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小笛大哭,復又跪地道:“若是真能救了我,三奶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了,我做牛做馬也忘不了您?!?/br> 李賢淑因憐惜小笛,又答應了她,便拐了個彎,往許源房中來,正好許源也才回來,歪在美人榻上歇息,見李賢淑來了,作勢欲起。 李賢淑忙攔住了,她便順勢又倒下樂。 李賢淑落座,想著如何開口,許源見她臉上有猶豫之色,知道有事,便問道:“嫂子是不是有什么事跟我說?” 李賢淑見問,就把方才遇見小笛的事兒略微說了一遍,只說小笛偷著哭不愿意等話,又道:“我見那孩子委實哭的傷心,所以有些不忍,她正是花一樣的年紀,那黃四的年紀都能當她的爹了……且品行又是那樣……” 不料許源聽了,只吊起眼睛來,道:“他品行怎么樣了?就算再差,也曾是我家里帶來的人,再說,這些不過都是些傳言,指不定是哪些紅眼嫉妒的小人中傷呢!年紀大也沒什么,年紀大點兒更疼人不是?” 李賢淑一怔,見她句句鐵口駁回,竟是十分的不由分說,卻仍道:“然而畢竟是小笛一輩子的大事,總歸要看她的意思呢?她既然這樣的不愿意……” 許源不等李賢淑說完,便滿是不屑地哼了聲,道:“她一個小姑娘家,又懂什么好不好的?我們做主都是為了她好,難道我,她的老子娘,以及她哥哥……我們這些人加起來反倒不如她有見識?叫我說,嫂子趁早別沾這個手,趕明兒她果然嫁了,夫唱婦隨的,反倒怨恨你壞她的好姻緣呢!” 李賢淑見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許源又是這樣的狠絕寡斷,心中有些微涼,也自覺無味,便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不擾你清凈了?!?/br> 李賢淑起身要走,許源卻又慢條斯理地說道:“是了,我倒差點忘了一件事,太太前日訓了我一頓,說我近來偷懶了,什么事兒都只都推給嫂子去替我料理,太太很不高興,說‘要不然你就好好地管起來,要不然就交給你三嫂管家,別弄得哪個人都不得清凈’……我聽了這話,少不得就先跟太太請了罪,再跟嫂子說一聲:以后家里的事兒,我還是不敢勞煩嫂子了沾手兒……” 李賢淑又聽了這個,便看了許源一會兒,對上她的雙眼,心里明白,老太君跟應夫人那邊自然不愿她插手家里的事,但也未嘗不是許源的意思。 只因自李賢淑幫手許源開始,因她不似許源一樣苛刻,對下人也是極好的,底下人若有什么事,總是會偷著來求李賢淑,李賢淑分辨是非,能幫則幫,所以那些人無不盛贊李賢淑,既然有了個好的,便更顯出那不好的來,于是反更變本加厲罵許源的不好……許源有些耳聞,漸漸地唯恐李賢淑奪了自己的風頭,自然不能忍的。 如此一來,所謂往日的情分也便淺淡到了極致。 李賢淑便也淡淡一笑,道:“隨你?!币膊坏仍S源答話,起身出外了。 李賢淑沿路返回,小笛卻正還苦等在路邊,見李賢淑的臉色,就已經知道是無力回天了,李賢淑見她又落下淚來,好歹又勸了兩句,只說:“你也知道她那張嘴,我才說起來,她就句句駁回,不容我開口的?!?/br> 小笛只是落淚,李賢淑又說道:“好孩子,別哭了……是我無能,幫不了你……” 小笛拭淚道:“奶奶別這么說,奶奶是這府里唯一肯幫我的人,不管如何,這份恩情我是記下了?!闭f著,又向著許源磕了個頭,起身便搖搖晃晃地去了。 李賢淑回看小笛的背影,心隱隱地亂跳,一直看她不見了,才轉身回到房中。 第二天一大早,外間就吵吵嚷嚷地,李賢淑便叫吉祥出去看看何事,頃刻回來,臉色大變說道:“聽說花園的湖里頭死了個人……” 李賢淑一驚,忙問是什么人,吉祥卻不知道,李賢淑因怕嚇著應懷真,她小孩子家眼睛又干凈,別看到什么東西就不好了,便不叫她出門,自己也只留在屋內抱著她不動。 如意又跑出去看了許久,回來說道:“是先前三奶奶那屋里的小笛……” 李賢淑聽見“小笛”的名,驚得猛地抖了一下,瞬間渾身發冷。 應懷真仰頭看她問道:“娘,你怎么了?” 李賢淑卻并不回答,只紅著眼睛忍著淚,咬牙切齒地說道:“造孽,真是造孽呀!” 應懷真有些害怕,便又叫她,李賢淑回過神來,抬手摸摸她的臉,在她額頭上親了幾下,道:“沒事……阿真不用問,也不用怕,橫豎就算是做了鬼,也不是找咱們的……”后面一句自然不肯讓應懷真聽見,只是說著,又想起小笛那樣凄慘的樣子,不免又落了淚。 李賢淑雖沒有說此事究竟如何,后來應懷真卻從丫鬟們口中打聽到了。 那些丫頭們私底下議論紛紛,都說小笛可憐,是許源太過強橫霸道才逼死了她,而許源為了堵她們的口,反假做慈悲,賞了好些銀子給小笛的家人。 許源暗地里卻只是大罵小笛不識抬舉,自尋死路,又想起那日李賢淑前來給小笛說情,不免又牽連恨上了李賢淑,私底下跟貼身的丫鬟只道:“竟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我是聽了二爺的話可憐她,才跟她交往的……可知因跟她相好,讓老太君跟太太很不待見我?她不思感激,反倒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還跑來說我的嘴呢,實在不知高低!” 因又仗著老太君跟應夫人也不如何待見李賢淑,又知道她們可憐楊姨娘,就特意又叫丫鬟,拿了些上好的燕窩送到楊姨娘屋里,特意囑咐了讓她補身子。 且說楊姨娘得了這一大包的燕窩,頗有些惶恐,因許源素來是個朝上看的人,那幾年應蘭風又不在府內,楊姨娘竟似失了憑依,只仰仗老太君跟應夫人的恩典罷了。 許源更不把她放在眼里,先前并不曾從許源手里得過什么好兒,忽然間見她如此慷慨,竟有些受寵若驚了。 倒是應蕊看了這些,著實高興了一回,便說道:“娘你好歹也吃些補一補才好?!?/br> 楊姨娘笑道:“我哪里受得起這個?何況平白無故地送了東西來,你三嬸子又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我怕她私底下又打什么額外的主意呢?” 應蕊道:“娘你是多心了,我倒是聽說前些日子三嬸子跟那屋里的鬧翻了,所以三嬸想借這個來氣氣她也是有的?!?/br> 應蕊說著,就指點李賢淑那院子。 楊姨娘忙打下她的手,道:“你又來口沒遮攔了!見了她只好叫‘母親’,萬萬不能失禮可知道?” 應蕊翻了個白眼,心中很不以為然,卻不做聲而已。 楊姨娘看著那一大包燕窩,思來想去,忽然想到:應蕊無知,得罪了李賢淑卻不思悔改,偏偏許源又拿了這些東西來,若給李賢淑知道,必然更是慍怒的……如此一來,她何不借花獻佛,順水推舟地把這些東西送給李賢淑呢? 楊姨娘打定主意,便把包又包好了,應蕊見她動作匆匆地,不由問:“娘你怎么要放起來,為何不熬了吃呢?” 楊姨娘道:“這樣貴重的東西怎么好自己吃?” 應蕊極為聰明,見狀便猜到她或許要送人,忙問:“你又是要給誰?” 楊姨娘不敢說是李賢淑,生怕應蕊不高興,然而應蕊見她面露猶豫之色,即刻就猜到了,當即叫起來:“你要給她?不成!” 楊姨娘只好勸慰,道:“你這孩子,為何越發不懂事了呢?不管老太君,太太如何疼你,但畢竟她才是你的正經嫡母,將來若輪到婚嫁,也是她做主的……你如何不好好地恭敬對待她?你且看看你佩哥哥是怎么個光景,如何不學著些?” 應蕊聽到提起應佩,更是恨說:“不必提他,我算是看透了他了,真是個靠不住的!” 楊姨娘道:“你住口,你哥哥做的才是正理呢!你嫡母又不像你三嬸那樣厲害不近人情,前些日子她幫著管家你難道沒看出來?多少人明著暗著稱贊呢?你若真心待她好,她必然也當你是親生的一般……你看佩少爺不是每日都高高興興地?上回因為你跟懷真打架,已經惹得她很不高興了,如今好歹得了這些好東西,若是能叫她從此對你如對佩少爺一般,我也放心了?!?/br> 應蕊聽了這話,咬了咬唇,說道:“娘你怎么一點兒心氣兒也沒有呢?” 楊姨娘自然懂她是什么意思,便緩緩坐了,說道:“誰說我沒心氣兒的?當初前二奶奶死了的時候,人人都說我必然是要被扶正了的,我心里何等高興……畢竟太太向來對我也極好,你爹又是個隨性的人,又最聽太太的話,所以以為這事必然成了。不料他考中了之后,有許多來提親的……都是些有權有勢家的小姐,唉,當下自然就把我比下去了……誰知后來,又選了她……或許這就是我的命罷了,事到如今又說什么呢?索性就隨遇而安地……我如今又有你了,只為你著想就是了,只要你好好地,將來嫁個好人家,娘不管如何都是心甘情愿?!?/br> 應蕊聽到這里,眼中也見了淚,便走過來抱住道:“娘……” 楊姨娘摸摸她的頭,說道:“你若還肯叫我一聲娘,那就聽我的話,以后且不可跟她和懷真置氣,一定要和和順順的,知道了?” 應蕊看看她娘,又看向桌上那一大包子燕窩,終于慢慢地點了點頭。 下午,楊姨娘帶了應蕊,果然就把燕窩送了過去,應蕊這次倒是絲毫都未作怪,十分乖巧地站在旁邊。 楊姨娘說了許多好話,李賢淑見她倒像是個真心實意的模樣,面色才略見了幾分好轉。 楊姨娘去后,李賢淑想了一會兒,略也覺著有些可憐,想楊姨娘自成了妾,應蘭風便去了泰州,他們夫妻雖然艱難,但到底一心,甜甜美美地過了這么幾年,不管如何都比楊姨娘要強。 如今回了京,應蘭風忽然外放,這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李賢淑已經難熬的很,每每想起來都總會掉些眼淚,或許楊姨娘并不似她一樣同應蘭風夫妻情深……但畢竟也是獨守了許多年,雖有一個應蕊,卻也是不省心的,每每鬧出事來,也難叫人喜歡。 李賢淑想著,撥了撥那包燕窩,猶豫片刻,終于還是拿著放了起來。 前面有兩次,一次是給應蘭風燉那潤喉清火的梨子湯,開始的時候因為未得,楊姨娘便熬了送來,她前腳走,李賢淑后腳直接就給倒掉了。 還有一次,是應懷真因為亂跑摔傷了唇,眾人都來看望過后,楊姨娘也來了,送了一瓶子膏藥,等她去后,李賢淑仍也是把藥扔掉了的。 如今思來想去,因不再對楊姨娘一味地惡感,李賢淑便把這包燕窩留下了。 如此又過幾日,天氣轉涼,應懷真因有些咳嗽,李賢淑想到那包燕窩,少不得找了出來,挑了些讓如意拿去煮。 不料應懷真正從里面出來,見了問道:“娘,哪里來的燕窩?” 李賢淑道:“是楊姨娘前些日子送來的。你近來又咳嗽,熬好了給你吃?!?/br> 應懷真走了過來,拿了一塊兒看了看,臉上的表情微微變化。 李賢淑見她握著燕窩,仿佛要往嘴里送似的,便笑道:“怎么了?這可不能生吃,快放下?!?/br> 應懷真正想再聞一聞,見李賢淑攔擋,便作罷,只站在旁邊發呆似的。 過了會兒,應懷真才說道:“娘,我今兒不想吃這個,你明天再給我煮可好?” 李賢淑忙問:“怎么不想吃呢,早點吃早好不是?” 應懷真盯著那燕窩,又抬頭看李賢淑,笑了一笑,半是認真地說:“娘聽我的,明兒吃一定才是最好的?!?。 李賢淑見她如此人小鬼大地,又知道她從來有主張,便只好把燕窩先收了,等明日再做。 到了晚間,應佩來請安,應蕊也來了,過后本要跟應佩一塊兒走,應懷真叫住應佩,道:“哥哥,我有點功課不明白,你幫我看看?!?/br> 應蕊聞言,便只好先走了。 應佩到了里屋,就問是何功課,又贊道:“你怎么越發用功了呢?” 應懷真拉住他,卻只問道:“哥哥,上回表哥來這里,說起他們學堂里的那些人,是不是有個唐家的小孩子?你可記得?” 應佩笑道:“自然了,唐家的子弟十分杰出,尚武堂里就有三四個呢!” 應懷真點點頭,道:“上回表哥又來,不是說跟那孩子交情不錯的?” 應佩思忖著說道:“唐家的孩子性情也是不錯的,不似其他人一樣驕盛不把人放在眼里,你問他做什么?” 應懷真道:“我只是記起來,上次平靖夫人壽誕,我也曾在廳里見過他一面的……其實沒什么,就是我上次去見平靖夫人,還是兩個月前,承蒙她老人家喜歡,還留我住了兩日,我又答應了她老人家不久再去,然而竟沒有去。近來我又有些想念,只不過身子不適,就想過兩天再去,哥哥你明日可不可以幫我跑一趟尚武堂,找著那唐家的孩子,跟他說:懷真十分想念太姑奶奶,只是近來病著,不能親自給太姑奶奶請安,若是好了,立刻就去拜見?!?/br> 應佩聽了這話,心中不免詫異,忙先握住應懷真的手道:“你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快跟我說,我跟他們催大夫去!” 應懷真見他緊張起來,便笑了笑,道:“不礙事,只是有些胸口發悶,時??人?,你也知道我前些日子也是不太好,請了多少次大夫,只怕已經讓那些人心煩了,所以這次不必,我娘才得了些燕窩,明兒熬了給我吃,必然就好了。哥哥……你可記得我方才叮囑你的話了?” 應佩聽她這樣說,心內五味雜陳,想說幾句,又停下來,只回答:“我記下了,我對那人說:懷真十分想念太姑奶奶,只是這兩天病得厲害,不能親自請安,若好了再去請安?!?/br> 應懷真聽他說“病的厲害”,眉梢一動,便又笑了:“哥哥,明日勞煩你了?!?/br> 應佩握住她的手,只覺柔若無骨,小的可憐,想了半天,只說:“懷真,我不管你心里究竟想些什么呢,好歹……要保重自己?!?/br> 應懷真聽了這話,鼻子微酸,就點頭道:“我知道了,哥哥不必擔心,并不會有事?!?/br> 到了明日,中午光景,李賢淑熬好了燕窩,便給應懷真送來,怕燙,就舀了一勺子吹了吹,又想嘗嘗熱不熱,應懷真忙道:“娘,快給我!” 李賢淑一愣,笑道:“這孩子,竟饞的這樣兒了?放心,那里還有一碗給你留著呢!” 應懷真接了過去,笑說:“我知道娘對我好,那一碗可也留好了,別給小野貓子偷吃了去?!?/br> 李賢淑抬手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心,道:“只有你這小野貓子能吃,快吃吧,吃了快些好起來,讓娘看著高興?!?/br> 應懷真點點頭,卻并不吃,只先看看窗上的光影,問說:“這是什么時候了?” 李賢淑起身打量了會兒,道:“是晌午該吃中飯的時候了?!?/br> 應懷真垂眸,說道:“正是該給老人家請安的時候了,娘,你不用在我這里,你自去忙罷了,免得又有人閑話?!?/br> 李賢淑心中一軟,道:“那娘先去那邊看看,你自個兒乖乖地,吃了燕窩便睡一覺,娘一會兒便回來?!?/br> 應懷真看著她,緩緩點頭,李賢淑一笑往外,走到門口,忽然心中一痛,不知為何眼中竟有些酸澀難受,她伸手撫了撫胸口,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怎么無端心慌,莫非我也要吃點什么補一補不成?” 如此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李賢淑在上房里伺候完了,正往回走,忽然見如意滿面驚慌,發了瘋似的往這兒跑來,見了她,便緊緊拉住手臂叫道:“奶奶快回去看看,姑娘不好了!” 李賢淑聞言,三魂丟了七魄,忙隨著如意踉蹌著往回跑,進了屋,果然見應懷真直挺挺地躺著,臉色如蠟紙一般,李賢淑當即便軟了身子,掙扎著跑到跟前兒把應懷真抱起來,只覺得雙眼發黑,胸口悶得要憋死過去,忽然聽到耳畔如意道:“姑娘還有一口氣,奶奶好歹撐著些!” 李賢淑聽了這話,不知從哪里來了一股力氣,慢慢地爬了起來。 ☆、第 57 章 李賢淑攥緊雙拳,深吸一口氣,先問如意:“請了大夫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