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小唐見肅王直接就問了出來,便咳嗽了聲,笑道:“竟瞞不過王爺……這個也不怪熙王,只因我病急亂投醫,無意泄露了要急尋此人,熙王才……” 肅王哼了聲,道:“果然是他!你且說,你到底是為了什么找竹先生?” 小唐道:“只怕下官不說,王爺日后自然也會知道,只因我的一個小友得了重病,就連蘇太醫也無計可施,聽聞先生有過人只能,所以才大膽貿然前來,求王爺成全,有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那只是個孩子?!?/br> 肅王半信半疑,又問道:“孩子?是你家中哪個病了?” 小唐苦笑道:“并不是我家中的……” 肅王聞言,一拍桌子,喝道:“胡鬧,既然不是你家中的,又是哪個這樣嬌貴,需要你親自上來討人,莫非是公主不成?哼!上回世子病了,請了蘇太醫過來調制,不料人剛進門,就被你那位老姑奶奶硬派人揪了去……如今卻又是哪個了不得的孩子,也要來跟本王搶人?” 小唐聽肅王竟說起此事,又提到了平靖夫人,一時正中下懷,正要再說。忽然之間聽到外頭有個聲音嘆道:“奇哉奇哉!” 肅王一聽,微微變了臉色,還未做聲,就聽外頭那人又道:“哪里來的古怪香氣……好香!” 一邊兒說著,一邊兒便在門口現了身,兀自是一副微微仰頭四處嗅聞的模樣。 小唐在聽到那個聲音的時候已經驚動,再見此人現了身,依舊一身棉布衣裳,頭戴文士巾,頓時大喜,便站起身來,喚道:“先生!” 此刻偏肅王也站起身來,面色居然也緩和不少,不似方才的傲冷之態,向門口走出兩步,輕聲喚道:“先生怎地出來了?” 竹先生正掀動鼻子不停亂聞,忽然聽到叫他之聲,便睜開眼睛,目光掃過肅王,一眼看到小唐,頓時怔了怔,道:“啊……原來是你……” 一句話還未說完,忽然往前緊走幾步,又聞了一聞,而后邁步進了廳內。 小唐見竹先生還認得自己,正端端正正舉起手來準備見禮,不妨才低頭的功夫,竹先生居然已經到了他跟前,正靠近他胸前,微低著頭兀自嗅個不停。 小唐一驚,肅王也吃驚不小。小唐同肅王對視一眼,正想先后退一步,竹先生卻盯著小唐,忽然道:“就是你就是你……好香!你身上藏著什么?快拿出來我瞧瞧!” 小唐摸不著頭腦,肅王卻知道竹先生性情古怪,便笑道:“先生說的什么?本王如何不懂?哪里有什么香?” 小唐見此人如許古怪,哭笑不得,也正欲說話,竹先生卻跟沒聽見肅王的話似的,自顧自擰起眉頭來,手指扯著胡須,喃喃自語道:“怪哉怪哉,這氣息為何像是……可明明已經失傳,是誰又弄了出來?只怕驚動鬼神,于自己不好……” 小唐聽到這里,猛然間震動,便想到竹先生指的是什么了,他抬手按在胸口,忽然間斜入懷中,便掏出一物來,只見褐金底子,上有大紅同心結,竟然正是應懷真送的那個繡花的香囊荷包。 肅王本好奇,此刻冷眼一看,卻見他手中竟是一枚十分精致的香囊,又見繡著的是十分水靈的并蒂蓮花,因知道小唐才訂了親,便以為是女方私贈之物罷了,頓時嗤之以鼻。 不料竹先生見了,卻如獲至寶,想要拿過來,畢竟這是私物,嗅了嗅,面上露出陶醉之色,就又催著小唐道:“就是它就是它!里頭盛的東西且快拿來給我看?!?/br> 小唐想要打開,心中一轉,卻又不忙,只道:“先生容稟,這就是我那位得了病的小友所贈之物,她……就是當時在應公府外,先生對著說話的那位……如今她病的蹊蹺,還請先生垂憐,隨我過府給她看一看,若是她能好了,在下定有重謝?!?/br> 肅王在旁聽見“應公府”三字,才知道原來這香囊不是林明慧給小唐的,此刻才又露出幾分饒有興趣之意。 竹先生聽完,便道:“原來是那個女孩子……我倒是果然沒看錯人,這種失傳了的方子都能給她制出來……哈哈,病的好病的好……” 小唐起初聽他說的那樣契合,自以為真個兒是找對人了,心中大喜!然而此刻又聽這樣說,不免又是懸心,便苦笑道:“她如今昏迷不醒多日……先生何出此言呢?還請務必發大慈悲之心……” 竹先生哼道:“她靈透過甚,本來就不像是個長命的,如今更是制出這樣的香來,卻像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一般,如今還有一口氣在,已經算是極命大的了?!?/br> 睥睨著說完,又忙不迭催小唐:“快給我看看那香!” 小唐越發心如貓撓,看看肅王,也正聽得入神呢。 此刻小唐也顧不得了,手中握住香囊,腳下后退一步,竟向著竹先生跪了下去,口中說道:“請先生萬萬垂憐搭救!” 肅王見狀大驚!以小唐的身份,見了他尚且不必行此大禮,如今竟肯向著竹先生如此……一時竟然不能言語。 竹先生正雙眼放光地看著那香囊,忽然見小唐如此,頓時抖了抖,飛快地往旁邊挪開數步,側身道:“你做什么忽然沖我下跪!我受不起你這一拜,是會折壽的!你何必害我,快些起來說話……” 小唐并不起身,只道:“先生若不答應,我寧肯長跪不起!” 竹先生挪到另一邊兒去,小唐便轉過身來,重向他跪好,竹先生不舍得他手中握著的香囊,便不肯離開,差點兒在屋里轉了個遍。 肅王看得啼笑皆非,卻也不知要說什么好,正在此刻,卻見門口張燁來到,東張西望找他師父,忽見廳內這情形,正要說話,竹先生卻道:“你快些來!” 張燁果然跑進廳內來,便抱怨說:“您老又在惹什么事兒呢?” 不妨竹先生把他拉到自己跟前,道:“替我擋著些,我受他一跪是會折壽的?!?/br> 張燁聽了,目瞪口呆,怒道:“好個師父,真真兒的天上難找地下難尋,怕自己折壽,反叫徒弟擋災?” 竹先生滿臉堆笑,示好似的拍拍張燁的肩膀,道:“不怕不怕,你受他一拜卻不打緊?!?/br> 小唐仍是苦求,張燁見狀,便上前扶住小唐,道:“大人這是何意?何必向我師父行此大禮呢?” 竹先生跟在他身后,立刻糾正道:“不是向我,是向你?!?/br> 張燁回頭狠狠瞪了一眼,小唐才把事情端倪說了。張燁聽了,便道:“原來是那日那個女孩子病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自然是要救的了?!?/br> 竹先生見他如此輕易就答應了,便道:“好好好,去看看也罷,然而能救不能救,還要看過再說罷了,只先把那香給我瞧瞧?!?/br> 小唐聽他師徒答應了,才露出歡顏,便把那香取了出來,恭恭敬敬遞給了竹先生。 竹先生如獲至寶接了過去,肅王見狀,也探頭過來瞧,卻只見灰撲撲地一小塊兒,看不出什么端倪,嗅了嗅,也并沒有竹先生說的什么香氣,不由納悶。 ☆、第 78 章 竹先生擎著這一顆香餅,輕聲念道:“花氣蒸濃古鼎煙,水沉春透露華鮮,心清無暇數龍涎;乞與病夫僧帳座,不妨公子醉茵眠,普熏三界掃腥膻?!?/br> 說話間,雙眸盯著這貌不驚人的香餅,眼神脈脈,卻仿佛看著一個久別不見的好友一般。 客廳內悄然寂靜,眾人均都不敢出言打擾。 竹先生念罷之后,長笑三聲,又道:“好好好,妙妙妙,果然這一趟京城并未白來?!?/br> 小唐雖不知這究竟何意,但畢竟竹先生已經應承了,當下便欲催先去應公府,不料肅王問道:“先生,這究竟是何香,有什么了不得之處?”心中想到小唐方才所說,這應該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所制出來的,看著又無驚人之處,怎能如許了得? 若非不敢質疑竹先生之能,換作別人如此,肅王早就命叉出去也。 竹先生才欲說,忽然打住,道:“請王爺恕我失禮之處,只是我瞧見這樣的異樣之香,未免輕狂了,這喚作玲瓏香,是極難調制出來的,佩戴者肌膚生香,能保靈臺清明,消倦忘憂……故而我才見獵心喜?!?/br> 肅王笑道:“原來如此,受教了,只是本王并不曾聞見有多大的香氣?” 竹先生呵呵了兩聲,道:“并不稀奇?!闭f到這里,便把香餅小心還給小唐,叫好生收起來。 小唐忙又放好了,仍把香囊塞到懷里去。 這邊肅王仍是滿腹疑問,不明白這“并不稀奇”指的是什么,不料竹先生話鋒一轉,又道:“我需跟這位大人去一趟,看看人能不能救,王爺,稍后再回來罷了?” 肅王雖然不甚情愿,卻不敢攔著,便只好答應了。 當下竹先生便帶著張燁,隨著小唐出了肅王府,肅王早命人準備了馬車,竹先生跟張燁便上了車,小唐在外騎馬,便往應公府而去。 一路上,小唐隨行車廂旁側,心中仍是半懸著心,正行走間,忽然聽見車內張燁問竹先生道:“師父方才在王府里有欲言又止之意,不知有什么不好說的?” 原來張燁自小隨侍竹先生身側,他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個神情都極明白的,方才在王府見了異樣,此刻才問。 竹先生哼了聲,道:“肅王為人貪欲甚重,我倒是不好十分夸贊起來,若說的太多,反引起他覬覦之心……” 張燁便問道:“既如此,這香果然是極厲害?當真喚作玲瓏香么?究竟有何來歷?為何我見他們反倒不覺著怎么香的?” 竹先生嘆了聲,道:“這香喚作透骨玲瓏,佩戴的確能使人靈臺清明,消倦忘憂,除此之外,又能和氣血辟外邪,若是取而焚之,香氣幽遠可達數里,鬼神退避?!?/br> 張燁半晌才道:“果然竟有這么厲害?” 竹先生道:“只是曾見《香乘譜》上有記載,究竟能否如此誰又知道呢?畢竟配制之法早就失傳了,若好不容易得到一塊兒,誰又舍得焚之試試看?我也只是有幸……十數年前曾聞過一次,這香味獨特,因此記得十分深切?!?/br> 張燁道:“那為什么他們竟聞不到的?” 竹先生又“呵呵”了兩聲,張燁笑道:“師父還是不要這般笑了,你這般笑之時,便很有譏諷之意,方才在王府里肅王問時,你也是這般笑,虧得肅王不明白,不然的話必然惱羞成怒?!?/br> 竹先生這才一哂說道:“俗人罷了,心智靡靡,雙目昏昏,又豈能聞到這香,我同他再說一句也是多余?!?/br> 張燁忽然放低了些聲音,道:“你說肅王也就罷了,可外頭那位唐大人,他卻不是心智靡靡雙目昏昏之輩,為何他也聞不到?” 竹先生道:“唉,此人雖然不凡,究竟非我輩中人,我只同你打個比方罷了:若此刻兵荒馬亂,周圍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賊匪,你當如何?” 張燁道:“自然是速速避禍?!?/br> 竹先生笑道:“說的對。但你可知道,若是那位唐大人的話,他又會如何?” 張燁一愣,道:“我又怎知道?” 竹先生笑了一聲,說道:“若是他,就會橫刀立馬,蕩平賊寇,還一個清平世界,安泰盛世?!?/br> 兩人在內說到此,小唐亦從頭聽到此,忽聽竹先生問起張燁會如何之時,他心中便已經開始盤旋著若真遇上亂世,該當從何處著手,如何統兵,如何平賊,如何一步一步…… 還不曾打算完畢,便聽到竹先生判他的那一句話,頓時之間整個人便有些愣了! 車內一陣平靜,小唐在外凝眸不語。片刻,才聽竹先生又說道:“你眼前所見,是一個欲遁欲避的亂世,而他眼前所見,是待破而立的盛世,你們眼前所見不同,所感受到的自然也是不同,所以同一塊兒透骨玲瓏在你們面前,有人能察覺其心其意,其情其魂,有人卻心另有所屬,并不能見?!?/br> 小唐在外聽著,抬手在胸前輕輕地一按,心中便想著竹先生在肅王府內所念的那一闕詞:“花氣蒸濃古鼎煙,水沉春透露華鮮,心清無暇數龍涎……不妨公子醉茵眠……”忽然想到若是應懷真念出來,又是何等的意境……一瞬竟有些惘然。 說話間便到了應公府,這一番小唐便往內通報了,應老爺早聽郭建儀說過此事,便忙請了進內,應竹韻作陪。 自有人領著到了東院,里頭得了消息,除了李賢淑,其他諸人都退避了,竹先生袖著手入內,張燁便背著藥箱等物跟在后頭。 徑直到了床前,竹先生低頭看了會子,望著應懷真的病容,不由嘆說:“巧者勞而智者憂,卻不知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又是何苦呢……” 嘴里這般說著,便緩緩坐了,便輕輕捏住手腕替她把脈,目光所及,卻見皓腕如雪,隱隱透著一股淡淡香氣,不由又點了點頭。 應懷真仍是動也未動,竹先生聽了左手,又聽右手,過了整整一刻鐘的功夫才把應懷真的手又放了回去。 李賢淑已忍不住問道:“先生可有法子?” 竹先生揣著手兒,思忖片刻,便道:“起因是受了寒涼,寒邪進了臟腑,后來又因勞了神,故而寒邪入骨,普通的藥石自然無用?!?/br> 小唐起初擔心竹先生會說出什么驚人之語,李賢淑不免受驚,此刻聽他如此說,心頭稍安。 不料李賢淑道:“先生說的正是,起初可不是因為受了寒么?這孩子不知怎么了,聽說院子里那幾棵梅樹開了花兒,便大半夜冒著雪去摘,自那夜之后就開始咳嗽……” 竹先生聞言笑道:“有趣有趣,原來是用的寒夜雪梅,果然通透……” 應竹韻卻悄聲問李賢淑道:“懷真做什么大半夜去摘梅花,這樣淘氣呢?” 李賢淑也低聲道:“可不是?后來還把我一個天香百合的銀簪子給磕壞了,也不知是淘些什么?!闭f到這里,忽然有些心酸,當時因為應懷真如此頑皮,故而李賢淑曾罵了她一頓,卻不料過了幾日,應懷真便病倒了。 小唐在旁聽著,面上不言,心中便記起那夜敏麗同他看應懷真送的香餅,上面模模糊糊地那印子……當時不知是何物,如今想來,那豈非正是一朵天香百合的形狀? 小唐心中微覺酸楚,就看應懷真,心道:“你這孩子,這是在鬧些什么?若真的為了這個弄得自己不好了,可叫我該如何呢……” 李賢淑同應竹韻說罷,又催問竹先生能不能救。 竹先生卻回頭又看應懷真,看了片刻,道:“這孩子天生靈透,悟性絕佳,然而行非常之事,自然驚神動鬼,若壓得住便是不世之功,若壓不住,可就禍及自身了?!?/br> 張燁在旁聽了,張了張口,又沒有做聲。 李賢淑半懂不懂,求救似的看向小唐,小唐便道:“先生有通天之能,必然能救得了懷真?!?/br> 竹先生聽到“懷真”兩字,眉頭一皺,道:“這孩子的名字,叫做‘懷真’?應懷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