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播放出音樂的物品,是一個手機。 而那個手機,正被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握在掌心。 賀楠與岑子易警惕地看著前方,中式沙發上,坐著一個高大挺拔,膚色蒼白得有些病態的男人。他正專注地低著頭,玩兒著手機游戲。 昏暗的燈光使男人的五官模糊,偶爾一個角度,使手機屏幕的光芒照亮他的臉,一副極其俊美干凈的五官便剎那展露?;煅朔N,英秀俊美,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女氣。 只是男人身上的氣質,實在詭異。 就連見慣了死人和諸多離奇怪事的佛具行兩兄弟,都感到陰森,陰冷,陰沉。 時間就在那種格格不入的游戲聲中緩緩流逝,岑子易心頭發緊,腦子里升起了無數個念頭。這群人的身份是什么,來意是什么,又是什么將他們引來的? 佛具行是老爺子開的,已經有二十多個年頭。董老是風水大拿,走南闖北,結交的權貴也不在少數,這個店開了這么多年,幾乎從來沒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找茬。 顯然,這群外國人來者不善,而且岑子易判斷,這伙人很有可能,是被今天那幾個男男女女招惹來的。 ……甚至,這個混血青年,和今天那個冷硬無比的男人,在神態眉宇間還有幾分相像。只是前者更陰沉,后者更凌厲,硬朗。 不知過了多久,游戲音樂聲終于暫停了下來,顯然,一局已經結束。 岑子易與賀楠都莫名緊張了幾分,賀楠年紀小,見了這種陣仗難免手足無措。岑子易微微蹙眉,嗓音在死寂的空間內響起,甚至還有幾分不真切的回音,他語氣沉沉,用英語道:“請問閣下,究竟有何貴干?” 話音落地,未幾,沙發上的男人抬起深邃的眼,看向兩人的目光竟然十分禮貌,用非常流利的中文道:“你好,岑先生,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自己,我姓封,單名一個刑字?!?/br> 這種笑容滿面的表情,卻令岑子易和賀楠都感到心驚。 然而不等兩人開口,封刑便輕笑了一聲,垂下眸子拿出一支雪茄,點燃之前禮貌地詢問:“你們店里可以抽煙么?” 岑子易頷首,“封先生請便?!?/br> 聞言,封刑的眸光中竟然掠過了一絲怔忡,他很快恢復如常,蒼白修長的兩指間夾著燃燒的香煙,嗓音非常和善,“很久沒有聽到有人這樣稱呼我了?!闭f完,他勾起唇角望向眼前神色警惕的帥氣中國男人,解答了他的疑惑:“我這次來,是因為兩個小時前的幾個人?!?/br> “……”岑子易半瞇了眸子,“果然如此?!?/br> 封刑笑容不減,再度語調平和道,“我們要抓一個女人,守了很多天,才發現她進了你們這家店,于是只能請你和董小姐幫個幫?!?/br> 在如此平靜地說完這番駭人聽聞的話之后,他甚至還禮貌地微微垂首,“很抱歉,有冒犯岑先生的地方,希望您和這位可愛的小朋友,見諒?!?/br> 賀楠一陣惡寒,皺緊了眉頭往岑子易身后躲了躲。 看見小家伙警惕無比的眼神,封刑笑得有些無辜,攤手道,“別這樣,我的性取向十分正常,當然不會對男童感興趣?!?/br> 兩人蹙眉死死瞪著他。 封刑呼起,吐出一口煙圈,隨手將香煙戳熄在面前的雕花矮幾上,淡淡道,“有點累了,所以我們抓緊時間,來談一個合作?!?/br> ******* 傍晚時分,董眠眠從封宅走出,在田安安的授意下,由羅文親自開車,送回到了文廟坊中的董氏佛具行。 忙活了一個下午,又是合八字又是幫封宅看風水,她累得渾身都是軟的。 走進店里抬眼看,岑子易正坐在柜臺里沉默地發呆,不禁挑眉,打趣兒道:“喲,思春呢?”邊說邊將包隨手扔到椅子上,樂呵呵道,“我告訴你,那家人特別特別有錢,我今兒個留了一后手,長線都放出去了,可以將那小姑娘發展成固定客戶!” 岑子易勉強笑了一下,起身替她倒了一杯水,道,“那是,你雖然腦子不好使,但嘴皮子可是出了名的厲害?!?/br> 她接過來喝了一口,咽下后咂咂嘴,這才發現他嘴角有些烏青,額頭也有破皮,不禁咦了一聲,“你臉上怎么了?打架了?”邊說邊四處張望,“小蘿卜頭么?又上哪兒玩……” 話音未落,岑子易將她硬生生打斷了,他定定看著她,道,“眠眠,這兒有筆大買賣,我想和你商量商量?!?/br> “大買賣?”眠眠眼睛一亮,“說來聽聽?” 岑子易的聲音極度平靜,只有微顫的長睫泄露了內心的一絲情緒,“今天來了一群人,跟我們開了三千萬的價……定金付了一半?!彼哪樕⑽l白,“只要你在三天之內,想辦法把田安安單獨約出門,另一半馬上就能到賬?!?/br> “三、三千萬?”董眠眠驚得差點兒笑出來,舌頭打結道,“開什么玩笑?!?/br> 他卻一把摁住了她纖弱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沒看玩笑,眠眠,只要你把那丫頭約出來,三千萬就是你的?!?/br> 眠眠面上的笑容一寸一寸褪盡,她定定注視著岑子易的俊臉,眼中的神色也一分分冷了下去。 未幾,她將茶杯放在了桌上,別過頭淡淡道,“謀財害命的勾當不干。老子愛錢,取之有道,那丫頭是個好人。給老子三個億都不干?!?/br> “這怎么是謀財害命呢?”岑子易皺緊了眉頭,“那伙人應該不會傷害她……” “就算不害命,那也必定居心叵測!都找到咱們頭上來了,難道約她出去吃必勝客,你當老子蠢???”董眠眠驀地震怒,一巴掌往岑子易腦門上招呼過去,“你是不是瘋了?連江湖道義和良心都沒了!” 岑子易一把擒住她的手腕,赤紅著眼厲聲道:“你講道義,你有良心,你知不知道賀楠被那伙人帶走了?報警撕票,三天之內見不到田安安,也撕票!”他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后幾乎哽咽,“他是我們的弟弟,你想為了個不相干的外人,送他去死么?” ☆、chapter57 膽大騎龍騎虎 聽完男人的這番話,董眠眠的面色劇變,她瞪大了眸子站起身,死死盯著他,一字一頓,聲音幾乎從齒縫里擠出來:“你、說、什、么?” 岑子易平日里是個油嘴滑舌又戲謔的人,此時此刻,他的面容籠罩在一層濃烈的哀慟和愧疚中,勾起唇,笑容十分苦澀,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是我沒用,沒有保護好賀楠,他們人多勢眾……呵,老子從來沒有這么絕望過?!?/br> “……”仿佛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來,董眠眠只覺渾身冰冷。她轉過頭不再看岑子易,步伐微微踉蹌著朝一旁挪動,未幾,伸手撐住花梨桌站穩,深吸了一口氣。 “爺爺年紀大了,這件事我會處理,”她垂著眸子道,“絕對不能讓他知道?!?/br> 眸子用力合上,纖細的十指也收握,眠眠迅速地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賀楠被一伙來路不明的人帶走,這個消息無疑令她心亂如麻,可是這個時候,慌亂與自責都于事無補。當務之急是將賀楠救出來,他才十四歲,人生都還沒有開始,她絕不能讓他出一點事。 岑子易抬起頭,定定望著那雙肩微顫的背影,“怎么處理?不照那個男人說的做,賀楠就會有危險。眠眠,你沒有其他選擇?!?/br> “……” 幾秒鐘的沉默之后,她柔細的嗓音再度響起,帶著幾分壓抑的凝重,然而卻極其地沉著,堅定:“不,賀楠要救,但絕對不是這種方法?!?/br> 男人聽后竟然笑了,笑容有些譏誚,又有些不可置信,“講道義講良心,你丫什么時候這么偉大了?姓田那丫頭你才認識多久,她怎么樣和咱們有什么相干?用她換賀楠,這筆買賣根本算都不用算!”他眼底隱隱有幾分淚光在浮動,嗓音卻吊兒郎當起來,“咱們打開門做生意,飛來橫禍,你自己人不cao心,跑去護著外人,腦子沒事兒吧?” 董眠眠寒聲打斷他,道:“賀楠的命重要,其他人的命就不重要了?岑子易,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但是謀財害命的勾當干了,會遭天譴!” “我看你是瘋了!”岑子易勃然大怒,赤紅著雙眼狠聲道:“你不想傷天害理,你為不相干的人著想,誰為你著想?你想立什么名啊,每年拿那么多錢給那破敬老院,誰給你發獎章了還是咋地?說到底,賀楠是因為那群人被綁的,冤有頭債有主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別掰扯其它的。要不是咱們惦記人家幾個錢,會出這種事?”她眉頭深鎖將這個說法駁斥了回去,“岑子易,該咱捱的,咱得認,將所有都推得一干二凈,那成什么玩意兒了?” 話音落地,岑子易掛彩的俊臉上一陣青白,雙手撐腰轉過身,發泄一般,狠狠一腳將椅子踹翻在地,發出一陣突兀的聲響。 墻上的掛鐘游走流逝,滴答的聲音清脆得有些刺耳。除此之外,整個佛具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片刻過后,董眠眠轉過身,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陽xue,看向情緒激烈異常的男人,再開口時聲音比之前更加平靜,道:“老岑,你冷靜點聽我說。我之所以不肯同意,除了心里過不去以外,還有很重要的三個原因?!?/br> 岑子易已經漸漸冷靜下來,側目,探究地審度她。 眠眠白皙如雪的面容極其平靜,字字句句清晰有力,“其一,今天我去過封家,那兒所有人都是道上的,而且都是好手中的好手。田安安身上有傷,她男人又寸步不離,我根本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把她弄出去?!?/br> “其二,很明顯,這兩邊都是大人物。如果我乖乖按照封刑說的去做,事成之后,就算他能遵照約定將賀楠還回來,我們也和封霄成了敵人?!彼戳斯创?,聲音半帶戲謔,卻沒有一絲溫度,“恐怕田安安一失蹤,咱們幾個就得去陰曹地府伺候祖師爺了?!?/br> 她想起進入封宅時,那種冰冷華麗的感受,只覺得莫名心驚膽寒。一個能將自己的住所布置得如此毫無生氣的人,內心有多陰暗冷漠,可想而知。 岑子易倚在墻壁上靜靜聽著,未幾頷首,沉聲道,“……你說得沒錯。之前是我心急,沒有考慮那么多。不是三個原因么?還有一個是什么?” 董眠眠道,“最后一個原因,是最重要的?!彼嫔蠜]有一絲表情,眼睛卻極其黑亮沉靜:“封刑,那種連孩子都能下手的人渣,你真的肯定,他會信守承諾放了蘿卜頭?老實說,我一點兒都信不過他?!?/br> “……” 這番話之后,岑子易垂著頭靜默了少頃,似乎是在認真思考。 須臾,他掀起眼簾道:“所以,你心里有對策了么?打算怎么做?”接著苦笑了一下,“左邊是豺狼,右邊是虎豹,你選哪邊估計都沒有好果子吃?!?/br> 她習慣性地撫摩胸前的長命鎖,精致的紅唇開合,有些故作輕松的語氣,“這年頭日子難過,能有果子吃都不錯了,誰還嫌好壞呢?咱們混口飯吃不容易,飛來橫禍也是命中注定,認栽唄?!?/br> 岑子易戴著金鑲玉扳指的右手抹了把頭發,將她這話咂弄一番,品出些不對頭的意味,復半瞇了眸子,試探道:“二選一的節骨眼兒,你可得想清楚?!?/br> “已經想清楚了?!?/br> 董眠眠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是董老爺子一手拉扯大的。她性子爽利,不拖泥也不帶水,決定的事從來沒有更改的余地。一邊兒伸手將包提了起來,一邊兒朝老岑擠出挑達隨意的笑容,眠眠道:“膽大騎龍騎虎,膽小騎個爆雞母。我要去——通風報信?!?/br> 他一滯,捂著破皮的嘴角眉頭微蹙,“估計那兩邊兒斗得雞飛狗跳的,你跑去投誠,萬一讓人家當jian細滅了怎么辦?” “賭一把咯?!彼尊男∈治站o包包肩帶,眉眼間很灑脫,也有一種詭異的老氣橫秋,“這都是命。買定離手,希望這回沒押錯?!?/br> 那抹嬌小的身影迎著夜色便朝外走,岑子易十分擔心,追上去幾步一把拉住她細細的小胳膊,眸子里神色嚴肅,“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大老爺們兒活就活個仗義,我陪你一起?!?/br> “一起個球!我今天進封宅,安檢都過了兩道,比搭飛機還嚴,你啊,老實在店里呆著!”她翻了個白眼,胳膊一甩將他的大掌呼啦開,拍拍他的肩膀,很寬慰的口吻:“放心,那個田安安人挺好的,應該不會有事?!?/br> “應該?”這說法聽得岑子易發憷,他搖頭,愈發堅定了要陪她一起前往的決心,“不行,我必須陪你去,賀楠已經出事了,你再有個好歹,等爺爺回來我只有以死謝罪!” “要死就死遠點兒?!彼荒偷貟昝撍氖?,皺著小眉毛一臉嫌棄,“又不是去閻王殿,別搞得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弊吡藥撞较肫鹆耸裁?,回首正色問:“那個叫封刑的,有沒有說什么時候會再聯系咱們?” 岑子易回憶了下,點頭,“他給了你考慮時間,說第二天零點整的時候,會給你電話?!?/br> 零點整,意味著一個新的開始。 ……那個封刑,還真是夠怪誕詭異的。蘿卜頭在他手上,也不知道會不會吃什么苦……簡直是糾結! 她暗暗將這個時間點記在心中,合上眸子定定神,疾步走出了董氏佛具行。小跑著穿過長街來到大馬路,攔下一輛出租車便往郊區的方向趕去。 垂眸看了眼手機,此時此刻,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八點整。 距離第二天的零點,還有四個小時。 眠眠心頭一沉,抬起眸子看向駕駛室,瞪著司機大叔土豆似的光頭,昧著良心催促:“這位很帥的大哥,我趕時間,麻煩你快點兒!” ******** 白天來過一個外人,于是乎,封宅的仆人們多了一個工作——將外人接觸過一樓客廳,整個都重新清理一遍。大至家具地板,小至酒柜上的裝飾品,全都在眾人的精心擦洗下煥然一新。 盡管,它們本身已經足夠干凈,非常非常的干凈。 面對著這種情景,田安安心中非常地內疚。她從不知道封霄的潔癖嚴重到這個地步,也是這時才從菲利亞口中得知,只要這個別墅里來過封家以外的人,那么客人接觸過的所有東西都必須或更換或清洗。 這種心理和精神的潔癖癥,顯然已經達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她一面心疼,一面又有些酸澀的甜蜜,因為這些癥狀在她面前,竟然從來不存在。和她在一起時,封霄甚至比正常人還有熱情數倍。他喜歡親吻她,喜歡擁抱她,喜歡觸碰她,她不止一次在他的眼睛里看到,那種熱切得近乎沉迷的目光…… 那種目光,僅僅只是回憶,就能令她臉紅心跳。 思忖著,安安白皙的小臉上浮起兩片紅云,輕手輕腳地走到書房門口。 實木門沒有關嚴實,透過一道不算狹窄的門縫,她抬眼看過去,只見一個挺拔的黑色身影坐在辦公桌后。 透明的窗戶外是漆黑的天穹,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沉沉如深潭,封霄黑眸微垂,視線沉靜地落在面前的顯示屏上,看上去十分地安靜,專注。 像一幅,色澤深沉的畫卷。 兩人相處了很長一段時日了,安安已經基本掌握了這個男人的生活習性。他骨子里是個非常內斂自制的人,有極其嚴格的作息規律,什么時候該完成什么事,全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安安蹙眉。 他很少在晚上辦公,看來,是今天下午的外出,以及接待董小姐,擾亂了他一貫規律嚴謹的計劃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