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他抿唇,當真是不知道晉王府里,還信奉這種東西,這種東西一般就是規避牛鬼蛇神的,還能用來招魂鎮魂,家宅不寧的時候內宅人喜歡掛在房梁上面,都掛到這里了,自然是來避重嘉的。 明日就要離開晉王府了,想起重嘉來,他忽然有點不甘。走了以后就要去將軍府,那地方李煜應該不會去,那就再難見到他了,想到這么多日被他折磨,不見一面的話似乎有點無趣,少年眼珠一轉,翻身就跳下了榻。 穿上鞋,阿沐輕輕地走到里間去,他扒著屏風的邊探出了頭左右看著:“殿下?” 男人坐在桌邊,長路他也在旁站著。 李煜頭也未抬:“干什么?” 阿沐連忙大步走了過去:“有點晚了,想問問殿下還不歇著嗎?” 李煜一收手,畫軸立即自動卷了起來:“怎么?我歇著不歇著關你什么事?” 當然關他的事,他嘿嘿笑了,也不等人叫自己走了過去。 阿沐扒在桌子上面,巴巴地看著那幾張畫軸:“殿下有喜歡的嗎?” 這三福是晉王妃新拿過來的,一個是她娘家外甥女齊姜,另外兩個是之前她在畫軸當中挑選的比較中意的都是高官家的嫡女。她娘家侄女自不必多說,模樣端正,雖然容貌不是一等一的美,但是貴在口碑,傳聞齊姜是個才女,賢良淑德在燕京小有名氣。 男人揉著眉心,長路在旁提醒著他:“殿下先看著,心里有個數,明天上山這三女都能遇見,哪個有心就賞她個帕子吧,既順應天命又結良緣,兩全其美?!?/br> 李煜更是皺眉。 他二十已過,再不成婚也太不像話。 但他完全不想,對女人的厭惡由心而生,光只看著畫像想象著身邊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就足夠令他窒息。 說話間阿沐已經打開了其中一卷,畫上少女一身深衣,十分雍容。 少年嘖嘖出聲:“這姑娘長得很有福氣的模樣,殿下不喜歡嗎?” 少女正是齊姜,李煜瞥了一眼目光冰冷:“放下?!?/br> 看起來是沒有半分歡喜的模樣,阿沐聳了聳肩膀:“不喜歡啊,這三個都沒有喜歡的嗎?” 他一抖畫軸,李煜伸手來抽,少年抱著畫軸往后一跳,嘿嘿地就笑了:“殿下看了這么多姑娘,沒有一個上心的,燕京貴族里面總共能有幾個適婚的,也就是殿下才有資格挨個地挑,結果一個都不中意真奇怪?!卑宸畔庐嬢S在桌上,輕輕一推就讓它滾了李煜的手邊去:“難不成殿下、殿下是喜歡……” 話還說完,男人已惱畫軸朝著阿沐直直飛了過來:“住口!你以為人人都有龍陽之好?” 長路在旁怒目而視,唯獨阿沐躲過直奔面門的畫軸,躲在桌子的另一邊:“龍陽之好?殿下說什么啊,像殿下這么英明神武的男人怎么能有龍陽之好,我沒說這個,就想問殿下是不是喜歡小戶人家的小女,畢竟小戶人家沒有那么多規矩,姑娘們更活潑對吧!” 他一臉的正經,倒叫李煜無言以對。 的確剛才,阿沐一說以為殿下喜歡,話還未說完他就下意識以為他要說龍陽之好,看著少年的臉,雖然惱怒但是真的很奇怪,他竟然覺得阿沐的笑臉是淘氣的得意的也好,故意使壞的還是痞痞地也罷,都比他見過的所有小姑娘都好看。 龍陽這兩個字就籠在頭頂,他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 可他剛要起身,阿沐哧溜就跑了門口去:“阿沐睡了,不打擾殿下休息了!” 說著,人就徹底消失在了他的目光當中,長路抿唇:“殿下實在太慣著他了?!?/br> 李煜皺眉,冷冷瞥著他:“韓大夫是我的恩人,留他在晉王府做質已經實屬無奈之舉,怎能虧待他?!?/br> 長路見他目光,趕緊低頭:“是長路逾越了?!?/br> 連一個小廝也覺得,對阿沐有些過嗎? 男人拂袖,命長路去取熱水,他心頭煩躁,這兩日病著在府里,少年也是一直在他面前晃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終日悶在房里,比之前見到的時候,皮膚還要白皙了許多,日日錦衣華服,領口處偶爾能見一點頸子,光潔如玉??赡苁且驗樯倌晏?,喉結不甚明顯,他常?;燠E在丫鬟小廝當中,從他們那里聽來的好笑事情一籮筐一籮筐的,等回來也一定到他面前啰嗦一陣。 也不管李煜是在做什么,若是不制止,他一張嘴能從早上講到晚上。 想到此處更覺煩躁,韓湘子那樣的男人,在天子面前,卻也十足的小白臉一個。 當朝皇帝的斷袖之癖,只有他和父親知道,也正因為如此,天子膝下兒女甚少,也對長皇子避如蛇蝎,從前好奇在古書上就看過龍陽的由來,龍陽君彼時是魏王的男寵,他象美女一樣婉轉媚人,得寵于魏王,后宮美女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后人稱男色皆為龍陽,畫軸上的少女千姿百媚,長路給他送過來幾十卷了,可惜他當真一個也入不了眼…… 洗漱一番,李煜仍舊無法靜心。 他甚至覺得自己對長路說的那句話是此地無銀,換了衣裳一躺下竟是連長路也不愿見了。 也是睡不著,男人命長路給安眠香點著,然后趕走了他。 阿沐也已經洗漱好了,不過時間還早,他就拿了李煜的古書來看。 外間的架子上有很多書籍,下面格子里也放著許多小小的玩意,多半都是孩子玩耍的精巧小玩意,他看了會書,在格子里翻出一個彈弓來,這東西阿沐小的時候也有一個,韓湘子對于他這種攻擊類玩具是非??v容的,他不僅僅是會玩,而且還打得精準,他淘氣的時候曾經拿著打過干爹的窗戶格來著,當然下場不提也罷。 想起在韓湘子跟前過的這么多年,少年抿唇。 長路已經出去好一陣了,他已經聞到了安眠香的味道了,一般這個時候李煜很快就會睡著,一旦醒過來混鬧的,那就是重嘉。阿沐躺在榻上,想到明日即將分離,從旁邊摸出了一塊帕子來幾下結成了個小小鼠,他動手裹住了對準梁上的那個鈴鐺這就射了出去…… 叮鈴叮鈴叮鈴! 命中目標! 阿沐單手撐著身子一下跳了起來,他穿上鞋到了地中間的柱子旁邊,幾下就爬了上去。 少年兩腿盤住柱子,伸手解下了鈴鐺來。 里間沒有任何的聲音,他拿著鈴鐺嘿嘿地笑,輕手輕腳地走進了里面去。 桌上的燭火跳著火花,阿沐拿著鈴鐺輕輕地晃,輕輕地晃。 待他走到床邊,原本閉著眼睛的男人果然睜開了雙眸,直直坐了起來,他眸色迷茫,并無李煜的半分犀利,卻是緊緊盯著少年。 阿沐一臉驚喜,很快就甩下了鞋,這就爬上了床來。 他將鈴鐺舉了李煜的面前,抿著唇直笑,也未等男人做出任何反應,這就攬住了他的肩頭。:“喂,李重嘉,好兄弟來跟你告個別?!?/br> 第38章 男人略不自在地僵住了肩膀,偏偏少年攬著他還十分用力。 可李煜的注意力都被他的那句告個別吸引住了,一下就反應過來阿沐這是認錯人了。他低眸,遮住了自己臉色:“告什么別?” 阿沐自知失言,只嘿嘿地笑打著哈哈:“告什么別,你聽錯了?!?/br> 李煜:“……” 少年又跳下床去,在李煜的桌上擺著清酒,是他之前叫長路準備的,可滴酒未沾,一直在那擺著了。阿沐伸手抄了起來,返身回到床邊:“這酒一聞著就香,你哥這是暴殄天物??!” 李煜一抬眸的空檔,阿沐已經徑自跳了了他的大床上,他左右還拍了拍,然后抱著酒壺舒服得打了個滾:“要說還是殿下這床住著舒服,恐怕以后也住不到這么軟的了,橫豎是就這么一晚了,我給殿下講個故事??!今天你想聽什么?” 他滾了里面去,肆意得很。 當真是膽大妄為,把自己當成什么人了,才能隨意在他的大床上面翻滾,李煜抿唇,可不待他做出任何反應,少年仰著臉咕嚕咕嚕喝了好幾口清酒,他伸手將酒壺推置一邊,枕著雙臂,甚至翹起了二郎腿來:“從前吧,楚國有一個大臣,他名叫莊辛,有一天對楚襄王說:“你在宮里面的時候,左邊是州侯,右邊是夏侯;出去的時候,鄢陵君和壽跟君又總是隨看你。你和這四個人專門講究奢侈yin樂,不管國家大事,郢一定要危險啦……” 李煜無語,可少年這語氣略有活潑,他竟不忍打斷,本來他在安眠香的催助之下,很容易睡著,但是今日不知怎么了翻來覆去是睡也睡不著,直到聽到鈴聲他也沒有起來的意思,直到少年到了跟前,頭痛欲裂的他坐了起來,看見阿沐,忽然清醒了許多,嗡嗡作響的腦海當中,就只剩了他的笑臉。 阿沐這小子一定是將他認作重嘉了,卻不知他二人關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了,昏暗的燭火下,李煜瞥著少年的臉,阿沐偏過頭來,以為他著急聽故事了,還安撫得掐了掐他的臉:“莊辛到趙國才住了五個月,秦國果然派兵侵楚,襄王被迫流亡到陽城。這才覺得莊辛的話不錯,趕緊派人把莊辛找回來,問他有什么辦法;莊辛很誠懇說啦:我聽說過,看見兔子牙想起獵犬,這還不晚;羊跑掉了才補羊圈,也還不晚……” 阿沐話還沒講完,李煜淡淡說道:“所以說,這是亡羊補牢的故事?” 他實在學不到重嘉說話的口氣,已經盡量淡然了,少年猶自沉浸在要離開晉王府的興奮當中,實在找不到人和他一起了,當然也未在意,回頭又喝了幾口:“啊,你知道這故事啊,不錯喲!” 李煜:“……” 男人閉上了雙眼,身邊都是淡淡的酒香味道,可他也并未飲酒,怎么覺得有些醉意,索性就不再管他了,單單側耳細聽著。阿沐也是嘿嘿地笑:“換一個換一個,那我再給你講一個!說啊,從前在杞國,有一個膽子很小,而且有點神經質的人,他常會想到一些奇怪的問題,而讓人覺得莫名其妙。有一天,他吃過晚飯以后,拿了一把大蒲扇,坐在門前程量,并且自言自語的說:‘假如有一天,天塌了下來,那該怎么辦呢?我們豈不是無路可逃,而將活活地被壓死,這不就太冤枉了嗎?’從此以后,他幾乎每天為這個問題發愁……” 李煜勾唇:哦,這是杞人憂天?!?/br> 阿沐嗯了聲:“殿下你知道嗎,其實人這一輩子,只要能做好這兩件事,那就算是圓滿人生了,以前給你講過市井那些小人物都怎么生活的吧,你和你哥可不一樣,也怪不得你只能晚上出來,估計要是你獨當一面,早晚得被險惡世道吃掉?!?/br> 他這話說得奇怪,李煜驀然抬眸,可就那么看著他,少年卻是晃著腳丫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阿沐脫掉了襪子,已經見了底的酒壺就掛在他瑩潤的腳趾,上勾著,竟然十分的可愛。 阿沐悠悠嘆著氣:“人吧,這一輩子想要不后悔呢,就要做好三件事,懂得如何取舍抉擇,明白如何堅持,懂得如何珍惜?!?/br> 少年今天的話似乎特別的多,那么一壺好酒,讓他牛飲一樣咕嚕嚕喝沒了,他這才是暴殄天物,李煜禁不住瞥著他的腳:“然后呢?” 阿沐眨巴著眼睛,看著賬頂:“知道這話是教我的么,是我娘,不知道吧,我也有娘的,她是個美人,長得很美很美,是你從未見過的那種美,她是個好女人?!?/br> 可從未聽說過,韓湘子也有妻子的。 早就有所耳聞,阿沐是他在宮里抱走養大的小太監,哪里來的母親。 李煜桌上擺著的是很烈的清酒,后反勁勁頭可不能小了,眼看著這少年略有異常,男人不動聲色,也想著套取一點韓湘子的事情,這就接上了他的話:“你娘是誰?” 阿沐嘆了口氣,翹著腳勾著酒壺轉了轉:“我娘啊,我明明記得她教過我這個,可她自己也做不好,她要是會杞人憂天,也能做到亡羊補牢,那她就不會死了?!?/br> 他抿唇,只覺得下了肚的清酒火燒火燎地在肝臟里侵襲著他所有的感官,不由得皺眉說到他娘是誰了,自然而然地就岔過了話題去,“你哥這什么酒,勁挺大??!” 李煜沒有說話,聽見少年又自顧自地嗯嗯著:“所以說啊殿下,以后你記得好兄弟教你的這些個故事,做人要能委婉,不要動不動就殺了誰殺了誰,可以借刀殺人啊,干什么非要親自動手對不對?” 李煜:“……” 阿沐腳上的酒壺一下甩了一邊去,他光著兩個腳丫子這就對著李煜蜷縮起了身體,少年眉眼如畫,可他微微垂著的睫毛上面,不知什么時候竟然還掛著兩粒淚珠,若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男人定定地看著他,隱約之間,有什么東西似乎在他腦海當中一閃而過,卻又捉不住任何的頭緒。 說來奇怪,這少年總令他感到無力。 男人皺眉:“你娘是誰?” 阿沐再未回答他,他這一壺酒下了肚,混著安眠香竟然就這么睡著了,李煜無語,也覺得自己冒充重嘉這事太過荒唐,從這少年進來開始就應當瞪他一眼,一腳給人踹出去,現在他就躺身邊已經睡著了,這感覺和他平日被重嘉鬧騰了以后早起時候發現阿沐與他同眠一樣。 他坐起身來,一動才發現少年身底壓著他一角衣襟。下意識地,李煜竟然恍惚了下,他心生不舍,動作之間輕了許多,也是剛要抽將出來,忽然想起斷袖的由來,驚出一身冷汗來。 男人頓惱,再不客氣,繞到里面一腳給少年踹了地上去。 也是阿沐喝了酒,混著安眠香睡著了去心神不凝,即使摔落下床也竟未驚醒,李煜皺眉,伸腳再踢他,少年也只是滾了滾,抱著他的一只鞋迷迷糊糊還叫了聲殿下,依舊是還在夢中。 李煜躺倒在床,不由撫額。 借著跳著的火花,男人看著少年纖瘦的背影微微出神,韓湘子蠱惑君心,差點被五馬分尸,天子盛怒,當著他們的面竟說若是韓若不在,他也隨著就去了。彼時他也曾與父親爭辯,世上怎會有這樣的感情,男人對著男人…… 如今對著一個少年,他竟也受蠱惑,可見韓家父子略有手段。 男人翻身,不再看他,迷迷糊糊竟然也睡著了去。 阿沐這一覺可算睡得實在,稀里糊涂被人踢醒的時候,天色還尚早,李煜已經起身了,長路在旁伺候著穿衣,而少年一睜眼就對上了牛二的一雙牛眼。 藤蘭趕緊來扶他:“小公子怎么睡地上了?” 的確,雖然有地毯,但是也覺得渾身冰涼,阿沐不疑有他看見李煜穿戴整齊,趕緊跳了起來:“殿下,早??!” 可惜人家半分搭理他的意思都沒有,是抬腿就走。 藤蘭還跟著阿沐,讓他到外面去洗漱,可他是一心想要上山,生怕人家不帶他去,這就直奔著李煜跑了過去:“殿下去哪?” 少年頭沒梳,臉沒洗,追上了人一搭手就給人胳膊拽住了。 李煜回眸,臉若冰霜:“放手?!?/br> 阿沐搖頭:“殿下等我一等,我還沒洗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