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林明慧覺著這話之中大有殺氣,便求道:“爹……你看在女兒的面兒上,別為難他……” 林沉舟眼中透出厲色,盯著她道:“你最好檢點些,倘若再叫我聽到你在外頭叫嚷一句,亦或者去書房里拉拉扯扯,他便不必死跪著,我只叫他立刻就死!——你可明白了?” 林明慧聽了這句,嚇得呆呆怔怔,林沉舟便叫了丫鬟來,道:“你們好生照料姑娘,不許她靠近書房一步,若是她有一次踏進書房,你們也都陪著死!” 林明慧見狀,知道林沉舟是說真的,一時滿心絕望,卻也懂得此刻無法說服林沉舟,便只好垂淚隨著丫鬟回屋去了。 是夜,林明慧哪里還能睡得著,站在窗前呆呆怔怔地看了半宿,只從丫鬟口中打聽:凌景深還是在書房里跪著。 如此,又過了三天兩夜。 這日,林沉舟總算邁步進了書房,慢步走到書桌跟前兒,見凌景深跪在地上,渾身已微微發抖,臉白如紙,雙眉跟眼睫便如同墨畫出來一般,嘴唇也是毫無血色,緊緊抿著,卻還是硬撐未倒。 林沉舟看著他這模樣,冷冷一笑,道:“你還執迷不悟?莫非真的要跪到死么?” 凌景深神智已經有些不清,乍然聽了這句,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微微地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瞧見林沉舟在跟前,便道:“大人……”聲音也已經嘶啞。 林沉舟道:“現在后悔,卻還來得及?!?/br> 凌景深連睜眼的力氣都是希微了,只掙扎著,道:“大人、咳,大人總該知道,我對大人……是忠心耿耿……” 林沉舟淡淡一笑不語,只是冷冷看他。 凌景深又咳嗽了聲,身子一晃,幾乎歪倒,忙伸手撐住地,才又說道:“小唐、他能做的,我盡也能做……就算是、是他不能的,我也……使得……只求大人……”說到這里,已經氣喘吁吁,便說不下去。 林沉舟微微瞇起雙目,若有所思,正在此刻,便聽到外頭有丫鬟道:“唐三公子來了?!?/br> 說話間,就見小唐已經走到書房門口,一眼看到屋內情形,微微地愣了愣。 林沉舟不理凌景深,只抬眼看著小唐,問道:“你為何這會兒來了?” 小唐看一眼遠處的林明慧,望著她通紅的雙眼,便走上前來,行禮道:“我聽聞……景深犯了什么錯兒,惹了恩師大怒,故而過來看一看……恩師罰他倒是使得,只別被他氣壞了?!?/br> 林沉舟走到門口,一抬眼,果然也看到了遠處正往此處張望的林明慧,他心中早知道是林明慧去請了小唐來了,便舉手把書房的門掩起。 小唐看凌景深跪在地上,渾身發顫,想是已經撐到極限,到底是從小一塊兒長大,小唐未免不忍,正要替他說兩句話,卻見林沉舟走到跟前兒,將袍子一掀,竟向著小唐跪了下去! 小唐全想不到竟會如此,幸虧他反應極快,不等林沉舟雙膝著地,便急俯身上前,用力握住林沉舟的手臂扶起,急得擰眉道:“恩師!你這是做什么!”因太過惶恐,順勢反而向著林沉舟跪了下去。 ☆、第 102 章 又過幾日,經過刑部跟大理寺聯手調查,金飛鼠因何越獄又因何擄劫應懷真之事便得出結論。 刑部徹查了大牢的進出諸人記錄,據查在金飛鼠越獄之前的一個月里,有一可疑之人屢屢前來,探望的是距離金飛鼠不遠的一名囚犯,獄卒只記得他面目普通,隱約帶一絲南方口音,詳查記錄,卻見探訪簿上的名字是“洛初五”三字,經查自然是假名而已。 然而就是這個看似普通的名字,竟成了找出此人身份的關鍵,就一年前,應蘭風在巡查地方的時候,把當地一個橫行多年的貪官參了一本,折子到了京內,吏部回批,那巨貪一家便因此盡數入罪,那一日,正好是大年初五,而那貪官偏偏姓“洛”。 如今刑部已經派出巡捕緝拿此人,大理寺也自有專人追蹤。 此日,皇宮太和殿旁,有兩人不緊不慢地往宮內而行,其中一人,神情磊落,儀容不俗,正是熙王,便點頭道:“這樣說來,莫非是那洛氏一家的人圖謀報復不成?” 身旁另一人朱唇皓齒,眉目若畫,卻是小唐,笑答道:“可以說得通,但……” 熙王見他遲疑,便問:“但是如何呢?” 小唐嘆了口氣,道:“但我只是有些不解,倘若真是這洛家的余黨……想要對懷真不軌以報復應蘭風,卻像是繞了一個圈子,試問他們既有如此能耐救金飛鼠出刑部,為何竟不自己動手呢?” 熙王琢磨了片刻:“能救人不一定能殺人……畢竟論起擄劫殺人人的行家,那金飛鼠才是一流?!?/br> 小唐又笑了笑,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br> 兩人往前又走了片刻,熙王忽然嘆道:“只不過如今這金飛鼠一死,他所偷竊的那些珍奇至寶只怕再無重見天日之時了?!?/br> 小唐聞言不語,只默默點頭。 熙王道:“聽前日里,父皇把三公主叫了去,怒斥了一番,雖不知究竟為何,想來……莫不正是因為駙馬家里被偷去的那些珍寶的?據聞有些還是父皇賜給三公主的,父皇必然心疼了?!?/br> 小唐一笑道:“金飛鼠作案無數,暗中偷竊的珍寶還不知多少,除了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叫我看,更還有一大半是沒浮出水面的,只因金飛鼠采花的惡名在外,那些丟失寶物的家族又顧忌顏面,自然不肯聲張,所以刑部拿下他之后,只怕不僅是三公主在里頭使力,還不知有多少人暗中也盯著他呢,無非是想叫他把那些珍器重寶所藏之地都供出來?!?/br> 熙王想了想,左右看看無人,就對小唐悄悄地說:“這句話我只告訴你……我怎么隱隱地聽說,三jiejie她不僅是把父皇賜給她的寶貝拿了出宮……另外,還偷偷地拿了什么別的寶物……” 小唐忙問道:“這是何意?” 熙王的聲音越發地小,道:“昔年德妃娘娘的事兒你可聽說過?那時咱們都還沒出世呢……我影影綽綽聽聞,三公主還私拿了一件德妃娘娘昔日的舊物……” 小唐面色微變,看了熙王一會兒,兩個人目光相對,雖然此刻周圍無人,卻都心照不宣地閉了嘴。 眼看著將要到珍禽園了,小唐冷笑了聲,說道:“倘若這金飛鼠之事不是南邊洛家所為,這幕后之人可真真是深不可測了?!?/br> 熙王咳嗽了聲,道:“罷了罷了,不提這個,一說這些我的腦子就疼……索性今日是來玩兒的……” 熙王說到這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看向小唐,道:“我正想問你呢,近來怎么聽說了許多關于你的傳言……說的那樣匪夷所思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不管管?” 小唐道:“沒什么,傳言罷了?!?/br> 熙王道:“給人傳的那樣,還說沒什么?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你若是不便出手,我幫你滅了這些傳言之人?” 小唐正色說道:“此事跟你無關,你休要胡作非為,消停些罷了?!?/br> 熙王聽了,才哼了聲,道:“反叫我消停?罷了,我還替你憂心的不得了,果然是白cao心了一場?!?/br> 小唐也不說話,只低頭往前又走,走了片刻,忽然聽到鶴唳聲聲,原來前方就是珍禽園在望,已經有內侍迎了出來,把兩人請了進去。 才進珍禽園,遠遠地就看到前方簇簇擁擁著許多人,小唐一眼看見幾只仙鶴單掌撐地,正伸頭縮頸地吃東西,看來悠閑自在。 小唐觸景生情,不由問熙王道:“你做什么忽然跟皇上說懷真制香之事?” 熙王說道:“我不說難道父皇就不知道了?還不如我說出來,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只是沒想到立刻傳了小懷真進宮……看樣子跟她倒也頗為投緣,也算是我做了一件好事?!?/br> 小唐便冷笑看他,道:“好事?虧得你有臉說,先前她為了制送我的那塊兒香幾乎送命,我因此才去跪請竹先生……你偏又多嘴,此番若有個長短,我唯你是問?!?/br> 熙王嘖嘖兩聲,道:“何必護的她緊緊地,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私生了個女孩兒呢?!?/br> 小唐啼笑皆非,道:“這可是熙王爺說出來的話?” 熙王嘿嘿也笑了笑,道:“口沒遮攔,口沒遮攔……只是,本來父皇說把你叫進宮來,拿著你的香試一試真假罷了,是她攔著不許,說可以再試一試的……” 小唐想了想,微微嘆了口氣,喃喃道:“這段日子都沒得空見她,不知這孩子是不是又累的什么似的了呢,更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制的出來,倘若……” 熙王見他憂心忡忡,便笑著拉住他往前而行,道:“快別只顧憂心惦念,橫豎立刻就知道了?!?/br> 且說應懷真自從出宮以來,一心便想調制那能令靈禽起舞的香,只因先前竹先生給她參閱的那幾本調香的典籍里頭,她隱約記得有一種信靈香,記載說是:焚之可得自然玄妙,上達天帝居所,通靈達圣,猛獸避退。只不知究竟如何。 因此便先悶在屋內,靜靜地又把昔日所看的書通翻了一遍,只是毫無頭緒,因此每每想到極至,只是發呆。 因為應老太君吩咐,這段日子來不用應懷真去請安,也不許別人打擾她,務必叫她專心致志才好,連應玉也被許源叮囑著這幾天不得去纏磨應懷真。 因此李賢淑見懷真如此專注勞神,也不能就說什么,只叫丫鬟們留心伺候,于飲食上倍加注意罷了,然而應懷真入了神之后,一時連水米都不知道吃,李賢淑瞧著不免心疼,試著勸幾句,她就勉強吃兩口,勸得多了,她便不理會了。 這日,應懷真隨意拿了幾樣香料擺在桌上,分別是檀香,龍涎,麝香,干的丁香花跟梅花等,擺弄了會兒,不得其法,便看了兩行書,最后只盯著那一行字出神,只見書上寫的是:“千萬種和香,若香、若丸、若末、若涂以香花、香果、香樹天合和之香……” 應懷真喃喃道:“天合和之香……天合和……” 念叨半晌,重把書拋了,又托著腮想昔日自己制作透骨玲瓏之時,其實也并沒就想著要如何地一鳴驚人舉世難得,只不過是因一片“心意”……想要做的好一些,務必能跟小唐匹配才好。 想了一會子,忽然笑了笑,這笑卻并不是豁然之笑亦或者如何,只是因為想到“心意”兩字,不免又想到前世罷了。 那時候應懷真并不曾遇見竹先生,也沒得那幾本難得的孤本香書,所知自然有限的很,多半都是憑著自己的天性而為,隨意摸索而已。 起初心意萌動之處……是因為凌絕,日思夜想惦記著,也想送他些什么東西將自己的“心意”表白,于是費盡心思做了一個香囊,找了個時機送了給他。 不料凌絕拿著看了會兒,只冷冷道:“這種女孩兒們的玩意兒,我要何用?何況這香如此甜膩,姑娘還是送給別人罷了?!比允侨€給她。 等凌絕去后,應懷真捧著那香囊,心里一片地冷,又羞又是失落,憤惱之中,便把那香包扔在了水里。 那粉色的香囊在水中沉沉浮浮,上頭繡著兩只似是鴛鴦的水禽,隨著水流起起伏伏,漸漸不見了蹤影。 因為他冷冷一語,自此不再留心制香一途。 應懷真從回憶之中清醒過來,驚覺日影斜轉,又過了半日,她不由地焦心起來。畢竟君前無戲言,既然已經在皇帝面前應諾,若是做不到……豈非大禍臨頭? 當下慌忙又聚精會神起來,便仔仔細細琢磨,如此到了第三天上,才勉強有些頭緒。 眼見九天之約已過,果然宮內來人相問,仍是上回傳話的王太監,應懷真只說已經得了,那王太監大喜,忙催促她收拾進宮相見。 因應懷真這幾日都是寢食不安地模樣,李賢淑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卻又不知她究竟如何,如今少不得按著揪心,便給她換衣裳,又重新梳理頭發。 此番卻是換了一件新的杏色對襟綢衣,底下是月白色的裙子,腰間系著分水兩幅的藕荷色留仙裙腰,也是一身的素色。 原來自打上回出宮回府以來,應老太君特意叮囑給再做幾身兒衣裳,又送了兩件兒像樣的首飾,其中有個石榴紅八翅嵌寶金鳳釵,極盡華美精巧之能事。 李賢淑本要給應懷真戴這個,她百般地不肯,只笑說:“豈不是要壓壞了?我也不習慣戴?!?/br> 李賢淑無法,只好給她梳了個百合髻,發頂攢兩朵粉白宮制小小絹花罷了。 應懷真自己又捧了個半新不舊、不大不小的木匣子,便舉步出外,先去見了應老太君,老太君叮囑了幾句,又出來同王太監相見了,便出府乘車往宮中而來。 成帝早就等候多時,見她來了,十分欣喜,便帶著一塊兒往珍禽園來,且走且說道:“朕把此事跟御制間的人說了,這幫糊涂東西,竟個個聲稱是不能的……今兒朕便多叫了些人來,也讓他們見識見識?!?/br> 應懷真這才看到珍禽園的方向果然站著許多人,有幾個瞧著眼熟,正是上回在宮內拿香料的時候,宮中御制間的眾人。 應懷真便道:“臣女所制的不過是些玩鬧的東西罷了,到底不是正統,何況也說不準就真的有用……姑且一試罷了?!?/br> 成帝聞言道:“朕已經把話說出去了,你可不要讓朕金口玉言變成不作數呢?”大約看應懷真有些緊張,成帝便又說道:“好了,不礙事……朕不嚇唬你了,前日平靖夫人特意進宮來,還說朕年紀一大把了卻像個孩子似的愛玩鬧呢,自然是怕朕為難你?!?/br> 應懷真聞言,才松了口氣。當下一行人便浩浩蕩蕩來到了珍禽園。 應懷真遠遠地看到些身著朝服、朝臣打扮的諸人,仔細一看,竟是郭建儀跟幾個六部的大人,齊齊躬身向著皇帝行禮,起身后,郭建儀便向著她微微一點頭。 應懷真便也一笑,正笑容未斂,又見兩個人過來參拜皇帝,應懷真回頭一看,居然是小唐跟熙王兩個,越發驚喜,驚喜之余,略又有點兒緊張。 那兩人給成帝行了禮,便起身來,應懷真看著小唐,她多日不曾見著,心里十分喜悅,只是礙于如此場合,便不敢造次,只是看了幾眼,小唐會意,便向她笑了一笑,應懷真只覺那笑中大有鼓勵之意,一時心安不少,便才低下頭去。 此刻應懷真才明白,成帝原來不僅是叫了御制間的人前來,連自己寵愛的臣子們也叫了來……此刻心中忍不住才想:果然平靖夫人說的對,皇帝一把年紀了,竟還如此愛玩鬧。 然而到底是騎虎難下,皇帝率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到了仙鶴館中,見館內幾十只的丹頂鶴四散著行走覓食,有的則伶仃獨立,還有的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此刻那些調制司的人擠在一塊兒,彼此竊竊私語,均是滿面不信之色,又看應懷真年少貌美,成帝對她十分偏愛似的,自然就不免生出許多遐想來。 應懷真看了他們幾眼,正低了頭,就聽到有人道:“聽說這次制香所用的各色香料都是從御制間而得?” 應懷真抬頭,卻見出聲的是小唐。 熙王跟他站在一處,聞言接口便道:“可不是么,御制間的香料都是一等可用的,品類又齊全,父皇口諭叫從那里取用。此番懷真若真的能制出叫靈鶴起舞的香,御制間也是功不可沒?!?/br> 原來熙王心性聰明,又跟小唐頗有些心有靈犀,小唐一開口,他便知道是何意。 這兩人一問一答,御制間的人自然都聽見了,哪里敢說別的,眾人只道:“不敢不敢?!奔纯瘫阋桓姆讲挪恍嫉拿婺?,反期盼應懷真一試成功,倘若不成,再給人推說“御制間的香料不好”,可有哪里說理去? 那邊熙王就咳嗽了聲,在小唐耳畔道:“你對這丫頭可真好,處處都要護著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