒龍鳳胎回來,半路忽地驚聞應蘭風下了詔獄的消息,不知真假,忙至鎮撫司相看,卻被以圣意攔住,終究不得見。 當下忍著驚慌回府,想讓小唐拿主意、畢竟要快些想法子才好。 誰知還未進書房,便聽到里頭兩人說話,聽聲音,一個正是小唐的哥哥,現任襲爵的鎮海侯唐堅,聲音里隱隱帶怒。 原來先前,在應蘭風還未出事之前,唐堅眾人,已經察覺了不妙之意。 原本唐毅跟應家的聯姻,唐堅唐勇等人便不甚喜歡了,要知應公府雖是世家大族,奈何近來越發潦倒臃夯,雖看著還過得去,卻絕不是個旺盛長進的態勢,有幾個子侄雖也算出息,但畢竟不擅經營,隱隱早就顯出頹勢來,跟唐家自不能同日而語。 偏唐毅是個如此出色的,更該有更有利合適的姻緣,怎奈他一心要娶懷真,更求的是皇上賜婚,旁人自無法左右,倒也罷了。 在小唐前往新羅后,唐府便收到風聲,知道應蘭風不妙,故而唐毅的這門親自更是累贅了。 那本是個時機,可以趁此機會,將應懷真給打發了…… 怎奈使內眷暗中透了口風給唐夫人后,唐夫人素來是那等綿軟的性子,然而一聽什么“無所出”“不如另擇”等,話風不對,忙滿心只是護著,笑著呵呵了過去,并不肯一味地順著她們妯娌的意思為難發難罷了。 唐夫人如此,敏麗這邊兒又更指望不上,唐堅唐勇等又知道小唐心性,深為忌憚這位三弟,沒有唐夫人跟敏麗配合,到底不敢生生就做出事來…… 因此,才忽地有那日元宵,懷真院子之中遇到那酒醉輕薄狂徒之事。 若不是唐紹及時來救,只怕名聲被毀,縱然唐夫人再護著不肯,唐府長房,也自有一番正經說辭,畢竟要逼著把懷真休離了才好。 是以小唐回來后,唐紹思來想去,雖不愿讓兩房之間起齟齬,卻也深知其中必有些不可言的,生怕若不告訴小唐,以后再另有他事,豈不是害了懷真?因此唐紹只能拼了同小唐說知。 果然小唐一聽,再加上近來時局如此,便知道這并不是單純的巧合,是以才登門,同唐堅兩人當面提起,說了一番。 到底是兄弟手足,且此事又關乎懷真名節,不是隨口能提的,因此小唐反說:“昔日我不在家里,家中太太、敏麗跟懷真很得哥哥嫂子們照料,只是敏麗遭逢大事,懷真又是個體弱神淺的,未免有些失禮之處,多虧哥哥們不計較,以后也還請哥哥嫂子們多照看他們,我也心里感激?!?/br> 唐堅心知肚明,見他特意登門,又說這些話,如何不解其意? 唐堅便直道:“不敢,你既然開口了,我也正好說一說,三弟你是聰明的,——當初你執意要同應家結親,我們便都不樂意,你也自知。然而你畢竟年青血熱,一時貪歡,倒也罷了??扇缃癯械那樾?,你不是看不出來,這兩年來,該興頭的也興頭過了,你倒是很該明白以后如何行事才好?!?/br> 唐毅聽了這話,也便不再藏掖,似笑非笑道:“哥哥的意思,是讓我休妻再娶不成?” 唐堅道:“你若懂事,最好如此?!?/br> 唐毅一笑道:“若這便算是懂事,我今兒卻不能懂事了?!?/br> 唐堅聞言,不免有些惱意,唐毅自小行事雖跟別人不同,但從來都十分敬上,唐堅唐勇說話他從來很聽,極少違拗,但凡有些朝中各色事宜,也是幾個人商議著料理罷了。 就連先前敏麗嫁到肅王府的事,唐毅雖然不樂意,卻仍是以大局為重,到底也從了。 如今只為了一個女子,竟然是這樣作怪起來。 唐堅便冷笑道:“你竟還是這般難舍那女子?迷的你顛三倒四,連正經事都不知道了?” 唐毅淡淡道:“我心里素來清醒的很,從來都知道自己所圖為何,于我而言,有的可以舍棄,有的,卻是一生也不得放手的。故而此事哥哥就不必再議了,徒廢口舌,哥哥也徒然多惱?!?/br> 唐堅見他果然死性不改,且撂下這般決斷的話,倒吸一口冷氣。 鎮定片刻,才沉聲道:“我聽到絕密可靠消息,應蘭風很不得心于太上皇……倘若有朝一日事發,你還要護著他們不成?” 唐毅心中一動,面上并不改色,只道:“凡事總要有個理由,倘若應大人始終如現在這般兢兢業業,為國cao勞,縱然別人有心,也自不會讓他蒙受不白之冤,難道竟要再加莫須有的罪名擺布不成?” 唐堅聽到這里,不由厲聲喝道:“住口!你太過了!” 唐毅忙起身低頭,并不言語。只是他心中又怎會不知?這些話說的雖然難聽,卻是真理,若皇帝想擺布人,縱然“莫須有”,又如何? 如今他所賭上的,一來是為了懷真之故,絕不肯舍棄應家;二來,也是賭趙永慕尚記得昔日他說過的話,不會如斯絕情罷了。 唐堅從來也很少對唐毅這般動怒,因此底下人隱隱聽聞……風兒便吹到唐婉兒耳中,婉兒自然大為詫異,也為父親不忿,是以那日登門,大有興師問罪之意。 上次鎮撫司之事,唐堅也自有所知聞,只是不便過問,一直到以南方決堤之事將應蘭風停職查辦,仍是罷了,只是暗自忍著一口氣。 一直到如今,終究按捺不住,也不命人傳唐毅過府,只親自來質問他罷了。 原來唐毅自打入朝為官,雖然自有萬般手段,但一旦涉及國之根本,便從來都不肯徇私,尤其在這種大是大非之上。 人人皆知,但凡沾染上這種叛國之罪,便最是要命,必然要躲的三尺遠,恨不得劃清所有界限才好……然而他倒好,先前從中替應蘭風遮掩,已經是極大的忌諱了,如今果然兜不住火,唐堅怕他再胡鬧出來,那便不是他一個人之事了。 唐堅怒斥一聲后,便才問他,倘若應蘭風真是大jian大惡,他又當如何。 是以小唐才說那句“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的話。 兩個人說罷,唐堅略有幾分心定,便道:“有你這句,我略放心而已,可見你并未完全迷了心智。自從你娶了那女子,行事當真、荒謬的很……” 想到昔日種種傳聞,面上透出幾分冷意,又道:“試問,倘若不是因她之故,上回你何必從中調停,替應蘭風掩了那罪名,可到底是白忙一場不是?如今新羅戰事起了,那戰機泄露,未必不是他跟扶桑細作來往之故……只按照你方才的話,你且識相收手罷,不要做出什么令人萬事唾罵,讓自己后悔莫及之事?!毙√颇徊淮?。 唐堅又擰眉看他,道:“歷來只聽說褒姒、妲己等惑亂江山,難道你也要學那些無道昏聵,白白喪了自己三十年的品行跟行事不成?” 小唐這才又道:“我自絕不會,然而應大人之事還在調查,若能還他清白自然是好,若他果然是那等jian惡之徒,我自也會大義滅親,絕無二話?!?/br> 兩個人說到這里,便聽外頭有些異樣響動。 小唐不動聲色,原本他跟唐堅密談,外頭廊下都安排著小廝守著,等閑之人絕不會放入……當下走到半掩的窗戶邊上,毫無預兆間,抬手便將窗戶推開。 誰知抬眸看了出去,卻正好兒對上懷真漆黑雙眸,眸中帶淚,抬頭相看之時,那淚便一晃而落。 小唐不由呆了,萬沒想到竟會是她。 這會子唐堅也看過來,一眼見到,頓時先哼了聲,不悅道:“內宅女子不經通傳跑來此處,又偷聽說話,竟成何體統?” 唐毅回頭:“哥哥!”聲音里也透出幾分微惱。 此刻懷真緩緩吸了口氣,垂頭道:“本有事來尋三爺,倒是沒想到造次了,妾身自回房去?!闭f著,便轉身欲走。 唐堅冷笑一聲,低低道:“紅顏禍水?!甭曇綦m低,懷真卻聽得極清,當下頭也不回去了。 懷真去后,書房之中,小唐擰眉看向唐堅,淡聲道:“哥哥想問知的話,我都已經說了,然而懷真畢竟是我的正妻,哥哥若是如此輕慢,自然是也沒把我放在眼里,倘若哥哥還是這般,以后就不必來這府里了,我也會少往哥哥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