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跟隨肅王妃而來的一干宮人內監也分列兩邊兒,卻都是低頭垂眼,十分規矩。 此刻因找不到應懷真,肅王府跟老太君寒暄幾句后,老太君就叫李賢淑上前回話,道:“這是懷真的母親……才上京不幾年的?!?/br> 肅王妃看了幾眼,只微微點了點頭,道:“好?!?/br> 老太君便問李賢淑道:“一錯眼的功夫,竟是到哪里去了?該不會是她才病好,車馬勞頓的又覺著不舒服了罷?” 李賢淑心中正也著急,聽老太君如此說,情知是提點自己,便道:“回老太君,我本來念著她才病好,想讓她在家里多歇息休養,但是這孩子說老太君都來了,她定也要跟著來祈福沾光呢,我即刻叫人去香房里看一看,許是因累了,又不好驚動了老太太惹人憂心,故而就自己偷偷地去歇息呢?” 老太君聽了,連連點頭,道:“我原本就說這個孩子太懂事了,果然懂事又孝順?!?/br> 正說到這里,外頭喜氣洋洋地說道:“懷真小姐到了?!?/br> 應老太君忙叫趕緊進來,應玉也想進來看個熱鬧,被許源一把拽住,拉到旁邊去,低聲訓說:“方才就不見了你的身影,知道你又拉著你meimei去亂竄了!你真是不氣死我不罷休呢!” 應玉道:“天大冤枉,我只是想拉她去逛逛,誰能想到肅王妃怎么來了,竟還要見懷真meimei呢?這又是什么道理!” 許源伸手便想擰她的嘴,又怕她叫嚷出來反而不好,就恨恨地忍住了,說道:“小祖宗!今兒肅王妃本是往香積寺請佛燒香的……順路回來聽聞咱們家在這兒,就來看看了……” 應玉點頭道:“原來如此,可又跟懷真有何關系?” 許源氣得無話,道:“我沒福氣進去聽著,你倒是進去問問就知道了?” 應玉嘿嘿一笑,道:“罷了,等會兒我自己再問懷真自然就知道了,何必又費事呢?!?/br> 許源被她氣得發昏,抬手扶了扶額頭,覺著自己竟生了個冤家對頭出來,嘆了兩聲,只好暫時壓下。 且說應懷真入內,早有侍女放了錦墊,應懷真徐徐跪地見禮。 肅王妃見了她,才露出一點兒溫和氣象,道:“起來說話罷了?!笔膛闵锨?,將應懷真扶了起來。 肅王妃又道:“不必拘束,你抬起頭來我且看看?!?/br> 應懷真緩緩抬頭,目光同肅王妃對了一對,卻見肅王妃生得十分富態威嚴,打扮的且華貴非常,自有一番皇家氣象,看了一眼,就又垂下眼皮兒去了。 肅王妃將應懷真打量了一遍,點頭贊道:“果然是個靈透孩子?!?/br> 應老太君笑道:“先前還好,只是病了這段日子,又瘦了許多,以后少不得好生補養補養?!?/br> 肅王妃又道:“你且過來我仔細看看?!?/br> 應懷真見肅王妃如此親近,心中只覺不妙,卻也無法,應了聲后,便挪步上前。 肅王妃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只覺得小手柔若無骨,滑嫩溫軟,十指纖纖,如玉造就。又仔細打量她的臉容,見她眉若遠山,目如秋水,唇似櫻桃,長睫輕垂,渾身嬌裊依依,又有幽香淡淡,格外惹人憐愛。 肅王妃邊看邊微微頷首,看了半晌,才將應懷真的手放開。 肅王妃便又問應懷真今年幾歲,什么時候上京的,住的可還好,應懷真一一回答。頃刻,肅王妃又同老太君略微寒暄了幾句,便道了相擾,終于起駕去了。 一直恭送了王妃離開,滿府的人才又松了口氣,應玉已經迫不及待拉住應懷真,就問她肅王妃找她是為了什么,應懷真也自莫名其妙,就搖頭說不知。 許源在旁看了,生怕應玉又拉著應懷真去胡鬧,便來揪了她去。 應玉卻忽然記起一件事來,忙求許源再說一句話,許源啼笑皆非,便松開她,應玉跑過來,湊在應懷真耳畔說了幾句話,末了又說:“我打包票,你見了必然喜歡的什么似的……一定要看,切記切記!” 許源笑罵道:“小兔崽子,你反了天了,又在你娘跟前弄鬼!”果然扯了去了,把應玉扔給應翠,就叫應翠好生看著meimei,不許她再亂跑。 此刻老太君拜過了神,便上樓歇息去了,特意把應懷真叫去,又問了幾句話,才放她出來。 而應玉被應翠拘著,如上了緊箍咒的孫猴子,抓耳撓腮,卻不得動彈,只沖著應懷真使眼色,想叫她救自己出去。 應懷真因想著應翠仿佛對她有些成見,若此刻再去叫應玉,在應翠看來,豈不是把她meimei帶壞了?因此應懷真只含笑不理。 應玉見狀,無可奈何,只抽空催著說道:“你倒是去呀!若是不看,后悔死你罷了!” 應翠氣得道:“你再鬧我告訴娘,把你綁回家去!” 應玉便扁著嘴,只是眼睛仍瞪應懷真。 應懷真見她如此聒噪頑皮,無法,就起身出外,才在那臺階上站住了,就見有人在旁邊的墻角處,探頭探腦地,見了她,便悄聲叫道:“懷真!” 應懷真見是張珍,心中喜悅,忙叫小丫鬟不許跟著,自己跑了過去,問道:“大元寶,你怎么進來了呢?” 張珍道:“我方才聽說肅王妃找你,可是有事?我心里惦念,就求了進寶哥哥,春暉哥哥又趕著說情,才放我進來了?!?/br> 應懷真聽了,又是感激,又是笑說:“并沒什么事兒,只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見我……也沒說什么話,就走了?!?/br> 張珍道:“沒事兒我就放心了,佩大哥也擔心著呢!我回去跟他們說一聲兒去……” 張珍說完,轉身要走,應懷真因見他來了,又想起應玉的話,便道:“大元寶,你且別走?!?/br> 張珍不知所以,應懷真見左右無人,便拉著他順著那墻角慢慢地往后溜去,張珍雖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見她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樣,心中反而高興起來,隱約覺著兩人此刻竟有些小時候在泰州玩鬧的光景,因此就也咧著嘴兒笑著,卻又怕自己太高興了會冒出聲響,于是又捂著嘴,躡手躡腳跟著應懷真往前。 繞過這重院落,就到了東岳大帝的院子,只見滿園的古木參天,張珍嘆了幾聲,道:“該叫佩大哥凌大哥他們一塊兒進來看看?!?/br> 應懷真聽他忽然提起凌絕,不免道:“什么凌大哥,你跟他很好么?” 不料張珍聽說,即刻眉飛色舞道:“自然是極好的!凌大哥待我也很好呢……” 應懷真聽了這些,一時皺眉咂嘴,暗做鬼臉,又道:“你這人只是心實又傻,哪里知道人對你好不好呢?萬一被人賣了,只怕也是給人乖乖數錢的?!?/br> 張珍卻笑道:“別人或許如此,凌大哥卻不會?!?/br> 應懷真不由地又翻了個白眼兒,冷冷一哼,不理會張珍,拔腿往應玉先前在的院子跑去,張珍見她跑了,忙跟著追上,道:“meimei等等我!” 應懷真一口氣兒跑到那院子里,才進院門,猛然間就震住了,整個人站在原地,呆呆地幾乎無法言語。 這一刻才明白應玉所說的“若是不見必然后悔死”竟是什么意思。 原來在她跟前的,竟是一棵似有數百年樹齡的紅花檵木,偌大的一叢樹,張開來如一朵巨大的傘,此刻正是花期,紅色的花兒密密匝匝,美的叫人無法呼吸。 整個院子之中除了這一株紅花檵木,再無別的樹木,但只是一棵樹,偏勝過那千萬的閑花野草,也幾乎占了大半個院子。 應懷真滿心震撼敬仰,抬頭癡癡看著,竟挪不開眼睛。 張珍正從身后趕上來,見她呆站,不知如何,猛然也看見這一棵古樹,頓時“哇”了一聲,嘆道:“這、這是什么!” 應懷真咽了口唾沫,才想起來,便喃喃道:“這是紅花檵木……我頭一次見到這樣大的……” 紅花檵木原本并不難得,難得的是這棵樹至少也有三百年的樹齡,才能長得如此威武光耀。 張珍已經迫不及待跑上跟前去,圍著那樹轉了幾圈,只見那樹身極粗,若是他這樣的孩子,也得三四個才能抱得過來,瞬間更是驚嘆,又回頭叫應懷真道:“meimei快來,你摸摸看……這棵樹一定很大年紀了?!?/br> 應懷真也走了過來,站在樹底下仰頭看去,所見的只有頭頂上的紅花閃爍,風微微吹來,滿樹紅花輕輕搖曳,曼妙絕倫,一瞬之間,如置身仙境。 張珍仰著頭只是亂轉,邊看邊贊道:“我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樹,meimei你就是來看這個的?” 應懷真見他轉的有趣,就也仰著頭亂瞧,一邊說道:“是應玉提醒我叫我來看,我起初只是不信,以為她胡鬧誑我呢,沒想到這次她竟是做了好事?!?/br> 張珍轉了會兒,便不再看樹,反看向應懷真,卻見她滿面帶笑,微微仰著頭看花兒,然而那花兒雖美,在她面前,卻是顏色全無似的,一時之間,張珍便只看著應懷真,竟把那花兒反而忘了。 應懷真轉了幾圈兒,不免略覺頭暈,便站住腳晃了晃,張珍忙過來扶住她道:“可是頭暈了么,雖然好看,也不能總盯著呢?!?/br> 應懷真嘻嘻笑了笑,道:“這會子自然要多看看,等待會兒回了府里,要看的話還不知是什么時候兒呢,何況又正趕上她開花兒,何其有緣呢?” 說著,只覺心花亦是怒放,便張開手臂,原地轉了兩圈兒,笑道:“我今兒真真兒高興,能看見這樣開花的紅花檵木,就什么都足了?!闭f著便長長地吁了口氣,也笑出聲兒來。 張珍見她開懷,又聽到笑如銀鈴,自也歡喜不已,便也張開手臂,嘆說:“今兒我也是足了,能看到……”說到這里,就回頭看了應懷真一眼,道:“能看到meimei這樣高興,我也沒什么別的想兒了?!?/br> 應懷真聽了,抬手打了他一下道:“又瞎說呢!” 張珍哈哈笑道:“并不是瞎說,我說的是真心話……自meimei入京,也沒有人跟我玩兒了,心里難過的很,有時候我便去縣衙,東走西看,看來看去,就好像meimei仍在那里一樣……” 應懷真望著他毫無心機地笑,忽然感動至極,眼睛微微濕潤,只覺得如在泰州兩小無猜時候的情形一般。 張珍又問:“我們分開這樣久,meimei可也想著我?” 應懷真自然也是時常掛念,便咬了咬唇,道:“大元寶,你來京我自然高興,我只是怕……” 張珍道:“你怕什么,只要跟你在一塊兒,我便什么都不怕?!?/br> 應懷真聽了這一句話,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忙抹去心底那憂慮之意,只笑道:“你再說這話,我就哭了,總招惹我……看我不掐你呢!”說著便伸出手來,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張珍只覺得手臂上被她捏了一把,卻并不疼,只道:“你掐的卻似撓癢癢,讓我來撓你試試?!闭f著便張開雙手,作勢欲追。 應懷真尖叫一聲,轉身便跑開。 張珍哈哈笑道:“是嚇唬你的,怎么膽子這樣小了?先前你若聽了這話,反兇的要抓撓我呢!” 應懷真跑到樹的另一邊兒去,心里喜憂參半,見地上落了許多紅花,便怔怔地蹲下身去要撿,才一低頭,忽然之間又有一朵花兒飄然落下,擦過她的流海兒墜在地上。 應懷真定定地看著那花兒從眼前悠悠然飄下,若有所覺,慢慢地抬起頭來往上看去,一看之下,忽然站起身來,愣住當場。 紅花檵木的樹枝如傘骨一樣四處縱橫撐開,中間一根樹枝上,有一道影子斜斜躺著,枕著手臂似乎在睡,此刻微微轉頭,目光相對,他微微一笑,道:“不妙,竟被發現了……” 漫天的紅花之中,這人身形一動,已經從樹上躍了下來。 應懷真踉蹌后退一步,正好張珍趕了過來,忙把她抱住,才喚了聲“meimei”,猛然見那人就在眼前。 張珍一驚之下,急忙上前一步,把應懷真擋在身后,道:“你是誰?怎么在這兒……想、想干什么呢?” 那人笑了笑,道:“咦,年紀不大,就想當護花使者了?唉,只可恨……這樣好的兩小無猜,本王偏來棒打鴛鴦了……” 苦惱似得搖搖頭,偏仍是笑,歪頭看向張珍身后道:“小懷真,你可別惱恨我呢?” 原來這忽然從樹上飛身而下之人,竟然正是熙王趙永慕。應懷真站在張珍身后,飛快地定了定神,聞言便從后面拉拉張珍的衣襟,示意他不要做聲。 應懷真深吸一口氣,便從張珍身后走了出來,對張珍道:“哥哥快別冒失,這位是熙王殿下?!闭f著斂手屈膝,便行禮道:“見過熙王殿下?!?/br> 張珍聽了,目瞪口呆,他雖來京有段日子了,可是卻從沒見過什么王爺,自然是不認得熙王了,見應懷真提醒,才忙也跪地行禮,道:“拜、拜見王爺……” 熙王笑道:“不知者不怪,快些起來罷了,若是叫你跪著,懷真丫頭才是真正要惱恨我了?!?/br> 應懷真低著頭道:“王爺說笑了?!庇忠姀堈淙允沁t疑著不敢起身,便輕聲道:“哥哥,王爺說了不怪罪了,王爺一言九鼎,你快起來吧?!?/br> 張珍聽了她的話,也才站起來,熙王挑了挑眉,凝視著應懷真,便道:“小懷真,你對這傻小子可是好得很呢?!?/br> 應懷真咳嗽了聲,不知該怎么應答,只好又道:“王爺說笑了?!?/br> 熙王哼了聲,道:“怪哉,怎么方才你那樣無拘無束的,什么也能說,什么也能笑,一見了本王,就只一句‘王爺說笑了’?” 說到最后那句,便故意裝著應懷真說話的聲音來學。 張珍從未見過熙王,自不知這位王爺的性情,如今聽他學應懷真的聲調,愕然之余,忍不住“噗”地笑了聲。 應懷真滿臉發紅,還想再說一聲“王爺說笑了”,便又忍住,只低著頭說道:“我們先前不知王爺在此,多有打擾……承蒙王爺不怪罪,我們便告退了……”說著拉住張珍的手,便要走。 熙王見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倒是一副牢牢護著張珍的模樣,便道:“等會兒,本王沒說讓你們走,怎么擅自就要走?” 應懷真心中一震,只得住腳,心中猜不透熙王心中到底打什么主意。 熙王走到她身旁,微微歪頭看了她一會兒,便說道:“方才可見過肅王妃了?” 應懷真更是驚詫,不由抬頭看向熙王,卻正對上他極亮的雙眼,只好又垂下眼皮兒,道:“王爺怎么知道?” 熙王笑道:“可知道我這位嫂子無端端要見你,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