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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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翡沒料到黑炭的身世這樣曲折離奇,一時有點震驚。 “這個人早就開始四處挑戰了,算是近幾年群星黯淡的中原武林里難得的后起之秀?!敝x允道,“我猜他是奔著南朝武林第一刀去的,突然讓你橫空出世截了胡,肯定不服氣。他眼里只有刀,別的沒什么惡名,至今沒干過什么濫殺無辜的事?!?/br> 周翡黑著臉道:“我又不是故意出世的?!?/br> 謝允嘆道:“唉,誰不是呢?哪個娘生娃的時候也沒跟肚子商量過——總之你把心放下吧,你們寨里的人肯定沒事,反正你又不想跟他一較高下,他要名,你認個輸就沒事了?!?/br> 周翡沒吭聲。 謝允等了一會,突然抬頭道:“慢著,你不回真想應了他的約戰吧?” 周翡目光閃爍了一下,有些猶豫:“你覺得我不該應?” 謝允謹慎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保證不打我,我就說實話?!?/br> 周翡:“……” 已經知道答案了。 “楊瑾的‘斷雁十三刀’不說打遍天下無敵手吧,至少已經位列一流高手了,我聽說前年崆峒掌門都輸了他一招,你至少回去再練幾年,才有跟現在這個楊瑾有一戰之力?!敝x允坦白道,“你還是聽我的吧,要說在衡山冒險跟青龍主周旋是為了道義,那也便罷了。但這算什么?虛名如蝸角,連個屁也頂不起來,時間長了還得為其所累,爭這個有什么必要?” 周翡底氣頗為不足地點點頭,這事她確實不占理——無謂的逞勇斗狠,還是在打不過人家的情況下,真是挺傻的。 十七八歲的女孩子最大的好處,就是哪怕她脾氣再暴、性情再沖動,也不大容易像“睡涼炕的傻小子”一樣火力旺,即便沒有道理地熱血上頭,只要把道理給她講明白,也很快能消下去,不會太難勸。 謝允察言觀色,卻覺得她雖然聽進去了,但不知為什么,還是有點意難平,便問道:“到底怎么了?” 周翡微微露出一點難色,倘若事關她自己的名聲,她倒不大在意,少年人是最丟得起面子的,反正不管外面吹的多厲害也是謠傳,能有個機會戳破也挺好,還她一個“不入流”的本來面貌。 可是方才,她敏感地察覺到,徐舵主也好、楊瑾也好……甚至是霓裳夫人,他們對她的稱呼,都是統一的“南刀”,甚至沒人弄得清她姓周不姓李。 她不再是個出門找不著北的無名小卒,她被趕鴨子上架地當成了一個符號、一塊名牌,頭上頂著的名字不再是“周翡”,而是“李徵”。 “唔……沒什么,我在想,一會得給楚楚寫一張紙條,不然陌生人去找她,她不見得會跟著來?!?/br> 她一個兩手空空,連把刀都沒有的人,說出“想為了南刀應戰”,恐怕得讓人笑掉大牙吧? ☆、第68章 取巧 李妍雖然被軟禁了,但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像周翡擔心的那么水深火熱,她翹著二郎腿坐在一把椅子上,椅子四條腿,給她吊兒郎當地翹起了半邊,始終保持著只有兩腳著地的搖晃狀態,旁邊小桌上放了茶水和花生瓜子炒栗子——這敗家玩意把栗子挨個捏開,咬一口,甜的就吃了,不甜的就讓它們呲牙咧嘴地一邊涼快去。 她這么一邊吃一邊往外挑,十分優哉游哉,看不出是被人抓來的,還是自己跑來給人當姥姥的。 關她的人怕她悶得慌,還給她準備了一本志趣不怎么高雅的民間話本,這可是個新鮮玩意,在四十八寨萬萬無緣相見,雖然水準比較低級,但李妍還是看得津津有味、如癡如醉。 話本中間有起承轉合,只有一段結束、又恰好要翻頁的時候,李妍才能偶爾想起自己的俘虜身份。 每當這時,她便心血來潮地吼上兩嗓子,諸如“放我出去,你們有沒有王法,我家里人知道了不會放過你們”之類的廢話,然后見沒人理她,李妍便不再做無用功,又一頭扎進話本里的愛恨情仇,被關押得樂不思蜀。 到了晚間,她嗑瓜子把舌頭嗑出了一個泡,牙齒發澀,微微一抿,她感覺自己兩顆門牙好似比往常疏遠了不少。又用舌頭勾了一下上牙床,血泡便破了皮,李妍疼得呲牙咧嘴,由此遷怒起把她扣在這的罪魁禍首。 李妍跳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深吸一口氣,準備了一通胡攪蠻纏的大罵。 就在她的話將出未出時,緊閉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拎著漆黑雁翅刀的青年楊瑾與李妍對視了片刻。 楊瑾冷冷地問道:“你要干什么?” “……”李妍被他一身利刃出鞘的冰冷氣質震懾,涌到舌尖的大罵又“嘰里咕?!钡貪L回了肚子,她因為自己這份不爭氣十分憤慨,于是怒氣沖沖地沖門口的人吼道,“你們關得我都上火了,我要吃桃!” 楊瑾一臉“你不可理喻”,瞪著李妍。 李妍緩過一口氣來,怒道:“你知道我姑姑是誰嗎?你知道我姑父是誰嗎?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混蛋,居然敢……” 楊瑾忽然打斷她道:“你真是南刀李徵的孫女?” 李妍愣了愣,反應了好一會“李徵”是哪根蔥——畢竟,平時在家不會有人把老寨主的尊姓大名掛在嘴邊,好半天她才想起自己那位尸骨已寒的爺爺,趾高氣揚地一翻白眼道:“是啊,怎么樣?怕了吧,嚇死你!” 楊瑾的臉色好似自己受到了侮辱一樣,說道:“南刀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后人?” 李妍被他噎了一口,當即出離憤怒了,拿出她在家里跟師兄弟們撒潑打滾的刁蠻,伸手將腰一叉,擺出個細柄茶壺的姿勢,指著楊瑾道:“沒有我這樣的孫女,難道有你這樣的孫子?孫子!奶奶還不要你呢,我們家有錢,用不著燒你這種劣質炭!” 楊瑾忍無可忍,額角的青筋隱隱浮現,突然往前邁了一步。 李妍先是緊張兮兮地一扎馬步,雙手一分,擺了個預備大打出手的姿勢,隨后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判斷自己打不過,于是又大呼小叫地抄起她方才坐過的椅子橫在胸前,繞到桌子后面。 椅子一條腿上掛了個圓潤的栗子殼,李妍揮舞著她的兇器,一邊后退一邊咋咋呼呼地說道:“你敢過來,我就讓你知道姑奶奶的厲害。我告訴你,小白……不對,小黑臉,姑奶奶從小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短劍使得出神入化,長刀一出,能把你穿成糖葫蘆,別、別別逼我對你不客氣!” 楊瑾冷笑道:“哦?那我倒要先領教……” “阿瑾?!焙迷谶@時徐舵主來了,皺著眉看了李妍一眼,他低聲道,“你老大一個人,跟個小女娃娃一般見識什么?” 李妍一見徐舵主,頓時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 原來周翡他們走了之后,過了幾個月,李瑾容不知因為什么,也突然決定要離開四十八寨出去辦什么事——究竟是什么事,她自然也不會告訴李妍。 這可是十分新鮮,因為自從李妍有生以來,大當家就一直是四十八寨的定海神針,從沒離開過。 周翡和李晟都被王老夫人帶走了,李妍本來就頗感無聊,聽聞姑姑也要走,頓時不樂意了,她干了一件哥哥jiejie們誰都不敢的事,跑到李大當家面前撒潑打滾地撒了好一通嬌,李瑾容被她煩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罵吧,李妍臉皮厚,罵一大篇她也不在乎,動手打呢,李大當家也不大敢,李妍那稀松二五眼的功夫不比周翡,一不小心真能給打出個好歹來,只好順勢答應派人將她送到金陵周以棠那住一陣子。 自從離開了李瑾容的視線,李妍就像脫了韁的野驢,比起周翡剛下山時那會雖然好奇但是克制的表現,她簡直要尥起蹶子來。 剛離開蜀州,李妍就在酒樓里聽說了周翡的豐功偉績,聽得心花怒放,根本不顧旁邊長輩們的臉色。 不過別人不知道,四十八寨自己的人是知道周翡水平的,除了不知所謂的李妍,一群長輩聽了都很憂心,早早離席,回去商量怎么報給李瑾容,李妍自然也被強行拉走了,可她還沒聽夠,晚上趁人不注意,自己又一個人偷偷摸摸地跑出來,想再聽一遍說書。 自從周翡惹了人眼,徐舵主就一只眼盯著蜀中,一只眼四處打探,早盯上李妍他們這幫人了,只是平時有幾個高手看得嚴,他沒什么機會,眼見李妍居然自投羅網地落了單,徐舵主感覺這是個機會,不管有用沒用,當然先捉了再說。 行腳幫坑蒙拐騙無所不精,拐一個沒見過世面的李妍如探囊取物,等李妍明白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人拿麻袋運到了邵陽。 李妍將椅子往下一砸,瞪著徐舵主,怒道:“老騙子!” 徐舵主轉向她,臉上立刻跟變戲法似的堆滿了笑容,沖她作揖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要早知道姑娘是李家的小姐,無論如何也不敢對您無禮,李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睜眼的瞎子一回,成不成???” 李妍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行腳幫的人面軟心黑,慣是沒皮沒臉的,只覺得這個徐舵主已經很老了,兩鬢白了大半,比平時遇到的伯伯還要年長一些,馬上要奔著爺爺去了。 李妍雖然嬌蠻,但心腸卻不壞,一見這么大年紀個老男人畏畏縮縮地賠笑,便先心軟了,不管信不信他的說辭,也不好再繼續發作。 她訕訕地放下椅子,皺著眉道:“就算我不是李家的人,你們也不能隨便抓啊,犯法的?!?/br> 徐舵主笑容一僵,沒料到天下第一匪幫里還有這么守法的良民。不過他很快就調整過來,真心實意地笑道:“正是,李姑娘有所不知,小人奉雇主之命,本來在替人追查一個仇家,因那人年紀形貌與姑娘相仿,小人一時大意,這才不甚抓錯了人,唉,都是我這老眼昏花?!?/br> 楊瑾聽他滿嘴跑馬,也不好拆臺,只好在旁邊當一根面色冷峻的黑炭。 徐舵主這話要是騙鬼,鬼都不信——可惜李妍信。 她聽了這番解釋,又環顧了一下滿地的瓜子皮,感覺人家雖然抓錯了人,但對她也算禮遇了,便將徐舵主原諒了大半,只說道:“我家里人肯定急瘋了,那你得把我送回去?!?/br> 徐舵主笑道:“一定一定,貴寨中有一位高人眼下正在邵陽,我們聯系到她,立刻送您過去?!?/br> “高人?”李妍納悶道,“誰???” 徐舵主道:“就是那位破雪刀傳人,據說她先前對我行腳幫誤會頗深,恐怕……唉,到時候還得請姑娘多多美言幾句啊?!?/br> 徐舵主三言兩語,就把白的說成了黑的,李妍眼睛卻“刷”一下就亮了:“我家阿翡!真是周翡嗎?我jiejie怎么在這?” 這傻狍子三言兩語就透露了廣大江湖八卦中想打探而無門路的名字,楊瑾和徐舵主十分隱晦地對視了一眼。 “周翡?!睏铊偷偷啬盍艘宦?。 “干嘛?”李妍沖他翻了個白眼,“瞎叫什么,‘周翡’是你叫的?我姐隨便拿一把破……破……那個什么刀,就能把你打得滿地找牙!讓你得意!” 楊瑾:“……” 他還是不想相信這女的是李家人。 李妍沖他一揚下巴,楊瑾陰惻惻地咬著牙一笑道:“好啊,我拭目以待,看她怎么打得我滿地找牙?!?/br> “破那個什么刀”的周翡不知道李妍給她分派了這么一個艱巨的任務,她心事重重地安頓了吳楚楚,心事重重地隨便吃了兩口東西,便兵荒馬亂地勉強自己去休息了。 誰知強扭的瓜不甜,周翡好不容易睡著,眼前亂夢卻一團一團的。 她夢見了一個男人,只是個高大的背影,看不見臉,她自己則似乎是變成了一個小女孩,被那男人牽在手里,抬眼只能看見他腰間別的窄背刀——就和她第一次在洗墨江中碎了的那把一樣。 男人松開她的手,用一只非常溫暖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開口說道:“你看好了,我只教一遍?!?/br> 周翡心里奇道:“這人是誰,怎么跟我娘說的話一模一樣?” 不過話雖然一樣,語氣卻大有不同,這男人要比李大當家溫和得多,說“只教一遍”的時候,好似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遺憾。 他說完,便上前幾步,在周翡面前站定,“嗆”一聲,雪亮的刀光橫空而出,幾乎要迷了周翡的眼,她心里重重的一跳,那男人驀地動了,山、海、風、破、斷、斬……那人在刀風中,一招一式好似帶了她以前未能察覺到的聯系,叫人隱隱又別有一番體悟。 九式的破雪刀在周翡面前完完整整地走了一遍,周翡一口卡在喉嚨里的氣息這才落出了口,恍惚間有種自己已經踏遍天下、行至萬里的錯覺。 這個人的破雪刀簡直就像李瑾容……不,他比李瑾容的刀更內斂、更厚重、更渾然天成! 刀鋒倏地一收,寒光遍隱。 周翡一瞬間意識到了這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是誰,同時,她耳畔響起紀云沉的聲音:“李前輩的刀,精華在‘無鋒’……” 周翡瞳孔倏地一縮,見眼前人拄刀而立,而四下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蕭蕭的大雪。 漫天的飛花四下飛舞,男人一身白衣,幾乎與天地融為一體。他面孔模糊,與周翡似乎隔了一層迷霧,他的目光透過迷霧與二十年的光陰,落到未曾謀面的女孩身上,非常輕柔地嘆了口氣,叫了她的名字:“阿翡?!?/br> 周翡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愣愣地盯了被子片刻,隨即詐尸似的一躍而起,三下五除二間套上衣服,隨便找了根繩把頭發一扎,沒頭沒腦地便跑了出去。 謝允是半夜三更被周翡砸門砸起來的,倒也好脾氣,居然沒急,他拉開門,也不請周翡進去,反而有點曖昧有點賤地打量著周翡:“小美人,你知道半夜三更砸一個男人的門是什么意思嗎?” 周翡脫口道:“我要應楊瑾的戰!” 謝允:“……就為這個?” 周翡還沒從自己的夢里回過神來,思緒亂如麻,只剩下“我自己可以無賴,但不能墮了‘南刀’的名頭”這么一個念頭,她深吸一口夜色,用力點頭。 “看那里?!敝x允面無表情地伸手一指周翡身后,在她實誠地順著手指轉頭的一瞬間,回手拍上了自己的房門。 不過周翡的“南刀傳人”名號雖然是個謠言,反應速度卻也不是白給的,千鈞一發間她一伸腳卡住了謝允的房門:“謝大哥,幫幫忙!” 謝允寧死不屈地繼續要關門道:“我只幫風花雪月四位神仙的忙,其他免談……干什么!非禮??!” 周翡不由分說地隔著一道房門把負隅頑抗的謝允推了進去。 謝允一把攏住松松垮垮的外袍,瞪著周翡道:“我賣藝不賣身!” “閉嘴,誰買你這賠錢貨?”周翡翻了個白眼,“你聽我說,我要贏楊瑾……” 謝允“嘖”了一聲,懶洋洋地活動了一下肩膀,他雙臂抱胸,往窗口一靠:“我還要當玉皇大帝呢?!?/br> 周翡有求于人,忽略了謝允的一切冷嘲熱諷,直奔主題道:“連齊門道長的蜉蝣陣你都能一眼看出端倪來,那什么斷雁十三刀也肯定了解的對不對?不然你怎么知道崆峒掌門輸了一招?” 謝允油鹽不進地哼了一聲:“蒙的,路邊聽說書的說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