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其實當時那些火氣,多半都是遷怒,牛二和幾個小廝在府里常玩幾把小的,都大體是睜一眼閉一眼,就是阿沐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惹得他惱怒不已。 莫名其妙的,男人的眼前忽然浮現了車中的那條灰布帶來,總覺得阿沐當時的表情很奇怪,他抿唇,看著牛二:“告訴長路再找個人去芙蓉里。摸摸阿沐的底細,昨天他說胡話一直叫阿姐來著,繼續守著韓湘子,這父子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燈?!?/br> 牛二正是記恨阿沐,找不到地方招呼,當即應了聲,扭著傷痛未好的屁一股退了出去。 李煜穿衣洗漱的功夫,外面霞光頓起。 他走到窗前,長長地吁了口氣。 雨過天晴,天空當中朝霞萬里,藍天白云,被映著青紅黃橙一片,一輪朝日從遠山當中捧將上來,萬物皆醒。男人的心情竟是出人意料的美,晚間重嘉并未出來搗亂,他甚至還做了一個美夢,夢中少年任性淘氣,一直抱著他,叫他哥哥,壓得他胸口直疼,可令他心生愉悅。 才剛吃了早飯,大媒人就登門了。 晉王府的府苑被雨水沖刷一新,阿沐跟著所有人跪在一起不敢抬頭。 天子私服到訪,守衛又多了一層,跟著他一起來的,還有頭戴紅花的媒婆,目的是不言而喻。 阿沐先還跟在李煜的身后,聽著他們閑談百姓之事,到了門口見著男人在身后一拂袖,人就落后兩步,立馬就跑開了。 李敏起了身,正好給他抓個正著。 阿沐拿了一柄木劍和她在后院里嘿嘿哈哈了好一陣,長路出來遞給了他一塊腰牌,可自行出入晉王府。 這是要讓他暫時避開的意思,少年歡歡喜喜拿了手里,連忙從后門走了。 日頭照在身上暖暖的,他一口氣跑到太子府的大門口,扒在一棵老樹的后面張望,卻只見朱門緊閉。賣炒栗子的大娘又從門前走過,阿沐眨巴著眼睛,期盼能有個人出來,可惜太子府一直安安靜靜的,高墻在前,當真是什么動靜也聽不見。 太子府門口有人守著,那日來過一次也記得府院內的奇工妙計,在外面看著是高墻林立,其實里面視野更開闊,青天白日的也不敢貿然上樹,生怕被人落了去。 總在這守著也不是辦法,阿沐轉身離開。 本來也是在街頭閑逛的,說來也巧,逛著逛著竟然到了行醫館的門前,大街上行人無不紛紛避讓,一頂軟轎就停在路邊,轎夫們一旁說著話,幾個丫鬟婆子都眼巴眼望地在門口候著,似乎在等人。 不多一會,一個青衣老奴彎著他那已經直不起來的腰先出來了。 阿沐略一細想,立即認出他來。 他站在人群當中,向前兩步走,果然,趙姝由一個醫館的人扶著走了出來,不過她看起來并無大礙,幾個丫鬟婆子連忙迎了上去,這將軍府的寶貝疙瘩這回算是遭了罪了,無不痛惜萬分,恨不能替她受過的心疼模樣。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少年一撫腰間佩玉,這就從人群當中擠了出來。 趙姝腰背都沒什么事,只不過摔疼了酸痛而已,倒是腳踝崴了下,從小就驕里嬌氣長大的,自然連連呼痛,昨天還說什么不肯回將軍府,一早來人接了才期期艾艾地動身。 阿沐一出人群,她就看見了他。 很顯然,她十分高興,甚至已經忘記了腳痛:“阿沐!” 少年也對她揚起笑臉來:“正還尋思著到將軍府探望你呢,沒想到你還在醫館?!?/br> 趙姝臉上的紅包已經消退了不少,此時也忘了正耍著脾氣,連連對他招手:“可算遇著個讓人高興的了,你要去看我啊,太好了!” 阿沐到她面前,故意壓低了聲音:“其實是有個人托我來看看,在這不方便說?!?/br> 當著將軍府的人,不方便說話的人能有幾個,尤其阿沐是一直在李煜身邊的,少女頓時腦補了許多哥哥的關切之情,了然一笑,還露出兩顆小虎牙來:“我知道了?!?/br> 說著回頭,對那老奴又板起臉來:“這位是我的朋友,曾在街頭救過我的,也帶他回府,我要好好感謝他?!?/br> 那老奴搭眼一看阿沐,卻是怔了怔。 唯剩少年笑,俊秀非常。 第27章 將軍府當真氣派。 新修的府苑一眼望不到頭,放眼看去,山石林立,亭樓環顧在山水之間,遍地青磚迢迢,遙相呼應著奇花爛漫是處處美景。 阿沐輕輕落步,只聽見不知名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從頭頂飛過,扶著趙姝的丫鬟們在身后手忙腳亂地攙著她,小姑娘卻一直蹦跶蹦跶直停了他的身邊來:“我家怎么樣?這可是江南那邊請的園藝師傅,全燕京也找不到一處?!?/br> 少年笑,卻只說了一個好。 趙姝揚眉,得意至極:“我院子里有個池塘,可養了很多稀奇的魚兒呢,可惜今年新植的蓮花沒養好,看不到花 ,不然帶你去看看!” 說著也不等他回話驚疑地站住了,四下看了看,奇怪地看著那老奴:“真是怪了,我祖奶奶也不管我了,怎不見有人出來接我?” 平時都捧在掌心當中的心肝兒,摔了腿一夜未歸,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接她。 男人彎著腰,目光總是在阿沐臉上掃過是又驚又疑:“小姐別問了,咱們先進去吧?!?/br> 趙姝任性,狠狠推了他一把:“為什么不叫我問,不知道哪來的野種也配住我的院子?她自己什么貨色不知道嗎?現下是我摔了腿,感情你們現在是誰都不把我們母女放在眼里了?” 那老奴低著頭,十分為難的模樣:“小姐不知,自從你走了以后,大小姐哭得死去活來,今天一早聽說夫人過去探望不知說了什么,不多會兒竟然想不開上吊了,得回救得早,不然人就沒了!” 趙姝愕然:“我娘呢?” 那老奴卑微地弓著腰身,兩鬢斑白:“老祖宗們都氣得不輕,將軍震怒,責令夫人在祠堂……在祠堂受罰?!?/br> 原來是后院起火了,這火苗星星,燒起了將軍府的一角,鬧得人家雞犬不寧。 阿沐冷冷地勾著唇角,看著那老奴眸色漆黑。 趙姝一聽母親在祠堂跪著,頓時急了:“快快扶我去祠堂!我爹真是糊涂了!” 她家中出事,也顧不上阿沐了,少年也樂得跟著呼啦啦這一堆丫鬟的身后,趙家的祠堂置在后院的一角,跟著少女急急的腳步,阿沐走過祠堂的大門,過堂,穿堂直到堂屋,直覺恍如隔世。 幼年鮮少的記憶突然跳出幾個畫面。 沐王府家也有個祠堂,阿沐淘氣,曾在里面爬過柱子,被她娘拿著雞毛撣子追著抽她,阿沐抬眸,卻見趙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當中,赫然擺著一柄長劍,那長劍劍鞘上面通體暗紋,劍穗是個魚形長帶顏色暗紅。 少年的目光久久落在上面,沒有動過。 他也有一把小一號的,若不出意外,劍身鑄有劍飾銘文。 長劍直直插在劍格上面,前邊一個無字靈位暗色無光,阿沐咬牙。 林氏果然在祠堂跪著,趙姝已經急得哭了,瘸著腳就撲入了母親的懷抱當中去:“娘,這是怎么了?將軍府變天了嗎?他還是我爹嗎?就為了個私生女?占了我的院子還要逼死我??!” 女人一身白衣,一手摟過女兒,目光茫然:“是啊,你爹這是怎么的了呢?” 動作間,趙姝的腳踝疼了下,立即叫嚷起來,林氏這才想起女兒的傷,心疼得不行,抬眼看著老奴:“才叔,姝兒受傷了,先給她送到我屋里去吧,好生照看著別叫她胡鬧了,現在府里就夠亂的了?!?/br> 說著回頭瞥見阿沐,不由得臉色一變:“他怎么在這?” 趙姝也才想起少年來,當著別人的面也說不出別個來,趕緊維護道:“阿沐在街上救了我兩次,我想謝謝他!” 林氏自然記得,他是在世子李煜身邊的少年,也只當個隨從看了。 這個時候,實在不該和晉王府有所關聯,尤其趙家的老家奴還在眼前,女人揉了揉女兒的小臉,頓時皺眉:“你個女孩子家家的,竟是胡鬧,若講感謝,給了他些銀子就行了,帶回家干什么!” 趙姝還待要說別的,女人已經沉了臉色了:“聽娘的話!才叔,送客?!?/br> 這祠堂里面擺放著趙家列祖列宗的靈位,阿沐環顧一周,不由嗤笑,修建得這么美的院子里,就這老趙家的祠堂里面,還擺放著她沐王府的東西,真有意思。 趙姝還想知道哥哥有什么話對她說,自然不愿意。 可母親神色鄭重,也不敢違抗,對著少年勉強笑笑,在丫鬟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小姑娘很是懊惱地看著少年:“阿沐你先回去,改日我再請你來?!?/br> 阿沐笑笑,也不以為意,這就跟了才叔往出走。 湛藍湛藍的天空,將軍府的院子里隱約還能聽見哪里有哭聲,這老奴引了少年往出走,不時地回頭看著他:“這位小公子,是誰家的呢,老奴跟隨將軍多年,可不曾在燕京見過?!?/br> 少年淡淡瞥著他,目光竟有淺淺的笑意:“很正常,我在燕京這么多年,也從未來過將軍府?!?/br> 男人送他到大門口,也不愿叫外人亂傳府內的的事情,可一時間又不知少年身份,只得彎了老腰,恭恭敬敬。 阿沐站在將軍府的大門口,受了他這一拜,回頭張望。 少年側臉俊秀,更令男人心驚,朱門緩緩關上,終究是兩個世界里的人,到底站不到一起去,阿沐只覺可笑,她沐王府的東西,她沐王府的人,現在就算被趙昰打板供起來,又能怎么樣,他想減輕一點心理的愧疚感? 可死去的人不能復生,阿姐遭的罪也不能抹去。 他對這個男人的恨只增不減,高墻當中,是那樣美輪美奐的園林設計,就像趙姝說的那樣,可是從江南請過來的工藝師傅呢,盛寵恩典,可謂是當朝第一大將軍。 這樣的男人,想到之前想要殺死他一了百了的想法,當真是太太可笑。 沐王府已經不復存在,沐家軍分裂四方,沐家那樣的家世那樣的府院,也都隨著那場大火灰飛煙滅,而始作俑者,如果單單就是殺了他,當真是太便宜了他。 阿沐走在街頭,周圍都是行人。 過路匆匆,車水馬龍,他仰著臉,天地之間,忽然覺得自己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弱當真是得不能再弱。 正是惆悵,一輛馬車從后面緩緩駛了來,少年在路上彷徨,回眸間看見,側立一邊。 很快,趙妧從車里探出頭來了:“阿沐!真的是你!”她掀開車簾一下從行駛當中的馬車上跳了下來,三五步就跑了他的身邊來,“我還以為我眼花了呢!” 說著在他面前轉了一個圈,不同于往日的裝扮,少女一身胡服,小圓臉上還特意點了一點梅,嬌俏得很。 阿沐上下掃了她一眼:“喲,這是誰??!” 趙妧白了他一眼,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討厭,看我穿胡服怎么樣!好看吧!” 看起來,她在扶蘇身邊還不錯,少年無語地看著她:“好看?!?/br> 少女一聽他的夸贊,當即跺腳,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太子殿下對我可好了,春梅jiejie對我也好,還說一個月除了吃穿用度多給幾兩銀子給我呢!” 阿沐斜眼:“天上總會有大元寶砸在蠢蛋身上,被人賣了都得給人數銀子,知道吧,說的就你這種人,天生缺心眼?!?/br> 趙妧本來還是笑靨如花,一聽他說這句話,頓時跳起來打他,少女的粉拳就捶在少年的肩頭,可阿沐腳下就如同生了根一樣,一動不動,任她打了好幾下,直到打得她自己眼淚流下來了,這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握在了手里。 小姑娘掉著眼淚扁著嘴:“阿沐你混蛋!” 少年卻是抬眸,看向了馬車,車簾已經被挑開了,能看見男人鳳目微瞇,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看著他。 扶蘇笑:“阿沐去哪啊,送你一程?!?/br> 阿沐向前兩步,對他欠了欠身:“謝殿下,不過我有些話想對殿下說,能不能讓妧妧先回去,她這也一直沒回家里吧,趙姨娘惦念得很?!?/br> 男人的目光在他二人交握的手上一掃而過:“好,你上車吧?!?/br> 趙妧不明白,為什么要讓她走,不過阿沐在她背后掐了她一把,從來都和少年一條船的個人,雖然好奇,但也乖乖地聽話了。 眼看著小姑娘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阿沐這才上車。 古樸的馬車行得很穩,少年一上車,車內的春梅就落下了車簾,隔絕了外面的所有目光,夏時就快過去了,還好不是特別熱,才不覺悶氣。 阿沐直直看著男人,微微揚著臉:“不管殿下的目的是什么,我希望殿下能夠明白,像我和趙妧這種小螞蚱,根本就幫不到你?!?/br> 扶蘇微微傾身,伸手一撈,撈起了少年身上的佩玉來。 男人十指修長,骨節分明,袖子緊口剛到手腕,一身胡服更顯腰身,革制的腰帶上面還鑲有玉石,配著些許玲瑯佩玉,華美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