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節
林明慧捏了捏他的臉蛋,才起身對懷真道:“勞煩meimei了,我這便帶他回去?!?/br> 懷真答應,忽地發覺林明慧的眼皮有些微微地紅腫,仿佛哭過似的……她心中詫異,卻不便問,只得相送。 如此前腳才送了林明慧去了,一刻鐘功夫,卻又有人來到,報說是戶部的郭侍郎。 懷真聽是郭建儀來到,不免心頭沉重,竟隱隱生出幾分避而不見之意。 先前許多別的人來,懷真自不便盡情悲感,只是掩住心緒,按照規制、謹謹慎慎地招呼眾人罷了,然而郭建儀自不比別人,乃是打她從小兒就看著的,雖后來隔閡了,但懷真心底始終當他是可敬可親之人,因此聽他來了,還未如何,眼圈兒先紅了。 因又擔心當著郭建儀的面兒,未免真情流露,豈不是徒增傷悲?正在忐忑之間,外間郭建儀已經進來了。 郭建儀還未進門,就見懷真站在廳中,卻是背對著自個兒,郭建儀也是心下一沉,便進門道:“懷真?!?/br> 懷真聽他喚,才忙轉身行禮,低著頭,溫聲道:“小表舅來了?!?/br> 郭建儀卻徑直走到跟前兒,將她輕輕扶起來,低頭打量了會兒,卻見臉是雪色,雙眼卻微紅,只神情仍是溫和沉靜,并沒有那等悲戚無主之態。 郭建儀從小看著她,此刻見是這般,心中滋味難以形容,便道:“在我跟前兒,就不必做這些禮數了?!?/br> 懷真聽著他的聲兒,那淚竟來的格外急些,卻又不想一見他的面兒就掉淚,便只是緊低了頭,說道:“小表舅如何這會子來了……” 郭建儀豈會不知她的心意,既然知道,自然便不會叫她難堪,因也做無事狀,回身落座,才說道:“前兩日便想來看看,只不得閑?!?/br> 懷真仍是垂著頭:“又看什么呢?!?/br> 郭建儀并不答話,過了片刻,才說:“我跟唐侍郎雖然有些心結,但素來敬佩他的為人,何況我更知道你的性子,他如今生死未卜的……我自然是要來看看你?!?/br> 這一字一句入耳,似把苦海掀起驚濤。懷真滿心里只想大哭一場,偏低低道:“我好端端地,不必牽掛?!笨谥腥绱苏f,眼中的淚卻無聲墜落。 郭建儀看在眼中,那將要出口的種種言語便停住了,凝視了懷真半晌,見她端然坐在旁邊,垂眸低眉,面上雖無悲戚之意,也并不曾出任何聲響,只是那淚滴卻順著眼中,一滴滴的,緩緩晃落,倘若當真能滴淚成珠,只怕如今已然滿地皆是。 郭建儀望了懷真片刻,便站起身來,竟走到懷真跟前兒,腳下往前一步,與此同時,抬手在她背上輕輕地一攏…… 懷真并沒有看郭建儀,因痛徹心扉,外頭種種反倒麻木起來,還只當自己仍是自持如常,全不知那淚早就如珠滾落。 此刻被郭建儀一攬,竟身不由己地往前傾身,滿是淚的臉頰便貼在他的胸前。 郭建儀的手撫過懷真肩頭,便又落在她的臉頰上,手指碰到一片濕潤,似沁涼,又似灼熱。 兩個人都未曾出聲,半晌,郭建儀才道:“倘若早知道……會有今日,當初我無論如何,不管用盡何等手段也好,也絕對不會……放手……” 如同嘆息似的聲音傳來,懷真微微一震。 郭建儀又道:“我知道他是個世間最難得的,故而他娶了你,我心服口服……只是我卻想不到,竟會有今日……不管他生、他死,可知……只因你如此傷心,我也都無法原諒他?!?/br> 懷真睜大雙眸,郭建儀閉了閉雙眸,道:“既然得了你,就該護你平安喜樂,而不是叫你這樣為了他哭,為了他苦……” 懷真聽到這里,便抬手在郭建儀身上一推:“小表舅……” 郭建儀卻不由分說,將她肩頭一攬,并不放開:“你或許不喜歡聽這話,然而卻是我心底的話?!缰δ氵@般,當初倒不如歸我?!?/br> 懷真抬手將淚拭去,又用力推開他,便仰頭看向郭建儀,擰眉道:“我是心甘情愿的!不管他是生,是死,叫我落淚,還是叫我喜歡……可知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郭建儀同懷真對視片刻,眼中淚光隱隱,他終究也忍不住,轉過頭去,只當是扶額似的,抬手在眼底悄悄擦過。 緩緩地吁了口氣,郭建儀輕笑了聲,才又道:“我從小看著你長大,豈會不知道你的性子?看似極好相處的人,卻偏是個最死心眼的,倘若是誰入了你的眼,只怕一輩子也要鉆在里頭,從此便不肯對別的人看上一眼……” ——不管是別的人再怎么對她掏心掏肺也好,深情似海也罷,她的眼中心里,都只有最初的那個人。 而郭建儀這一句感于肺腑的話,卻無端觸動了懷真的心事,眼前忽地掠過那一日昏厥時候……在唐府花園聽海月清輝之時所見,而心中所念最多的,卻是在海月清輝之后的唐毅,那雙眸之中若有似無的憂感傷懷之意…… 懷真定定地看著郭建儀,心頭忽地悸動,那一日唐毅的眼神,同此刻郭建儀…… 懷真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看下去,忙搖了搖頭,仿佛要將方才那一絲“錯覺”從心中揮走。 她定了定神,才終于溫聲說道:“小表舅……你說的很對,可知我的心極小,倘若有了誰,便只是誰,就再也容不下別的人了?!识隣敳徽撌撬?,是生……我這一輩子是他,就只是他了?!?/br> 郭建儀回過頭來,凝視懷真:這真真兒的是他這輩子所聽見的……最深情的表白,最殘忍的拒人千里。 日影偏移,因將入冬,寒風凜冽,自廳外陣陣灌入。 郭建儀此番前來,本想跟她說新羅來的一個消息,然而聽了這一番話,那消息竟說不出口了。 還是懷真先起身,已經恢復平靜之色:“我知道新帝登基在即,朝中諸事只怕也離不開小表舅,還是不必在此耽擱了?!?/br> 郭建儀垂眸,片刻才道:“你可知,太子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將會是什么?” 懷真抬頭看他,雖然此刻于她而言,其他諸事都不放在心上,然而郭建儀既然提了,懷真便問:“是什么?” 郭建儀道:“太子已經決定了,登基之后,便要命此刻陳兵邊境的十萬大軍……同新羅開戰?!?/br> 懷真雖對政事不感興趣,何況如今正是這個非常時候……然而聽了此事,卻不由驚了驚:“要開戰?” 郭建儀點頭道:“原因你自也知道,太子認定是新羅人害死了唐毅,故而想要以滅國之勢,為他報仇?!?/br> 郭建儀簡單說了這句,懷真心中震動,卻偏聽出他的弦外之音。 懷真便走到跟前兒,仰頭盯著他道:“太子為何會下這樣的決定?不是說凌大人紹哥兒他們趕去長平州了么?……不是說還有待查證的?太子如何這般著急?難道是太子已經得了什么確鑿的消息?” 郭建儀心頭一凜,他本來不想對懷真說明那個中內情,誰知只一句話……卻叫她聽出端倪,一句句逼問起來。 郭建儀避開懷真的眼神,澀聲道:“你……不必亂想,我對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太子已經決心出兵,連我也無法勸阻,然而此刻出兵,絕不是好時機,只會引發兩國不必要的戰亂,甚至還會叫別有居心的……” 懷真不等郭建儀說完,便擰眉道:“我不聽這些!我不管什么好時機不好時機,誰愛出兵不出兵,我不懂那些,也不管那些……你只告訴我,太子憑什么覺著唐叔叔已經死了!” 郭建儀皺緊眉頭,無言以答,只邁步走到門口,懷真一步跟上,緊緊拉住他的袖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小表舅,你快同我說!” 先前所有的得體儀態,端莊應對,此刻竟蕩然無存,懷真滿臉淚痕縱橫,死死地盯著郭建儀,啞著嗓子厲聲大叫:“唐叔叔到底如何了!你快告訴我實話!我想知道他到底如何了!” 這幾日,支撐她到此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小唐未死的一線希望。如今聽郭建儀口風之中竟透出幾分不祥,那原本矗立的信心搖搖欲墜,漸漸地透出了坍塌之勢。 郭建儀望著她,不知該不該把今早上所得的那消息同她說了,然而倘若開口,只怕是雪上加霜…… 不料,懷真見他猶豫不答,便索性不再問,只是把心一橫,轉身往內堂而去。 因淚眼模糊看不清楚,又加跑的太急、慌不擇路,竟狠狠撞在桌子上,匆忙中抬手一擋,只覺手心一陣劇痛,卻也顧不得。 郭建儀不料如此,忙喚了聲,上前欲扶住她,懷真置若罔聞,甩開他的手,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去了。 郭建儀見她如此反常,有心跟去,然而畢竟是唐府,有些不便,正在猶豫,忽地見桌子角上竟沾著一絲鮮明血跡,郭建儀心驚,知她傷了,生恐有失,這才忙追了上去。 且說懷真一徑轉回臥房,丫頭們見了,才要上前,懷真喝道:“都出去!” 眾人見她神色大不如常,頓時齊齊退后。 懷真撲到床邊,從抽屜里掏出那噬月輪,捧在手心里,此刻淚落不止,亂亂地打在上面,竟如淚海似的漾動。 懷真死死握著:“你到底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求你救救唐叔叔,求你救救他!”那噬月輪卻毫無動靜,懷真大恨,舉手將它摔在地上,噬月輪于地毯上滾了兩滾,忽地起了一陣妖異的微光。 ☆、第 280 章 卻說那噬月輪被摔在地上,陡然有光。 懷真淚眼模糊,尚未留意,忽地耳畔聽到模模糊糊的聲音,道:“你不必怕……”那樣溫柔低沉,竟是小唐的聲音! 懷真猛然抬頭,循聲看去,卻并沒看見小唐。此刻定睛細看,卻見眼前水波涌動,陡然之間仿佛變了光景,已經并不是在臥房之中,而是在小唐的書房內。 懷真恍惚之間,竟見那人坐在桌后,桌前站著個身段窈窕的少女,那人溫聲道:“以后你便安心住在府內……也不會再有人欺負你?!?/br> 這般容貌,這把聲音,并不是別人,赫然正是唐毅。 懷真怔然,只顧呆呆地望著,仔細打量那眉目……竟忘了驚愕。 唐毅說罷,桌前的少女背對而立,也不搭腔,竟不知聽未聽見他的話。 唐毅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又道:“倘若……這府內有人對你不好,你也不必怕,只管來同我說,我會給你做主?!?/br> 少女仍是一聲不吭,垂著頭仿佛在把玩什么。 唐毅張了張口,終于站起身,慢慢轉出桌子,走到她的跟前兒,不料少女見他近身,便復后退了一步。 唐毅凝眸望她,欲言又止,只又道:“若有什么想要的,你……也只管說,我也一定會……” 一語未罷,少女已經說道:“我什么也不要?!?/br> 唐毅見她開口說話,微微一笑,聲音越發溫柔了幾分:“不用急著這會子回答?!?/br> 少女垂著頭,低低道:“我不要你的東西,我也不要在這里,我只要……” 她帶著笑,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滿懷無限喜悅似的。 而他聽著她說完,臉色陡然而冷,原本一絲笑意蕩然無存,只是擰眉看著,面挾寒霜。 少女似察覺了他的不悅,便又畏怯似的后退一步,警覺防備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唐毅略閉了閉眼,只是嘆了聲:“來人?!?/br> 門口有兩個丫鬟轉了出來,唐毅道:“帶姑娘下去歇著罷?!?/br> 兩人答應了,便要陪著少女離去,唐毅忽然又道:“站住?!?/br> 眾人止步,唐毅端詳片刻,道:“好生照料,若有差池,決不輕饒?!?/br> 兩個丫鬟忙又應了,這才簇擁著少女出門,誰知才出門口,就跟一隊人撞了個正著。 丫鬟們忙躬身行禮,道:“少奶奶?!?/br> 林明慧不理會,只是望著那少女,將她從頭到腳,下死眼看了一會子,才毫無表情道:“去罷?!?/br> 眾人離去之后,跟隨林明慧的丫頭們便在門口站定等候。 明慧自己入了書房,見唐毅復又在桌后落座,見她來到,只淡淡看了一眼。 明慧走到跟前兒,略沉默片刻,嘆了口氣,問道:“三爺這是做什么,無端端弄個罪臣之女進府里,是何用意?” 唐毅也不抬眼,只緩聲道:“我正要跟你說,以后她便住在府內了,你且仔細照料她?!?/br> 明慧想笑,卻又笑不出,皺眉看了唐毅一會子,才用一種匪夷所思的聲調兒說道:“三爺敢情……是要將她收房不成?” 唐毅微微蹙眉,仿佛有不悅之意,卻仍不做聲。 明慧終究忍不住,復又笑道:“三爺可想清楚了,她一來是罪臣之女,二來,她可曾是你那得意門生的妻室,三爺把她收留在府內,叫外頭的人都怎么看待?” 唐毅仍是波瀾不驚,淡聲道:“我行事,難道還要管別人如何看待?” 明慧臉色變了幾變:“三爺這是不顧一切了?把自己素日的名聲、唐府的顏面都置之不顧了?” 唐毅并不言語,臉色也仍是漠漠然。 明慧看著他平靜似水的神色,咬了咬牙,道:“請三爺見諒,我不能容忍此事,也不能見三爺自毀名聲……” 明慧說罷,轉身欲走。此時唐毅方道:“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