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小唐眸中的驚喜之色轉做疑惑,凝視應懷真半晌,試著問:“怎么了?是……跟敏麗爭執了不成?還是……出什么事兒了?” 應懷真搖了搖頭,強令自己鎮定下來,便向著小唐微微一笑,屈膝行了禮,道:“只因家中忽有急事,我便要回去了……改日再來……還請唐叔叔代為轉達給敏麗jiejie?!闭f罷之后,便低了頭,復又匆匆地去了! 小唐聽了這話,知道她竟然連敏麗也沒見!不由微蹙雙眉,心中疑惑。 目送她離去的身影,半晌,小唐才回過身來,不料一回頭的功夫,就見前方不遠處的小門邊上,凌景深站在一叢紫藤之下,正靜靜地看著他。 ☆、第 88 章 自打上回林明慧負氣離開唐府后,不過兩日,林沉舟不知怎地竟知道了她在唐府之事,便特意把她叫了去,訓斥了一頓,只說她任性胡鬧,不知禮數。 林明慧素來被嬌慣壞了,便趁機委屈道:“又是誰多嘴跟爹說了這件事兒?我不過只說一句罷了……你們竟都對我不依不饒的,只是護著她?!?/br> 林沉舟見她兀自不肯幡然悔悟,便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且瞧瞧自己再說別人!懷真那個丫頭我自小就見過,卻是知道些的,她年紀雖比你小,行事不知比你沉穩多少!她既然冒雨前去找小唐,必然是有要事,你何必做這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舉止?又叫小唐覺著你度量不夠寬大?!?/br> 林沉舟其實還未用十分重的口吻來訓斥,只期望愛女能明白自己話中之意罷了。 不料林明慧聽他也贊應懷真,便道:“一個小丫頭罷了,能有什么正經事需要冒雨過去找人?哼……她竟果然是個香餑餑兒了?毅哥哥喜歡的什么似的,如今爹偏也這么說?我竟是什么也比不上她了?” 林沉舟見她一味胡攪蠻纏,一時啼笑皆非,道:“誰又說你比不上她?你只細想想,你自小跟小唐一塊兒長大,跟他們家的交情且又好,如今更是訂了親,小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只要你自個兒好端端地,順順當當成了親,以后自然還是你們兩個人的好日子,跟別人有什么相干的。你卻又是哪里來的邪火疑神疑鬼,何況你疑心誰不成呢?竟沖著懷真那樣的小丫頭,簡直無事生非……你自忖做的可得體?” 林沉舟說到這里,不由連連搖頭。 林明慧聽了這話,卻只低頭不語,林沉舟才又語重心長地說道:“明慧,你當爹是為什么要把你許配給小唐?爹這些年來,在朝中樹敵不少,咱們家又并不是什么大族,沒有其他可以倚靠的親戚,倘若有朝一日爹不在了,你可又怎么好呢?” 林明慧聽林沉舟這樣說,便愕然抬頭,輕輕喚了聲“爹”,欲言又止。 林沉舟看她一眼,繼續又道:“只因我念你自幼喪母,故而對你多有嬌縱,你的性子是這樣……所以我看來看去,論人品脾性,小唐自然是個最好的,他喚我一聲‘恩師’,也深知你的性情如何,自會多方擔待好生照料你。再論家世,唐家又是世代大族,就算將來真的有人因為記恨爹而想要對你如何……面對唐家,他們自然也會知難而退的,你可明白爹的苦心?” 林明慧呆呆愣愣地聽著,果然這會子才徹底明了,一時眼中見了淚,才有些真正懊悔起來。 林沉舟走到她身邊兒,看了她片刻,才將她緩緩抱入懷中,道:“我統共就你一個寶貝女兒,所以想給你安排的至為妥當,讓你得到最好的相待……你可……萬萬別辜負爹一片心?!?/br> 林明慧聞言,便掉下淚來,用力點了點頭,道:“先前是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了,爹只管放心罷了?!?/br> 林沉舟看著她,半晌才微微一笑道:“我且記著你的話呢?趕明若真遇上懷真丫頭,可要好好地跟她相處?” 林明慧停了停,果然乖乖應道:“我聽爹的就是了?!?/br> 如此之后,林明慧果然自省,這一日,便又來探望敏麗,實則也是想瞧瞧小唐。 兩個人在房內說了會兒話,敏麗忽然說道:“jiejie,這些日子怎么只見你一個人過來,景深哥哥卻是沒跟著的?” 林明慧正略有些心不在焉,便隨口道:“要他跟著做什么?”忽然一怔,仔細看著敏麗的臉色,低聲問道:“你怎么又提起他來?” 敏麗卻垂了眼皮并不言語,林明慧見丫鬟們不在身邊兒,想了想,少不得便說道:“meimei,你也是訂了親的人了,將來自然要嫁到王府里去,你可萬萬別再胡思亂想別的……以前的事兒,便由他去罷了?” 敏麗聽她如此說,便看她一眼,而后默默地便轉開頭去。 林明慧拉住她的手,敏麗慢慢回過頭來,竟是又落了淚。 林明慧便不忍心,又勸說了兩句,敏麗忽然說道:“我也知道事難挽回,只是……畢竟心里還有個結,只是這些日子來景深哥哥竟都不來府里了……要見他一面兒竟也不能夠?!?/br> 敏麗說著,拿著帕子擦干了淚,忽然說道:“jiejie,我能不能求你件事兒?” 林明慧便問何事,卻聽敏麗說道:“你下回來,能不能叫景深哥哥一并陪著你來……我……橫豎跟他說上兩句話,便心滿意足,從此再也不惦記了?!?/br> 林明慧聽了這話,又是意外又且驚怕。她原本不知道敏麗對凌景深有意之時,凌景深的確陪她來過兩回,如今既然知道了敏麗的心意,哪里敢再刻意做這種事?豈不是私底下相會了么?不管是做出來還是傳出去,都是大不好的。 何況倘若叫小唐知道了,她豈非更加無法可說了。 因此林明慧雖然覺著敏麗可憐,卻仍是拒絕,敏麗反復求了幾次,明慧總是不答應。 敏麗無法,便哭道:“好狠心的jiejie,自己尋了個好歸宿,卻眼睜睜看我受苦……虧得咱們還是從小兒一塊兒淘氣玩鬧的,如今竟看出來了……” 林明慧只是為難,便道:“敏麗,你該知道我的苦楚,我雖然有心幫你,但若是給你哥哥知道了,又怎么說呢?” 敏麗道:“只說景深哥哥是陪著你來的,就跟先前一樣罷了……至于我跟他相見,則是我的事兒,跟jiejie沒什么相干,難道我就會不識好歹地把jiejie供出來了?” 林明慧聽了這句,又見敏麗哭的可憐,心里已經有了三分松動,然而仍是不肯就此答應。 敏麗便又哭道:“我這心事,除了jiejie,連懷真也是不知情的……如今我又不是想叫你當個牽線成事的紅娘,只是想讓你幫我一把,別叫我做了那離魂郁亡的杜麗娘罷了,你竟是如此……眼睜睜見死不救不成?”說著,更是淚落如雨。 林明慧聽了,幾度思量,便只好嘆氣說道:“罷了,你不必再哭了,若叫伯母或者毅哥哥看見,還以為我也欺負了你呢……” 敏麗含淚看她,一派楚楚可憐。林明慧無奈道:“我只是試試罷了,至于能不能叫他來……那也看緣法罷了?!?/br> 敏麗握住她的手道:“jiejie肯幫我,我便是死了也忘不了你的好處!” 林明慧聽了個“死”字,不免又笑又氣,罵了敏麗幾句,且叫她擦了淚去,更不許再胡思胡說罷了。 因此這一日,林明慧見凌景深正在府里,她便咳嗽了聲,走上前去,道:“我要去唐府……你陪我去一遭兒罷?!?/br> 自從上回凌景深送了她那玉釵,兩個人之間便一直“相安無事”。 林明慧也不再如先前一樣動輒喝罵,若見了面兒,多半一點頭便離開而已,偶然有事才略說一兩句話,卻也僅止于此。 不料今日她竟主動來說話,凌景深覺著訝異,便道:“近來并無事,大人也未有吩咐,我不敢擅去,姑娘若是害怕,我派個人跟著就是了?!?/br> 林明慧跺跺腳道:“叫你就是你了,說什么別人?我也用不著別人,只覺得你最妥當,你若不應,我先去請示爹,看他許不許?” 凌景深卻知道若林明慧提出來,她軟磨硬施的,那林沉舟必然是會答應愛女的,無法,便只道:“如此我陪姑娘去一趟就是了?!?/br> 如此便來到了唐府,林明慧半騙半哄,領著凌景深到了這一重院子。 凌景深何許人也,早已經看出不妥,卻不知林明慧究竟如何,正暗中思忖,見林明慧道:“你就在這兒稍等……我去見敏麗meimei了?!闭f著,頭也不回地去了。 凌景深怔了怔,片刻的功夫,就見有人姍姍而來,仔細一看,不是明慧,而是敏麗了。 凌景深一見敏麗來到,心中已經明白了,只仍無事人似的行禮,道:“敏麗meimei好,向來事忙,知道你大喜了,還未曾恭賀呢?!?/br> 敏麗聽他開口如此,望著他平靜如水的模樣,還未開口,已經先紅了眼眶,本是含羞,然而心想著這機會是好不容易求來的,有些話此刻不說,更待何時呢? 當下敏麗也顧不得羞怯了,便道:“這門親事我并不喜歡?!?/br> 凌景深見她開口如此,微微皺眉,道:“肅王府世子妃……是何等顯赫,正也配meimei的身份,怎說不喜?” 敏麗咬了咬唇,含羞帶盼地望著凌景深,道:“景深哥哥,莫非你一點兒也不知道我的心?我……一直以來,我心中喜歡之人,只是你、是你罷了……”說了這一句話,倒好似用了渾身的力氣,如虛脫了般,偏心跳更急。 誰知凌景深聽了,皺眉轉開頭去,道:“敏麗,不可亂說?!?/br> 敏麗著急,踏前一步,望著他的雙眼,急切說道:“我并未亂說,景深哥哥,我心中之人一直都是你,我不想當什么世子妃,這么長時間來……好些人來府里求親,起先我只說是哥哥還沒定,我自然不能搶著先定了,實則……實則我一直都是等著你!” 敏麗說了這幾句,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淚便轉來轉去,只是又急又渴盼地看著凌景深。 凌景深看她一眼,終于淡淡地說道:“我一直都當你是親妹子罷了,今日這些話,我只當是沒聽過……敏麗,你嫁入王府,得了好歸宿,我心中也替你高興,其他的種種……不必多想了!” 凌景深說完,轉身便要走。 敏麗見狀,心痛如絞,猛地上前幾步,張手緊緊地將凌景深抱住,哭道:“我心中只有景深哥哥,你為何不理我?我為你日夜難安,幾乎哭死,你又可知道?” 凌景深呆了呆,回頭看敏麗一眼,眼睛竟也微微地發紅,他緩緩地抬起手來,似乎想安慰她不要叫她哭了,忽然眼神一變,復又握緊拳,硬生生把手放下。 略停了一停,凌景深微微揚首,冷冷說道:“敏麗,你是大家閨秀,不可說這些沒品行沒廉恥的話!更別做什么破格的事兒給唐家丟臉,快些放手?!?/br> 敏麗伏在凌景深的背上,乍然聽了這句,瞬間似被千萬支冰箭穿了心一般,淚如泉涌,無法停息,只是又痛又愧,渾身陣陣發顫。 凌景深閉了閉雙眼,又道:“還不放手?莫非想叫人看見?” 敏麗哭得發昏,雙手仍是扣在他的腰間,竟不能動了。 凌景深抬手,把她的雙手硬生生地掰開,仍是不看她,只道:“好好地回去,去做你的肅王府世子妃,我看著……也必然為你高興?!?/br> 敏麗望著他冷漠的面色,半晌,抬手捂住嘴,才勉強能忍住那脫口而出的嚎啕大哭,她看著凌景深,邊哭邊后退,最終轉過身,將裙子拎起,踉踉蹌蹌,逃也似地離開了。 敏麗去后,凌景深站在廊下,木然冰冷,動也不動,忽然聽到身后有人憤憤地道:“凌景深!你實在是太過了!你對她無心也就罷了,為什么說那些羞辱她的話!” 說話的自然正是林明慧。原來明慧雖答應了敏麗,卻又擔心,她害怕敏麗因喜歡凌景深,若是不顧一切作出什么來……又或者凌景深膽大包天,也不顧一切做出什么來,豈不是大不好了?因此她送敏麗出來相見了,自己卻也躲在對面廊下偷聽,不想所見竟是這樣的情形。 林明慧雖然覺著敏麗跟凌景深是該決斷的,然而卻不忿凌景深竟這樣對待敏麗,對一個一心想著他的女孩兒來說,竟是何等殘忍,不啻于把她的心放在地上踩了幾腳,因此林明慧著實忍不住,便索性走了出來,替敏麗不值。 凌景深仍是不語,林明慧冷笑道:“你何德何能,值得敏麗錯愛,你不知感激倒也罷了,還那樣羞辱她……她本是一片真心,你究竟為何這樣對她!” 凌景深聽到這里,才輕聲說道:“我若不如此對她,她又怎么會死心?” 林明慧聽了這簡簡單單的一句,驀地愣住了。原先她只以為凌景深是不識好歹,故意折辱敏麗,但是聽了這句,震驚之余細細一想,才明白幾分。 林明慧呆了呆,便道:“你、你……莫非是為了敏麗著想才如此?可……”忽然一顆心亂跳起來,七上八下。她怔怔地盯著凌景深,遲疑著問道:“莫非……你真心喜歡敏麗?” 凌景深淡淡地掃她一眼,漠然不語。 林明慧氣得揮拳打過去,道:“你倒是說話啊……你這小人,懦夫!你怎么不敢說了?” 凌景深握住她的手腕,雙唇緊閉只是盯著她,林明慧一怔,才發現他看似淡漠無情的雙眼之中似隱隱含著極盛的怒意,除此之外,仿佛……林明慧還來不及細細琢磨,凌景深便吻了下去。 回程的路上,應懷真微微合起雙眸,腦中方才所見的那一幕卻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凌景深如玉石雕琢似的冷峻面孔,林明慧微垂的長睫……他驀地抬眼看向自己…… 怎么能想到,這兩個人……竟然…… 隱隱仍是有些驚魂未定,車輪的聲響中,應懷真忽然想到前世:明明在她十三歲的那年,小唐才方成親。 而這一生,凌景深跟林明慧之間,應懷真并沒有插手的余地,思來想去,只能說此刻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前世必然也曾如此發生過。 然而最后小唐卻仍是跟她成親了? 忽然又想到方才跟小唐不期而遇時候的情形……對于那兩個人之間,他竟是知不知道呢? 而前世跟唐毅不期而遇的那日,他神色微冷,容顏肅然,竟無法叫人窺知端倪。 自這次從唐府去而復返,應懷真便一直呆在府內,話也少說,人也少見,只是看書,擺弄香料,最常去的無非是花園兒罷了,因要收集些花瓣等物。 李賢淑只覺得有些反常,問過她幾次,她只回說無事,李賢淑自無可奈何,只好叮囑應佩,得空兒就跟張珍來家里罷了,好歹陪著她說說笑笑一會兒。 如此又過數日,平靖夫人忽然派了人來請應懷真過去。 李賢淑因見應懷真近來古怪,怕悶出病來,巴不得她出去轉轉,不料還未去跟應老太君請示,那邊兒已經派了丫鬟來告訴,說是叫快去就是了,只是要注意形容舉止,萬萬不可失禮等話。 應懷真倒是有些懶懶地,李賢淑催著叫給她換了衣裳,重梳理了頭發,便趕羊兒一樣把她趕了出門,上車而去。 平靖夫人住在小唐大伯父這邊兒的府上,因她老人家愛清靜,便自家里另又辟了幾重院子給她老人家住,伺候的都各有專人。 下人們都知道應懷真很得平靖夫人的喜歡,見她來了,都也歡天喜地地迎了進去。 應懷真進內行了禮,還未起身,平靖夫人就喚她快快到跟前兒去,應懷真只得過去,仍是挨著坐了,平靖夫人便摸著頭發道:“好懷真丫頭,這些日子又跑哪里撒歡兒去了,也不知過來看我了?” 應懷真不便說李家有事等話,只說道:“并沒有去哪里,只是在家閑著看書,順便胡亂做點兒東西?!?/br> 平靖夫人笑問:“做什么?又繡花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