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這布鞋和他從前穿的差不多,可仔細一比量卻是大了一圈,鞋面上繡工精美:“咦?這是給我做的?” 女人伸手奪過,這就扔了地上去:“小燕子,拿去燒了!叫人看見我屋里有這個,指不定怎么編排我呢!” 小燕子嗯了聲,連忙撿了起來,這就要去找火盆。 吉祥看著十分可惜,一把拽住了她,這就給鞋搶了過來:“反正jiejie你也不要了,不如給我吧,我看這鞋的尺寸有個人應當能穿得上呢,你說呢?” 小燕子還有點呆,趙英卻是緩了臉色:“有合適的就給他吧,我都要扔的東西了,管你呢?!?/br> 吉祥笑笑,這就收了起來。 她大體知道這位jiejie是誰了,其實早在她和阿姐之前,韓湘子就借由芙蓉里培養了許多女童,分散各國收集各國消息,趙英就是其中一個人,之前可能也許見過,也許沒見過,但她對干爹的忠心程度可謂是天地可鑒。在阿沐小的時候,容娘常常給她拿些小布鞋穿上,做工精細,之前一直以為是容娘做的,后來才知道并不是。 每次都是兩雙兩雙的送過來,但是韓湘子從未穿過。 倒是阿沐喜歡鞋面上的小燕子,常常地穿。 原來都是出自這女人之手。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趕緊給布鞋收了起來。 趙英臨別前將這雙布鞋送了韓湘子,可惜人連看都沒看一眼,完全沒放在心上不說,等馬車離開后,還扔掉了。 說來也是巧,正好被出去買東西的小燕子撿回來了。 當真是碎了一地芳心。 吉祥拿了自己的帕子撣了撣灰,依舊給鞋放回了桌子上面。 趙英不大好意思看她,只別開了眼去:“明明出府了,為何不回去看看?先生不見你氣得不輕?!?/br> 吉祥嘿嘿地笑了:“有機會就去看他老人家,當前有一件事你一定很感興趣?!?/br> 說著更是傾身,把趙姝扎小人的事情告訴了趙英。 趙英來將軍府是干什么的,正愁找不到理由琢磨趙姝,這下可好,可是撞了她的槍口上。 次日一早,趙英聲稱頭疼得厲害,并未起身,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日。 趙昰過來探望,起初也并未在意,只叫了大夫來給看,可大夫到了號脈之后并未查出病癥,少不得有人在他枕邊吹枕邊風,說這姑娘故意裝病,是為避開親事,因為大夫也確診不出什么,趙昰惱怒不已,也不在意了。 沒想到接連三日,趙英一直不起,大夫是來了又走,總也查不到是怎么回事。 吉祥一直守在她的身邊,到了第四日,三天都沒進什么湯水的的趙英出氣都費力了,小燕子攔住了要去上朝的趙昰,又哭又鬧到底是給人引了來。天還未大亮,窗邊還是灰蒙蒙的,老奴去套馬車了,趙昰急匆匆趕到后院來,秋菊守在門口,海棠和小燕子跪在地上嗚嗚地哭,屋里到處都是大夫胡亂給開的湯藥味,男人到了床前一看,卻是大吃一驚。 他坐在床邊,心如刀絞。 趙英小臉白得不像話,三五天的功夫竟然瘦成了尖尖臉。 趙昰皺眉:“英兒,這這到底是怎么了?” 吉祥反手在袖中拿出哨針來,因為天色未亮,室內視線不清,她含在口里,緩步上前。 趙英只管掉淚:“爹,我不知道……” 男人的后腦勺就在眼前,吉祥再不猶豫對準他的xue道用力一吹,細如毛發的軟針立即扎了進去。 麻痹會讓他感受不到疼痛,可用不了多久就會頭痛,并且痛得生不如死。 她站在趙昰的身后輕輕咳嗽了一聲,然后轉身,吐出了哨針管來。 趙英自然收到了信號,只稱想睡,也是力虛掛著淚珠就閉上了眼睛。 趙昰無心上朝,當即命人去請了假,不過也沒等人走多遠,他頭痛不已,竟然一頭栽倒在地。 大夫給他看了,也并未看出什么原因,可即使是個男人,也痛得滿頭大汗,也太不正常了,將軍府的頂梁柱突然病倒了,當即驚動了老太太,府內大亂,就在大家都心急如焚的時候,趙昰直接昏了過去。 這可嚇壞了趙姝,可她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趕緊差了人去給做法的那婆子找了來。 也是她一時心急糊涂了,這個時候整個將軍府都是緊張的,突然弄進來一個這樣的陌生婆子,當即被人捉住了,老奴也只嚇唬嚇唬她,這神婆一五一十全招了。 老太太帶人親自去了小院里,命人挖開趙姝屋里的那一角法事壇,里面扎了一身針的小人立即被人發現了。 神婆裝神弄鬼重新做了法事,說也奇怪,趙昰的痛勁過去,竟然起來了。 趙英也好了許多,說頭不痛了。 趙昰大怒,而此時趙姝已經被老太太命人捆了起來,林氏跪倒在眾人面前,哭著為女求情,老太太歷數林氏罪狀大三條,無子有女,有女不教,不忠不孝,這就要休妻出門,趙姝哭鬧不休,后院里亂成一鍋粥了…… 而就在此時,吉祥悄悄避開了眾人,來到了祠堂。 幸好大家都在趙姝的院里,她輕輕推開房門,從門縫當中擠了進去。祠堂內香火繚繞,只一抬眼就看見了無字靈位前面的長劍。少女怔怔地走了過去,不由握掌成拳:“娘,你的東西我給您帶回去,等著我?!?/br> 第46章 祠堂里擺放著的,都是趙家的列祖列宗。 吉祥掃視一圈,仔仔細細看了一下趙家的家譜。 當年在趙國和齊國當中選擇齊國,阿姐說趙昰是先為家后為國,而她們則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 她不由冷笑,祠堂當中香火繚繞,她沐王府的長劍就擺放在前面最顯眼的地方,后面是她母親的無字靈位。關于沐靜蕓,其實她記憶已經模糊了,唯有阿姐給她講述她小時候的趣事,才覺溫馨。 現在她的腳下是別人的家,是那個逃離的膽小鬼的家。 她伸手撫摸長劍,恨不能這就一把火燒了趙家,舉著這柄劍殺他出去! 只不過,扶蘇說的沒錯,光復沐家,光明正大地出現在趙昰面前,將他打敗,讓他失去一切,那樣才更有意義,而不是讓他稀里糊涂地死去,連他自己犯了什么過錯都不知道,連她和阿姐是誰都沒搞清楚。 不是這樣。 少女站在長劍前面,恍惚出神。 門外急急的腳步聲頓起,她一下反應過來,可祠堂內環視一周卻只有香案下面的簾子里能有余地。 吉祥就地一滾,立即鉆了進去。 祠堂的門一開,男人的怒吼聲就傳進了她的耳朵:“別跟著我!” 吉祥坐在簾子下面,不得不低著頭,老奴關上門的功夫,趙昰的腳步就到了簾子前面,只聽劍身體微鳴,老奴喊了聲將軍,然后兩個人廝打的聲音就更明顯了。 吉祥一動不動,叮的一聲,長劍卻是落了地。 緊接著趙昰隱忍的哭聲就入了耳。 老奴也是痛哭流涕:“將軍不要這樣自責, 都是老奴的錯!現在夫人在天之靈也會看見的,咱們給大小姐找個好人家就是……” 他話未說完,男人已經開始啪啪地抽起了自己的臉來:“那能夠嗎?我英兒何等的聰慧何等的人,臨走前小二寶都會講書了!就是……就是靜蕓死得太冤都也因為我……我以為戰場上也能遇見,可誰知道……誰知道……” 什么聲音她都聽不見。 外面老奴一聲聲勸慰,趙昰一聲聲哭泣。 吉祥只咬著牙,拼命克制自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她伸手在臉邊摸到薄面皮的邊縫,輕輕地這就揭了下來。 頭發是小燕子幫她梳的發辮,她全部卷了起來別在頭頂,襦裙也脫掉了過來。 趙昰到底是個男人,后院一團亂還需要過去處理,在祠堂發了一陣脾氣,摔了門回去了。 老奴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靈位,不由得輕輕地嘆息。 只不過,不等他起身,身后就多了一個人。 她比他先一步拿起了地上的長劍,老奴察覺到背后有人立即轉回身去。 少年? 少女? 待他看清了這張臉,手里的無字靈位立即掉落了去…… 吉祥微微勾唇,單手握劍,舉在了他的面前:“老總管,東西掉了?!?/br> 她現在的裝束是半男半女,可一恢復本來樣貌,老奴卻是愣住了。 少女眉眼如畫,薄唇輕啟,這聲音又是極其陌生,他定定地看著她,腦中忽然閃現了那少年的臉來:“你,你是誰?你怎么進來的?” 吉祥向前一步,拔劍指著他的喉間:“老總管,別來無恙乎?” 他做少年模樣,和趙昰少年時候真有幾分相像,上次相見他看著就有種怪異的感覺,此時她淡淡淺笑在臉,臉邊還有兩個小梨渦若隱若現,那冰冷的目光當下,容貌大有沐王府大小姐沐靜蕓的魂,老奴的手忽然抖了起來:“你……難道你是小二寶?” 吉祥再向前,長劍點在他的喉間:“小二寶?我呸!小二寶是哪個?你又是哪個?之前我怎么也沒想起來,因為沒想到這十幾年而已,你竟然老得這么快,沒想到沐王府的一條狗竟也跟著趙昰回了齊國!” 沐王府這三個字就像是刺痛了男人的眼,他眸色微紅,一下就激動起來:“果然是!你果然是小二寶,將軍要是知道你還活著不知道得多高興!你……你這么多年是怎么過來的??!” 吉祥一腳將人踹翻在地,長劍沒入他的肩頭,她踩在他的手上,只目光哆哆:“別提你們將軍,我早晚會見他,送他去我娘面前贖罪?!?/br> 老奴忍痛撫肩:“不是那樣的,二小姐聽我一言?!?/br> 少女只是冷笑:“不是那樣的?那是哪樣的?我沐家上下一百多口人的債,你以為是你三言兩語就能抵消了的?嗯?二小姐?你家二小姐在外面跪著呢!” 老奴語塞,雙目渾濁卻也落下淚來:“當年是將軍救我,我以為大小姐要把他交上去,悄悄引了他出去又說了些混話,才引來了沐王府禍事,可我們當時全然不知,說是錯也是我的錯,是老奴的錯,和將軍無關,和他無關??!” 無關? 吉祥揚眉:“沐王府上下一百多口人,一夜死光,與他無關?” 男人臉色蒼白,聲音仍然堅定:“二小姐不知,將軍家中一根獨苗,父母的心做兒子又怎能置之不理?當時也無萬全之策,但他并不害你母之心!萬萬沒有!” 吉祥霍然拔劍,給自己的襦裙撕開一把將布團塞了他的口中。 她力氣也大,徑自給男人捆了個結結實實,扯著扔在了祠堂的香案前面,老奴還嗯嗯不休,少女卻是踩著他地上的血痕,蹲在了他的面前。她聲音很輕,輕地不可思議:“你有話說?” 老奴狠狠點頭,急切地點頭。 這么多年生活在愧疚當中的不僅僅是趙昰。 這一切都因他誤會了大小姐而起,一切一切都已來不及。 幸好兩個孩子還尚在人世,還有他贖罪的可能,這讓他心里略寬慰一點。 可惜小姑娘只是對著他笑,她低頭,才看見笑眼當中還有瑩瑩淚光。 清涼的淚水忽然落下,就打在他的臉上,少女還在笑,一字一句說道:“你千言萬語也抵消不了趙昰和你的罪孽,沐王府一百多口人的血債,你償還不起。他自來孝順他爹娘,他自成他的親生他的孩子只一句,他既做了,就得敢當,你還想洗清他的罪?我告訴你,誰也洗不清,誰也洗不清。沐王府那么多人命,他須得血債血還!”吉祥的腦中現在唯有那場大火,一想到面貌早已模糊的母親是如何死去,她心不能平,“你的話就留著親自對我娘說吧,對,就這樣?!?/br> 少女起身,再不猶豫。 她用劍尖所到之處,都挑上蠟油,祠堂當中到處都是燭火。 趙家的列祖列宗似乎都在看著她一樣,外面的青天白日,香案前的老奴哽咽出聲,嗚嗚地哭。 有膽量在祠堂懸著沐王府的劍,也弄了個無字的靈位在前擺著,趙昰的這種緬懷情節當真令人生惡,吉祥仔細給屋里木質的所有東西都擦了油,這才挑了火各處沾了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