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節
凌景深點頭,因嘆道:“……到哪兒找個既會說扶桑話,又能辦事兒的人便好了?!?/br> 小唐一時也想不到,只說:“這細作好不容易捉到,他的同黨只怕因打草驚蛇,以后行事越發謹慎,要捉拿便更難了,總要想個法子撬開他的口?!?/br> 凌景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闭f到這里,忽地笑道:“我們只在這里胡思亂想,然而會扶桑話的,豈不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有一個?且若論起做戲辦事,也是無出其右?!?/br> 小唐挑眉,即刻明白他的所指,便道:“我是正經在跟你想法兒,你卻拿我取笑?” 凌景深嘆道:“我何嘗是取笑,乃是有感而發罷了,也還是你,若換作別人,豈能從那扶桑妖女手底下活著?且難為你……奪命的當口兒,你竟還能從那老虎嘴里掏rou呢?!?/br> 景深這話,自是別有用意的。 小唐心里明白,便笑說:“那一點子消息算得了什么?至今也不知真偽?!?/br> 景深道:“如今扶桑的細作都摸到京內了,只怕是真的。倘若這京內果然藏著一個他們的首領……且還潛藏了有一段時日,那可真叫人……” 景深欲言又止,兩人目光相對,均都凜然無聲。 原來,當日小唐被美紗子擄去之后,畢竟他城府深沉,遂一早兒便裝作不懂扶桑話之態,美紗子起初還防備著,漸漸地不免有些懈怠,同屬下說話之時,偶然有些言語便泄露出來。 小唐有的聽明白了,但大部分生僻字眼,又加上他們語聲低微,竟聽得甚是模糊。 虧得小唐博聞強記的,自從回到禮部之后,特從同文館召了幾個會扶桑語之人,便憑著記憶回想當日所聽聞的……根據那只言片語,加上心頭所知,竟也給他拼湊了個大概。 原來美紗子曾人提及,說京內有一個什么首領,要等候他的號令……才會里應外合行事。 因事關重大,且京城這般大,要找起一個人來,真如大海撈針,且也不知真偽。 因此小唐才這般警惕扶桑人,且著急海防之事。而此情,他也只同趙永慕跟凌景深兩個提起過罷了。 故而這一回捉拿到了扶桑細作,他們兩個心思一致,都想從這細作口中得到些確鑿有用的消息。 兩人說到此,小唐不由嘆了口氣,因說道:“近來北海那邊兒傳了消息,紅毛國又在蠢蠢欲動……偏偏是趕在這個時機?!?/br> 凌景深也皺起眉來,哼道:“這紅毛鬼子也是可惡,總要跟他們狠打幾次,才能叫他們不敢妄為?!?/br> 小唐點頭,又道:“故而我才這樣在意海防……偏偏……” 景深忍著笑:“貴岳父好似很不喜歡?!?/br> 小唐笑道:“其實我很明白應大人的心思,他倒不是不同意修筑防衛,只是怕苦了百姓而已,但倘若真的起了戰火,又哪里是一個苦字能形容的,國若不國,民將安在?!?/br> 景深垂眸,此事關乎他翁婿之間,自己便不好貿然插嘴。末了只道:“總會有解決的法子,然而……你也不必太過‘先天下之憂而憂’了?!?/br> 小唐道:“若不及早提防,總是落人之后,只怕大難在即之時,后悔也已經晚了……每當這時,我便只恨可用的人太少?!?/br> 凌景深忍俊不禁,點頭道:“你哪里是恨可用的人少,你手底調教出來的那些人,我看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的意思,然而你不過是想要能跟你一樣能耐的人罷了,這又哪里能夠?!?/br> 小唐也一笑,凌景深見坐了有一段時間,便起身告辭,臨去又道:“是了,應大人不樂,總不會禍及你后院了,故而你的臉色才是這般?” 小唐啐道:“別胡說八道,懷真對我好的緊,不勞記掛?!?/br> 凌景深笑而不語,自顧自去了。 如此晌午過后,不多時眼見黃昏,天色陰陰沉沉,竟又飄起雪來,禮部之內早已燈火高懸,兩個小侍從走過廊下,便道:“今兒尚書大人如何還在?” 另一個道:“聽聞是今晚上在部里留宿?!?/br> 先頭那個詫異:“如何竟留宿部里?” 自從小唐自新羅回來,雖然偶然有些忙的顛倒的時刻,卻也不管多晚都是要回府的,禮部上下都知道他是愛妻如命的人,因此聽說留宿才吃了一驚。 另一個說道:“你沒聽說么?近來應大人跟咱們尚書……只怕……”兩個人頭挨著頭,低低說著,便走的無影無蹤了。 是夜,懷真也早早兒地睡下了,起初因賭氣之故,便不聞不問的,也并不知小唐未曾回府。 如此半夜,忽地醒來,因睡得有些迷糊,便叫了聲“三爺”,懵頭懵腦爬起來四看。 外間笑荷進來伺候,見她茫然無措地,便道:“奶奶找三爺么?三爺今晚在禮部留宿,并不曾回府。只派了人回來叫太太、奶奶跟姑娘早些安歇?!闭f著,便過來扶她重又臥了安歇。 懷真愣愣怔怔,也沒說什么,只隨之又臥了而已。 誰知下半夜,便零星有些愛咳,次日一早,更覺頭目森森地,只是忍著不說罷了。 笑荷見她臉色發白,又想到昨晚上半夜醒來之事,知道是未曾睡好,怕她因而著涼,便欲去請大夫。 懷真卻道:“不許驚動太太,她本就緊張我,若再因這一點子小事去驚動,成什么了?!?/br> 因此丫頭們也不敢擅自做主,如此下午時候,卻咳的越發厲害了些,丫頭們見狀,雖不敢驚動唐夫人,卻先去跟敏麗說了。 敏麗早在上午就見她神色有些不大好,然而懷真只說犯困,敏麗便不敢過于打擾她,因此竟不曾知道,如今聞訊,忙來看望,正見她咳的伏在被子上抬不了頭,敏麗大驚,忙去叫傳太醫。 懷真要攔已是攔不住了,只顧喘氣而已。敏麗忙走到跟前兒,便驚問:“先前還好好的,怎么忽然便這樣了?” 懷真忍著道:“jiejie何必這般,我又不曾病了,只是喉嚨里有些癢癢的罷了,如此大驚小怪的,給太太知道了,更要擔心?!?/br> 敏麗道:“既然知道太太擔心,且好生保重些呢?” 懷真只是低著頭,用帕子掩著口,悶聲不響地咳著。 敏麗見她顫個不休,卻偏強忍,便點頭道:“我知道了,必然是因哥哥昨兒一夜沒回來,你心里惱了,須知這屋里生著炭,冬日里又干冷,心里一旦積了火兒,哪里會不生病呢?何況你的身子本就弱,如今又有了身孕……” 懷真還未來得及說話,敏麗已經恨得捶手,道:“可不都怪哥哥么?昨兒還叫我留心著你,好生陪著你說話、給你解悶兒,別叫你悶著生氣……他自己倒是好,竟晚上也不回來了,這到底是心疼你呢,還是害你?我必要告訴母親去?!?/br> 懷真聽了這話,越發咳起來,又道:“不許……” 誰知一言未罷,就見唐夫人扶著丫頭進門來,道:“怎么忽然病了?上午不是只說犯困呢?” 懷真見唐夫人來了,忙向著敏麗使眼色,只不叫她多嘴。 這會子唐夫人走到跟前兒,見懷真臉色果然不好,早心疼的握住手,又問敏麗:“方才我進來時候,你說什么告訴我去?又是誰害人呢?” 敏麗方才不過賭氣,真個兒見了唐夫人,哪里敢說,只恐怕唐夫人果然動怒,又見懷真瞪著自己……便只笑說道:“我只說這天氣不好,害人病了呢……要告訴母親請人調治呢?!?/br> 懷真松了口氣,唐夫人看了她會子,才不追問了。 半晌太醫來到,也無非是說被冷風撲了,又內受了些寒祟罷了。開了兩幅性子溫和的藥叫熬著,又讓留意寬心靜養,才便去了。 家中小廝領著太醫出門的當兒,正好兒遇見小唐進門來,兩下里照面兒,那太醫忙上前請安:“見過尚書大人?!?/br> 小唐忙扶住了,問道:“這是怎么了,家里有誰身上不好?” 太醫陪笑道:“不妨事,是三奶奶略有些著涼了……” 小唐聽到“著涼”兩字,心上也仿佛涼了一涼,竟把那句“不妨事”置若罔聞,忙問:“可要緊?” 太醫道:“不礙事,已經開了藥了……”話音未落,就見小唐撒手,竟快步往內而去。 太醫一怔,跟隨小唐的小廝忙笑道:“我們三爺是最疼我們三奶奶的呢,顧不上您老人家了,可別見怪,我來送您老罷了?!?/br> 太醫方笑道:“哪里話,我豈有不知道的?”那小廝便相送了太醫,不提。 話說小唐匆匆進了內宅,唐夫人正督促丫頭們熬藥,一時并沒顧上他。 小唐便只往房中去,不料正遇上敏麗出來,因拉著他的手,往門邊走開兩步,才低聲責怪道:“哥哥怎么這樣不曉事?” 小唐忙問:“懷真如何了?” 敏麗皺眉哼道:“這會子知道問她如何了?她是有身子的人……素來又是個多心的,哥哥不好好地哄著她開心,昨兒反一夜不回來,倒是叫人怎么好呢?” 小唐張了張口:他原本想的是,縱然回府,也不過是睡在書房內罷了,且瞧懷真那樣兒,那氣竟是一時半會兒退不了的,加上部里的事兒多些,因此竟才留了一夜。 敏麗見他不言語,又道:“哥哥本是個最會疼人的,如何這會子反這樣了,昨兒還叮囑我讓看著懷真呢,卻又有何用?我聽丫頭們說,昨晚上她半夜起來找你……因丫頭們說你沒回府,下半夜,便有些咳嗽了……哥哥且說,是不是你害的?我尚且在母親跟前兒替你遮掩呢?!?/br> 小唐聽到敏麗說了這些,心頭發酸,只默默地說道:“因應大人的事兒,懷真有些惱我,我只想著別討她嫌罷了……” 敏麗唉聲嘆氣道:“這種不懂事的毛小子才犯的錯兒,哥哥怎么也竟犯了?豈不知她是個最口是心非的,何況縱然一時惱了你,你只該愈發好生地哄她回心轉意,怎么竟反而晾了她?早知道你如此不通……我就跟母親直說了……” 小唐心中懊悔不迭,敏麗見他這般,便不再多言,只道:“你且進去看看罷了,我不管了,以后你且也別叮囑我替你看著她……如今是你娶了人家,自該是你替她解悶開心的……別人來做,也不管用……”說著嘆了聲,便自去了。 小唐兀自在門邊站了會子,隱隱地聽到里頭又有兩聲咳嗽……小唐想進內,卻又有些不敢似的,正猶豫間,聽里頭懷真低低道:“罷了,很不必這般如臨大敵的……” 小唐一愣,過了片刻,才醒悟懷真不是在跟他說話,卻聽是笑荷的聲音,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卻聽懷真又咳嗽了聲,道:“你……且別在這兒,外頭下了雪,今晚上必然更冷,他如今還未回來……你、且去收拾兩件大毛兒的衣裳,并兩件厚些兒棉的……悄悄地派個小廝送去禮部,告訴他們說、是府內姑娘叫送的……不許提別的?!?/br> 笑荷遲疑了會兒,終究答應了聲,懷真吩咐完了這兩句,又拼命咳嗽了兩聲,忽地又道:“還有……更不許提我病了的事?!?/br> 笑荷聽了,便嘆道:“這又是何必,明明是惦記著的……若是給三爺知道了,豈不是要心疼死呢?” 片刻,懷真才放低了聲音,道:“他心里惱我呢……什么心疼,你好多嘴,快些去罷,別耽擱了……” 笑荷無奈,應聲往外,果然收拾了兩套衣裳,才抱著出門,忽地見一個人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反把她嚇得叫了一聲,差點兒把手中的東西扔了。 ☆、第 292 章 原來小唐站在門邊兒,聽到懷真吩咐叫去給他送御寒衣裳等言語,不覺早已經黯然魂消了,竟有些站不住腳之意。 正倚在那門邊兒上出神,不妨笑荷出來,卻把她嚇了一跳。 笑荷定神兒,才要說話,小唐向著比了個手勢,笑荷會意,便忍笑自去了。 里頭懷真因聽見丫頭叫了聲,便問道:“是怎么了?” 半晌,不聞回話。 懷真也不理會,只又咳兩聲,方喃喃道:“總不成是毛手毛腳地……跌跤兒了呢?” 正說了一句,抬頭,卻不妨見眼前多了個人,沉默凝重,端莊寬和,自正是小唐。 懷真竟不知他是幾時進來的,又是何時回來……大驚之下,復大咳起來。 小唐上前扶住了,見她抖的不成,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本能地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罷了。 半晌,懷真方勉強停了,此刻臉已經通紅,又帶了淚,便道:“你……是幾時回來的?” 小唐沉默了會兒,終究說道:“你吩咐丫頭給我送東西的時候,就回來了?!?/br> 懷真掩住口,明白方才自己所說所做……都給他聽了去了,她心底又羞又惱,兀自嘴硬道:“你、且別多心,我、我不過……是太太吩咐的……” 小唐笑了聲,道:“我哪里會多心,你說什么,便是什么罷了,我都信如何?” 懷真羞惱交加,心底又泛出幾分酸澀來,便道:“三爺如何又回來了,今晚上……不也在禮部留宿么?” 小唐抱著她道:“部里太冷,也沒娘子我抱?!?/br> 懷真一怔,臉上越發更紅了幾分,待要啐他,卻又無話,終究只道:“先前說是要睡書房的,只怕仍還是冷?!?/br> 小唐垂眸望她:“當真仍叫我睡書房?” 昨晚上夢中驚覺,知道他并未回府,當即心頭寒意凜然,憂思交加,到底便害了病,雖不曾對人提起,但心底早已經千萬種牽念,不可形容,此時此刻,懷真想狠心說一聲“是”,那口齒卻似千鈞重,竟張不開。 小唐見她垂頭不語,早知其意,便在臉上親了口:“知道你必然舍不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