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郭建儀便走到石桌旁邊,緩緩坐了,笑道:“或許是心有靈犀罷了……只是隨意一猜就猜中了,是了,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應懷真正緊張之際,聽他如此一問,才反應過來,忙道:“是我給你做的香袋兒……一直你也沒來,就沒有給你……”說著,才走前兩步,就伸出雙手,向著他遞過去。 郭建儀道:“我以為你已是忘了,不料竟悄悄地做好了……” 說笑間便接了過去,捧在手中看了會兒,微微閉眸細嗅,隱隱地嗅到一股似甜非甜,極為誘人的幽香之氣……不由便問:“是什么香呢?竟好像在哪里聞到過,卻又想不起來……” 應懷真見他舉止神情一如既往,且又問的是香料,原本繃緊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下來,便也笑說:“你只管猜一猜,不是什么難得的香,是尋常見的……最常見不過呢?!?/br> 郭建儀本就知道她緊張,便有意要引她放松下來,便笑著問道:“這上面繡的是芍藥,必然也有芍藥了?” 應懷真掩口一笑,點了點頭,郭建儀想了會兒,又故意連連亂猜錯了幾個,惹得應懷真又覺好笑,又覺得意,便拍手笑道:“你果然猜不到的,我跟你說了就是:這有幾味其實不是花兒,是桃兒香跟橘香呢,你再聞一聞就知道了?!?/br> 郭建儀望著她的笑容,只覺滿目滿心地明媚燦爛,自己三言兩語就能叫她放下心防,以真意相待……他只盼日后也能如此,時??匆娝@般地沖著他笑罷了,只不知是否會有這個機會。 應懷真見郭建儀不言不語,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瞧,才驀地有些醒悟,便有些惶然地斂了笑,又想起方才求親的事來。 郭建儀握著那香囊,上面那簇芍藥花妖妖烈烈,開的極盛,一時心中便想:“去時芍藥才堪贈,看卻殘花已度春。只為情深偏愴別,等閑相見莫相親。唉,這卻不是什么好句子……”只是她為何偏送自己這個?可既然是她給的,卻一見便喜歡的很,竟難以撒手。 郭建儀心頭嘆息,思量片刻,便道:“我知道方才……我跟你母親的話,你都聽見了?!?/br> 應懷真下意識便咬了咬唇,無言以對。郭建儀忽然又道:“我也知道,你未必肯答應的?!?/br> 應懷真驀然皺眉,抬頭看向郭建儀。 郭建儀對上她愕然的眼神,微笑說道:“但你又顧及我的顏面,不肯直接拒絕。所以你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為難,才避開人跑到這里來……是么?” 郭建儀的聲音十分溫和,不是苛責,也非質問,聽起來反而像是安撫。 應懷真聽了,心想他果然是個極通透明白、又知道她心意的,一瞬間淚便涌了上來,嘴唇動了動,想叫一聲“小表舅”,卻又叫不出來,想說“不是”,也說不出,只含淚低了頭。 耳畔聽郭建儀嘆了聲,他慢慢地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道:“不許哭,惹了你落淚,倒是我的罪過了?!?/br> 應懷真才要掏出帕子拭淚,郭建儀坐著不動,卻把她拉到身邊兒去,又從自己懷中掏出一方錦帕,替她細細地將淚拭去。 若是在先前,應懷真還當不以為意,可是此刻……應懷真便慢慢地把手抽回來,又退后一步,想了會子,才道:“其實我知道你為何這時侯來求親?!?/br> 郭建儀“哦”了聲,便看她。應懷真道:“只因為你也聽說了外頭傳的那些話,所以故意這會兒來,好教他們看看,我并不是被人嫌棄沒人要的,是不是?” 郭建儀聽了,笑了笑,道:“我若說不是呢?” ☆、第 96 章 應懷真聽說郭建儀上門求親,心底本就有些猜到他是為誰而來,又是為何而來。 只因這些日子,自有那些殺人不見血的蜚語流言散播開來,郭建儀必也聽聞,以他的為人、素日曾待她的情形,這會兒上門求親的原因昭然若揭。 應懷真自忖:在泰州時候也就罷了,自從回府之后再見到郭建儀,他對自己便多方回護,全不似她記憶之中那個冷漠疏離之人,因此暗中對郭建儀便多幾分親近之意。偏偏上回他來見她,正欲言又止之時被李賢淑從中打斷,自他去后,再未上門,她的心情同李賢淑幾乎也是一樣,——都以為必然是得罪了。 先祖曾是名動天下的大司農,出身尊貴,又是年紀輕輕便高中了,自被欽點工部任職之后,短短幾年時間,已經升了從五品的屯田郎中。 今上本就有意重用這些功臣之后,難得郭建儀更是如此勤勉能干,為人且又格外的謙虛敬慎,秉節持重,因此眾人皆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 先前他在工部尚且只是末職之時,便已經有好些朝中權貴看中了他,認定必然是新貴,如今果然是扶搖直上之勢。而這些年來,前去郭府說親之人絡繹不絕,郭建儀卻總是婉拒,此番忽然主動要求娶,只怕他如今人尚在應公府內,外頭的消息便早已經傳開了。 這樣挑挑揀揀千帆過盡的一個人,忽然只看上她,叫那些暗中或居心叵測、或幸災樂禍鄙薄小覷她的人不由且得好好想一想:若流言是真,向來規言矩步,謹本詳始的郭郎中,又怎肯主動上門求娶呢? 因此應懷真只以為郭建儀挑在這個時候上門,也是為了維護她之心,再堵住那些流言的嘴罷了。 應懷真說罷,郭建儀便道:“那些胡話我的確聽了一二,但我并不是因此才來的,事實上……說句大約會惹你生惱的話:我倒是覺著這些流言來的正是時候,才給我如此良機。你心里也該明白,我早就有此心意,只不知該何時提親罷了,本想先跟你通氣兒,不料上回卻又被二奶奶誤會,若不是此番這個機會,二奶奶必然仍是厭憎著我呢?!?/br> 郭建儀說著,便向著她微微一笑。 應懷真看著他笑得有幾分狡黠,雖然不至于生惱,倒也有些薄嗔,就哼了聲,低下頭去。 郭建儀又笑道:“我是拼著惹你不快,也要同你說個明白的,不過,最要緊的是表明我的誠意,懷真可不要當真的惱了我呢?” 應懷真聽他口吻里幾分戲謔,幾分真摯,看他一眼,便嘆了聲,垂眸道:“你方才也曾說過……明知我不會答應,那又為何還要來碰這釘子呢?” 郭建儀聽了,也笑著垂了眼皮,口中說道:“我只想著……若萬一你又肯應呢?” 這一句,雖則是笑著說的,卻也未嘗不是他的真意。 應懷真心頭跳了一跳,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應懷真后退一步,坐在郭建儀對面,看他一眼,舉手撐在腮邊,微微發愣。 郭建儀在對面看著,風吹的應懷真的袖口簌簌而動,露出手腕上已經痊愈的傷處,此刻只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郭建儀的目光在上頭停留了片刻,眼神略變了幾變,才慢慢移開。 他看著應懷真凝眸出神之態,一時之間,他也忍不住有些出神:自從她五歲之時一直到如今,每次跟她相對,都仿佛覺著不僅是面對一個孩子而已,到底從何時生出如今這股心思的?一時倒也說不清。 或者是因為應含煙之事,她極認真地對自己說“若不喜歡……不要白白地耽誤一個人”時候,眼中那種若有若無地隱痛。 又或者是她作弄了凌絕,見他忽然來到,似乎知道闖了禍,便故意弄鬼大哭引他過去哄著……雖然當時她哭的極假,他卻也覺著心疼。 更或者……是她蹲在地上,被唐毅逼問似的,動也不敢動,那股小可憐兒的模樣。 他起初或者只是想護著她……后來便不知從何時就想,若時時刻刻護著才能放心,或許……再若她長大,必然同自己性情相投,必然…… 心念一動,便如烈火燎原,無法止息。 卻又心明如鏡,知道她年紀越大,出落的如此,性情又是如此,將來桃花必然滾滾。 何況應蘭風此刻并未回京,留意她的人尚且少些,若是再回來,官職一升,只怕越發叫人矚目了。 雖然明白應懷真對自己并無那種心思,可郭建儀仍是想著,倒不如孤注一擲地開始就挑明了,不論成敗,且先讓她記掛在心上。 倒也明白應懷真對他有一份感激依賴之情,不至于就面斥或者回絕,所以故意如此。 郭建儀反復思量之后才做此決定,只覺著……總比袖手旁觀看她不知花落誰家的好。 就如他此刻回答應懷真的:“若萬一……你又肯應呢?” 他姑且先只博這個“萬一”罷了。 郭建儀告辭之后,又相謝了做媒的盧侍郎跟季大人,才回到府內。 自先去見郭夫人,進了門,就見郭夫人跟郭白露對面坐著,兩個人見他進來,都有些惱色。 郭建儀便上前見禮,他母親嘆了口氣,問道:“如何呢?他們家里答應了?” 郭建儀道:“還并未答應,只說要再想一想?!?/br> 郭夫人聞言,氣得指著他說道:“什么話!這還得由著他們挑揀不成?” 郭白露卻悄悄地拉拉郭夫人的衣袖,郭夫人才不言語了,郭白露便轉向郭建儀,柔聲道:“既然人家說要想一想再說,那也罷了,只是懷真meimei年紀雖還小,哥哥的年紀卻是不小了,竟要拖到幾時呢?” 郭夫人會意,便嘆道:“你這孩子素來讓我是極省心的,怎么偏偏在這上頭跟我擰著干呢?我這兩日為了這事兒,陣陣地胸口疼……本來想早些讓你成親,郭家也好有后、如今倘若真個兒訂了他們家的……豈不是還要再等三年才能成親?哎吆……”說著,又揉搓著心口。 郭白露便也過來替她母親搓胸揉背,又勸道:“娘先別著急了,倘若真有個什么事兒可怎么使得呢?” 郭建儀看到這里,便跪在地上,才開口說道:“娘跟meimei都不必著急,我的脾氣你們也自清楚,我若要娶,自然要娶個萬中無一的,懷真便是我眼中萬中無一那人,她不肯答應便罷了,我自再等另外一人……至于等不等得到,那則另說。她若肯答應,便是我的福氣?!?/br> 郭夫人跟郭白露聽了,都是駭然無語:聽他的意思,竟像是非卿不可似的。 郭建儀卻又道:“只怕……我并沒有那個福氣罷了?!闭f到這里,忽然心亂,有所觸動,眼中便濕了。 郭夫人見他跪了,早就心疼,又聽他聲氣兒不對,也忘了裝模作樣,忙下地來把他扶起來,咳聲嘆氣說道:“建儀!你卻是說哪里話!你這樣的人品……滿京城里多少人等著你挑呢,怎么竟這樣……罷了罷了,母親不逼你了就是,只憑著你喜歡就罷了……你且萬萬別如此,萬萬別叫母親替你擔心呢???” 郭建儀眼圈微紅,聽他母親勸說,便微微點頭。 郭白露在旁見了,也嘆了口氣,望著郭建儀點點頭嘆道:“我只不知人家說的‘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究竟是什么意思,如今看哥哥這個模樣,真真兒地倒不去明白最好……好端端地為了別的什么人要生要死的,自個兒這一輩子又有什么樂趣呢?” 郭建儀聽她老氣橫秋地說,不由笑了笑,道:“我又何嘗想到……自個兒倒也不知是好是壞了,不過以meimei的脾氣,只怕不至于如我一樣墜入流俗?” 郭白露聽他揶揄自己,便輕輕地啐了口,道:“罷了罷了,虧得哥哥素來行事無可挑剔,這件事索性便由得你,我跟娘都不管了罷了,橫豎也管不了的……” 郭夫人見他兄妹兩個說笑,情知是好了,心也才放寬下來,嘆道:“橫豎一家子都好端端地,就是最好的了……其他的我索性也不管了!只是白露的親事,倒也要好好地端量端量,建儀,你可也要替meimei多留心些呢?” 郭白露聞言,便道:“索性別叫哥哥留心了,你瞧他給自個兒選的……” 郭建儀心知她仍是記恨當初未曾放她進宮之事,便笑道:“我懂meimei的心思,這一次定然給你挑個好的,必然叫你滿意,如何?” 郭白露聽了,臉上微紅,便道:“誰理你?” 郭建儀見狀,心中一動,便正色問道:“如今也沒別人,meimei跟我說句實話,你心中真的沒有小絕的?若是并沒有他,我趁早兒便去跟他說明白了,不要叫他誤以為……” 郭白露聽了,略皺了皺眉,便垂眸道:“我聽聞他這兩日又是病了……且病的有些厲害,哥哥縱然要說,也不要撿在這個時候說呢,橫豎過一陣子?” 郭建儀點了點頭,道:“我領會了……回頭我且先去探望探望?!?/br> 果然又過兩日,郭建儀休沐,便來倒凌府探望凌絕,不料進門入內,將要到凌絕臥室之時,忽然看到一個熟悉之人跟凌景深站在荷花池邊兒說話。 郭建儀看見那人的時候,他卻也看見了,便向著郭建儀點了點頭,風姿偉儀,卻是小唐。 郭建儀見狀,便走了過去,雙雙見禮,凌景深便道:“建儀可是來看小絕的么?” 郭建儀道:“正是,聽說他病了幾日了,不知可還好?” 凌景深道:“不礙事,已經養的差不多了,我正擔心他氣悶,你去看看、陪他說說話兒倒是好的?!?/br> 郭建儀聞言,便向著小唐也道:“既然如此,回頭再跟唐侍郎說話?!毙√婆e手做了個揖,郭建儀轉身便去了。 小唐收回目光,見面前滿池荷花灼灼,亭亭出水,微風一吹,荷葉翻飛,如舞衣亂擺。 忽然聽凌景深道:“前兒我隱約聽說建儀向應府求親了,不知真假呢?!?/br> 小唐便道:“這還能有假,外頭都已經傳遍了不是?” 凌景深點了點頭,忽然說道:“難得,他竟然看上了那個小丫頭……”說著便輕輕地笑了幾聲。 小唐笑道:“你又笑什么?” 凌景深道:“并沒什么,只是覺著有趣,建儀瞧來不像是舉止輕狂的……罷了,不說這些,聽說九城巡防那邊撤換了一個校尉,連帶拿了幾個疏忽職守的,太子好像不太高興呢?” 小唐道:“京畿巡防是太子直屬的,如今出了事太子自然面上無光,然而若因此事以后能再警醒些倒也是好……不過肅王也不好過就是了?!?/br> 凌景深若有所思,道:“三公主跟肅王是一黨的,當年金飛鼠從駙馬家里偷了好些稀世寶貝,有一件還是皇上御賜……因為這個緣故才未曾當即殺了金飛鼠,反日日刑訊催逼……才惹出這禍事來,只因他們的私心,竟差點害了小絕跟……” 凌景深說到這里,雙眸森森,便不再說。 小唐便道:“那金飛鼠當初因何能越獄我已經叫人在查,只是還未有頭緒,只怕他針對懷真跟小絕,背后也是有人指使的,倒又要怪你當時太過沖動,為何就輕易殺了他呢?” 凌景深見問,便苦笑道:“我當時看他向著小絕跑過去,以為他又要下毒手,哪里能忍???再說我看押他五年,是最熟悉他的性情的,此人陰險狡獪,就算再緝拿了他,只怕也逼不出什么來,不然的話,哪里能耗費五年時間呢?” 小唐聽了,略點了點頭,嘆道:“倒是不知是什么人……竟一心想跟懷真一個丫頭過不去呢?” 凌景深想了想,也搖了搖頭,兩人便不再言語,只是看那一池荷花隨風翩然,隔了會兒,凌景深忽地輕輕笑了聲,小唐問道:“你又笑什么?” 凌景深道:“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兒……前幾日小絕昏迷不醒,我委實擔心,便守在他的床前,不料他屢屢說夢話,卻是叫喊一個人的名字?!?/br> 小唐笑道:“哦?聽你的意思,叫的不是你的名字?那又是什么人,竟比你還重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