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從小到大,活了百余年,玄鉞還當真是第一次踏足這樣的地方。 相比于懵逼的玄鉞,蕭銘對此倒是接受良好。他年少顛沛逃亡的時候,沒少往這樣魚龍混雜、容易掩藏行跡的地方鉆,有一次甚至還是靠著樓內一名姑娘的幫助才得以逃出生天。雖然算不上如魚得水,但蕭銘舉步往樓內走得倒也坦然。他舉止溫文,嘴角含笑,面容俊秀,穿戴與氣質不流凡俗,頓時讓樓門口的幾位女修眼睛一亮。 挺著白皙的胸脯,女修們嬌嬌軟軟地靠了上來,熱情非凡,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讓蕭銘點了自己的單子,只可惜那幾只纖纖玉手尚未碰到蕭銘的衣角,便被驟然爆發的煞氣凍住,再也寸進不得。 女修們煞白了面色,戰戰兢兢地看向蕭銘身后的白衣男子,男子一張玉面冷若冰霜,寒潭般的雙眸漆黑一片,輕飄飄地掃過來便令人如臨深淵,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要凝固成冰,仿佛下一刻就要死掉那般。 成功震住試圖靠近的女修,玄鉞望向蕭銘的眼神中帶上了幾分的不滿與委屈:“當真要進去這里?”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笔掋憻o奈地回頭,卻也不會說出讓對方在此處稍等的話,只能軟聲規勸,“忍一忍就好?!?/br> 玄鉞不甘不愿地抿了抿唇。 原本熱鬧非凡、嬌聲笑語的登仙樓門口死寂一片,姑娘們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而其余的客人們也頓時做鳥獸散,不敢停留片刻。 仙魔鎮中固然有不爭斗的規矩,但有些自持道行高深者仍舊會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想要在這道魔混雜的城鎮安穩地活下來,眼力見是必不可少的——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登仙樓門口的白衣劍修絕非能夠招惹之輩。 門口的異樣第一時間被樓內的掌管者察覺,中年修者立即匆匆趕了出來,生怕自己晚了一步,便會被不速之客砸了場子。 作為登仙樓的老板,男修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一看氣勢不凡的玄鉞就不由得心中發苦:身為一名劍修卻竟然要跑到這尋歡作樂的地方,到底是要找茬呢?還是找茬呢? ——反正,要他相信眼中只有劍的劍修會來女票,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老板本能地察覺白衣劍修不好對付,掂量一番后,這才將注意力投向劍修前方、笑容中帶著幾分安撫意味的青衣道修。 蕭銘好不容易安撫住玄鉞,轉頭看向滿臉陪著小心的登仙樓老板,歉然一笑:“抱歉,他對這樣的場合不太適應,給你添麻煩了?!?/br> “哪里哪里?!崩习暹B連客氣,試探著問道,“兩位來這登仙樓……所謂何事?” “受人之邀?!笔掋戇t疑了一瞬,將手中的請柬遞了出去,“敢問邀請者可是來了?” 老板恭恭敬敬地接過請柬,掃了一眼,面色突變,原本浮于表面的三分恭敬頓時深入骨髓,連回話的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來了來了,那位……那位尊者早已等在樓內,在下來為兩位引路可好?” “那就拜托了?!笔掋扅c了點頭,掃了一眼仍舊對登仙樓排斥至極的玄鉞,不得不伸手牽住他,將他拉進樓內。 一進登仙樓,玄鉞原本便皺起的眉心更是緊鎖,毫不掩飾自己對其間奢靡甜膩的脂粉氣息的厭惡,而樓內的歡聲笑語也隨著玄鉞的走過,迅速凍結起來。 玄鉞就像是一臺大型制冷機,走到哪哪里便寂靜一片,無論是樓內的姑娘還是摟著姑娘的恩客,都不敢在玄鉞的面前調。笑一聲。 這等毀氣氛毀生意的惡客,登仙樓老板是無論如何都不想接待的,但如今他不僅要畢恭畢敬地將其放進來,還要親自引路,心中的憋屈苦悶可想而知。 只可惜,無論是蕭銘還是玄鉞,都半點不在意自己造成的麻煩。 登仙樓共有九層,取天道極數,也算是應和了“登仙”之名。越往上,裝潢越是華貴,接待的客人也越是尊貴,而第九層卻極少能有客人踏足,自然是因為身份不夠。 蕭銘與玄鉞隨著登仙樓老板延樓梯蜿蜒而上,直直登上了第九層,老板站在樓梯口戰戰兢兢地彎下腰:“接下來,在下便沒有資格了,二位還需自行前往?!?/br> 不同于其余八層由隔間分隔成不同大小的屋子,第九層卻被打通為一個整體,其間掛著一層又一層輕飄剔透的淡粉色輕紗,如云似霧,如夢似幻,玩得一手好情。調,放眼望去,甚至能隱隱綽綽看到層層輕紗之后那個悠閑靠坐著的身影。 蕭銘不著痕跡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平穩了心境后微微頷首,放迫不及待的登仙樓老板離去,而他自己則定下心神,舉步向前,抬手撩開仿若毫無重量的輕紗。 一層又一層的輕紗被掀開,就像是包裹著禮物的盒子被一層又一層打開那般。倘若輕紗另一頭等待著的不是令人忌憚的魔尊,而是即將共赴云雨的佳人,那當真是一段美好至極的體驗。 蕭銘不明白樂情搞這么一出暗含誘?;蟮膽虼a到底居心何在,但跟在他身后的玄鉞卻本能地感覺不喜,抬手按住了蕭銘的肩膀。 蕭銘腳步一頓,詫異地回頭,卻發現玄鉞滕然揚劍,銳利的劍氣將兩人面前的粉色紗幕直接割碎,顯露出紛紛揚揚的輕紗下正垂眸飲酒的樂情。 樂情抬眼,向兩人看來,卻迎著犀利的劍氣毫無動作,而劍氣也在即將貼近他之前散去,僅僅揚起了樂情披散的黑色長發。 樂情興意闌珊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紅唇微揚:“玄鉞峰主對于劍氣的控制更加精妙了?!?/br> 玄鉞一臉冷漠,充耳不聞。 樂情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輕哂:“只是,未免太不解風情了?!?/br> 玄鉞繼續冷酷臉——讓你風情到我家道侶身上,真當我是死得不成?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看對方都不順眼,于是玄鉞將樂情當空氣,而樂情則直接將注意力轉向緩步走來的蕭銘,邪肆的眼神頓時柔軟下來,清澈溫和,隱隱藏著歡喜與心悅,與曾經尚未露出本性的“越青”一模一樣,但配著魔尊樂情的面孔與氣質,卻顯得不倫不類,格格不入。 “你來了,過了這么久,我終于再次與你相見了?!睒非槌掋懮斐鍪?,滿是思念眷戀,“你有想念過我嗎?” “沒有?!笔掋懤淠鼗卮?,絲毫不為所動。 樂情嘻嘻一笑:“我可不信,你一定想過我——想我的尸體為什么突然不見了??床坏轿业氖w,你無論如何都放不下心吧?不然,你也不可能單單憑借請柬上的古琴,便猜出了我的真正身份?!?/br> 蕭銘:“……” ——好吧,你贏了,你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 “這是你真正的樣貌嗎?真是漂亮?!北戎掋懜悠G麗奪目百倍的魔尊誠摯地贊嘆,“啊,當然,無論你是什么模樣,在我眼中都是最美麗,最耀眼的——不管你身邊有多少人,我都能一眼便將你認出來?!?/br> 蕭銘:“……” ——完全無法坦然接受這樣的贊美。 玄鉞:“……” ——呵呵,你真當我是死的?! 拒絕再與樂情繼續進行這樣沒有營養的對話,蕭銘撩起衣擺,在離著對方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了:“我們說正題吧,你應該知道我到這里是為了什么?!?/br> 蕭銘擺出的姿態頗為放松,因為他知道無論自己如何防備,也不可能打得過樂情,還不如表現得友好一些。而玄鉞卻沒有入座,只是安靜地站在蕭銘的側后方,那是一個隨時隨地都能將蕭銘擋在身后、朝魔尊揮出長劍的位置。 樂情沒有管玄鉞似威脅似防備的動作,只是似嗔含怨地望著蕭銘:“還真是無情吶。當你溫柔又無私地照顧我的時候,我便將一顆心全都給了你,而你卻轉頭便與別人恩愛纏綿,若非我抓了你師門的人,你定然不會多看我一眼?!?/br> 蕭銘:“……” ——魔尊這套路,絕逼是哪里不對! 感覺到身后的玄鉞寒氣更甚,蕭銘默默咽了口老血:“我早就說過,那些照顧都是假的?!?/br> “我知道,所以,我更愛你了啊~”越青眉眼彎彎,“無論是你的溫柔無私,還是你的狠辣無情,我都愛進了心坎里。當你溫柔的時候,你是滿身污濁的我救贖的光,而當你無情的時候,卻能與我一同相擁著墮入深淵,你說,我如何能不愛你?” 蕭銘:“……” ——完全不在同一個頻道上,根本不可能愉快地進行交流!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有多愛我?。ès‵□′)╯︵┻━┻為了避免話題再被樂情帶跑,蕭銘果斷選擇直接開口:“天玄派的人,目前如何了?” “他們?”轉移了話題后,樂情頓時顯得興致缺缺,“當然,都還活著?!?/br> “你要如何才肯放他們離開?”蕭銘皺眉。 樂情微微坐直了身體,濕潤的舌尖舔。過嘴唇:“比如……你隨我去魔域,一直呆在我身邊?” “你知道這不可能?!笔掋懲耆珱]有任何猶豫,“此事因我而起,所以我才同意來見你。但也僅此而已,我從不是舍己為人之人。若你非要提這樣的要求,那么他們死了也罷,大不了來年忌日,我燒點紙錢超度一番,祝他們投個好胎?!?/br> “是,我當然知道,所以那不過是玩笑之語?!睒非橹匦聦⑸眢w靠回座位,從懷中掏出一物,朝蕭銘扔了過去。 那東西來勢并不快,看上去毫無危險性,而蕭銘身后的玄鉞卻不待蕭銘伸手便突然邁出一步,抬手將其握住。 被玄鉞抓在掌心的是一面道侶間相互聯絡的同心鏡,精致小巧,也并未沾染什么危險的魔氣。玄鉞將手中的鏡子仔細探查一番,即使沒有發現問題也并未將其交給蕭銘,只是抬眸,清清冷冷地看向樂情。 “哼,護食兒的狗一般?!睒非橹S笑,卻也沒有在玄鉞身上浪費時間,仍舊脈脈含情地看著蕭銘,“這面鏡子,你要拿著,不許離身,不許做手腳,若我要呼喚你,你須得回應——這樣,我就將天玄派那些人放回去,而倘若你違背……我能抓一次,便能抓第二次,即使是滅了天玄滿門,也不過順手而為?!?/br> 蕭銘與玄鉞雙雙皺眉,本能地不愿,因為倘若答應了,便意味著以后要繼續與樂情牽扯不清——當然,玄鉞不悅的另一個理由便是同心鏡的意義。 他和蕭銘這樣的正牌道侶都還沒有用過同心鏡,樂情如此橫插一杠子,簡直讓一直擔心自家道侶爬墻的玄鉞忍無可忍。 但倘若不接受,樂情也不是什么好脾氣的家伙,估計會直接惱羞成怒,翻臉痛下殺手。蕭銘不懼與樂情為敵,卻也不想與樂情為敵,即使他與玄鉞能夠對付樂情,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更何況樂情不僅僅是修為高深的魔修,還是統領魔域的魔尊,就算魔域人心不齊,也總有一批人忠心樂情,一旦與他撕破面皮,必定后患無窮。 況且,比起什么“前去魔域、永伴身邊”,僅僅是一面同心鏡,正好踩在蕭銘可以接受的底線,倒不如暫且接受對方的條件,將其安撫下來,然后慢慢尋找解決的方法。 見蕭銘皺眉遲疑,樂情也是格外不滿。 原本他打算得好好的,待到結束妖族入侵、坐穩魔尊寶座后,他便可以直接前往天玄派,帶走自己心心念念的“趙涵”,卻沒想到“趙涵”搖身一變,變成了“蕭銘”,有了玄鉞做道侶,又有了洛水宗當靠山,絕非再是他輕而易舉便能得到手的。 樂情不甘心,他對蕭銘執念已深,更何況與其親親密密的還是樂情又恨又妒的玄鉞,他絕對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兩人恩愛,含恨罷手。 ——倘若當真得不到,那就毀了。但不嘗試,又有誰能肯定必然得不到呢?比起玄鉞那等古板無趣的劍修,樂情深信自己與蕭銘才是天生一對。只有他們才了解彼此,認同彼此,待到時間長了、接觸多了,蕭銘自然能夠明白這一點。 既是執念,那便值得長長久久去化解,不過是多等些時日罷了……樂情他從來就不缺乏蟄伏的耐心。 送上同心鏡,他便能時時刻刻知道蕭銘的位置,能夠與其通訊,慢慢磨合洗腦,到時候是要搶還是要殺,自然會有結果。 蕭銘站起身,抬手將同心鏡從玄鉞那里拿過,算是給予了樂情自己的答復。 樂情看著蕭銘手中的同心鏡,緩緩漾出一抹笑容,鬼魅、愉悅、志在必得。 ——雖然目的不同,但雙方都達成了一致,暫時和解、立下約定、從長計議,最后……一擊必中。 第七十九章 平安離開登仙樓后,蕭銘終于長長地松了口氣,這一次的妥協是為了謀定而后動,至于最后的成敗,便要看雙方誰的道行更為高深了。 手中握著同心鏡,蕭銘側頭看向自己的道侶,只覺得對方那銳利的視線簡直像是要將這面鏡子憑空劈碎那般,充滿了實質性的破壞欲。 “我知你心中不喜,但……很抱歉?!笔掋懣嘈Φ?,反手將鏡子收起,隔絕了玄鉞的目光。 玄鉞抿了抿唇,沒有回答,只是突然抓住蕭銘的胳膊,拉著他朝前走去。 蕭銘被拉得一個踉蹌,不得不快走幾步,趕上玄鉞的步伐,語氣疑惑:“要去做什么?” 玄鉞不言,腳步不停,毫不猶豫地將蕭銘拽進街邊最大的一家寶器閣。他氣息冰冷,帶著極重的煞氣,直把寶器閣的老板驚得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迎了過來,忐忑地詢問他來此有何要事。 “同心鏡?!毙X生硬地吐出三個字,見寶器閣的老板還有些發愣,不由得皺了皺眉。 可憐的老板被玄鉞這一皺眉又嚇了一跳,雖然有些懷疑自己幻聽,卻仍舊不敢遲疑,以最快的速度將自己閣內的同心鏡找了出來,在玄鉞面前一字排開,供他挑選。 看著面前大大小小、或是精致或是樸素、完全不比樂情的同心鏡遜色的各種鏡子,玄鉞的面色終于稍稍緩和了一些,轉向身側的蕭銘:“你更喜歡哪一對?” 反應遲了一拍的蕭銘:“……” 表情微微扭曲的寶器閣老板:“……” ——這么兇神惡煞地闖進來,當真只是為了買一對同心鏡?真的不是很懂你們劍修…… 寶器閣的老板不懂劍修,蕭銘表示他自己也不懂,但是這卻并不妨礙他縱容自己的道侶,甚至覺得這般孩子氣還帶著些任性的玄鉞格外可愛,簡直狠狠戳了他的萌點。 抑制住自己有些夸張的笑容,蕭銘垂下頭,視線從一排同心鏡上掃過,最終定在了一面樸素至極、毫無點綴,卻渾然一體的鏡子上。 “我覺得這個合我的眼緣,你認為呢?”蕭銘點了點鏡子,笑著詢問玄鉞。 玄鉞對于外表上的東西都不上心,更沒有自己的喜好偏愛。見蕭銘挑選了同心鏡,他也并沒有其他意見,只是覺得這面鏡子有些太平凡了,遠遠不及樂情送得那一面精致華貴。 “為何選這一面?”玄鉞拿起鏡子,略有些詫異地問道。 “只是覺得……它和你有些相像?!笔掋懶σ饕鞯鼗卮?,“不正是適合用于你我之間嗎?” 玄鉞怔了怔,隨即耳朵一熱,再也擺不出什么冷面,只覺得心里一陣接一陣的甜,看著手中普普通通的同心鏡也越來越順眼。 ——就算樂情覬覦蕭銘又如何?他的道侶從身到心全都是屬于他的,旁人就算再眼饞,也只能想想罷了。 當然,他也會很快讓對方連想都沒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