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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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斷水纏絲 那九龍叟一聲令下之后,好似破罐子破摔,抽出他那把亮著九張豁牙的短劍,徑直沖那小白臉胸口捅去。 掌柜的方才聽見他管這小白臉叫“少主”,料想此人也許是青龍主子侄一類的人,這么個麻煩精,真死在這里,以后恐怕永無寧日了,當下便挾持著那小白臉往后退去。 場中形勢驟然逆轉,變成了九龍叟要殺自己人,掌柜的玩命護著,還頗為束手束腳。小白臉自帶倒霉之氣,誰跟他一撥誰吃虧,胖掌柜雖然深藏不露,帶著這么個大累贅,幾回合下來,也是左支右絀,好不狼狽。 活人死人山青龍座下一干教眾沖入客棧中,逮誰砍誰。 謝允四下一看,頗有自知之明地說道:“這種場合我可不大擅長應對……” 周翡:“知道就別礙事?!?/br> 她話沒說完,已經縱身沖向九龍叟,長刀裹著風雷之聲便呼嘯而至。 方才在樓上,她雖然和九龍叟動過手,但那時周翡不知對方深淺,也不知道他們大老遠跑來找事的來龍去脈,不好不由分說地站在哪邊,因此出手多有保留,基本只是招架。 這會一看,什么青龍朱雀灰泥鰍糊家雀,鬧了半天都是一路貨色,她無端被“連坐”,冤得一肚子火,頓時將木小喬的仇一起記在了這伙人身上,周翡再動手,僅僅是聲勢便與方才大有不同。 那九龍叟悚然一驚,低喝一聲,短劍蕩開周翡的刀,兩人電光石火間短兵相接了三四次。 九龍叟兇名已久,內功自然不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女能比的,周翡破雪刀雖冠絕天下,但幾次三番下來,手腕也不由得發麻。 殊不知九龍叟也在暗自驚駭——周翡的手腕麻不麻他是不知道的,可這女孩子的刀法極凜冽,竟有幾分熟悉,而且步步緊逼,絲毫沒有少年人與人動手時的猶豫與遲疑。 九龍叟爆喝一聲,加了十成力,仗著自己內力深厚,狠狠地壓住了周翡的刀背,兩人一時間僵持,這時,那廚子卻突然在旁邊輕輕地說道:“姑娘這難道是……破雪刀嗎?” “破雪刀”三字一出,九龍叟神色立刻變了,只見他手中短劍“喀”一下轉了個角度,劍柄上一條小龍從一個十分隱蔽的角度飛向謝允,逼迫周翡不得不撤刀回救,她錯一步追上那支小箭,用刀尖挑了下來,九龍叟卻借機運力于掌,一把拍向她后心。 蜉蝣陣千變萬化,以萬物為遮、萬物為擋,周翡去追那飛箭的時候,本能地伸腳一踢旁邊的長凳子,那長凳子跳了起來,正替她擋了半掌。 木條分崩離析,周翡只覺一股陰寒的掌力自她肩頸大xue涌入,內府巨震,嗓子眼里頓時冒出了腥甜氣息,然而與此同時,身上另一股內息突然自行轉流。 周翡當時沒細想,含怒回手一刀,這一刀是“破雪刀”中“山”一式,中正厚重,她使得中規中矩,此時卻不知為什么,帶出了說不出的肅殺之氣,比她以往動刀生生快上了三分。 九龍叟本就是欺負她年幼真氣淺薄,不料這一掌掃過去,非但沒能傷她,卻仿佛逼出了長刀的兇性,他愣是沒敢硬抗,倉皇退開兩步,手持短劍護在胸前,如臨大敵地盯著周翡。 原來周翡雖然從段九娘那里機緣巧合之下收了一股枯榮真氣,卻到底沒來得及學會如何自由使用,她身上兩股真氣雖然相安無事了,卻并未合而為一,有點各行其是的意思。這種古怪的情況,哪怕段九娘還在,恐怕也教不了她。 這股險些要了她小命的枯榮真氣一直沉在她的經脈中,方才意外被九龍叟一掌激發出來。周翡筋骨稍顯細弱,不止一個人斷言她練破雪刀會事倍功半,可枯榮真氣卻又極暴虐,正好補了她的短。 枯榮真氣和破雪刀曾經相爭相斗,而后陰陽兩隔二十年,不料在她身上通而為一。 周翡一時心情有些復雜。 九龍叟神色閃爍片刻,收了短劍,沖她拱拱手,客客氣氣地說道:“老朽不知姑娘是南刀后人,方才多有得罪,我等的恩怨既然與姑娘無關,那么便多有打擾了,我們這里大動干戈,這許多人,刀劍無眼的,難免誤傷。姑娘可以帶著你的……嘿嘿,那位朋友先走一步,來日有緣再見,老朽再給你賠罪?!?/br> 周翡:“……” 九龍叟方才還口口聲聲說住了店的就得連坐,這會又變成了“恩怨與姑娘無關”,聽見“破雪刀”三個字之后第一反應是殺人滅口,見一時半會殺不不動,又變成了“不知姑娘是南刀后人”。 “嘿嘿”二字更是猥瑣無比,“朋友”從他嘴里吐出來,簡直是從“月”到“又”都被玷污了一遍,能一直蒙羞到倉頡始造字時。 周翡從未聽過一個人能在一句話里塞這么多屁,一時間嘆為觀止,簡直不知該如何作答。 旁邊沉默了半晌的那廚子卻開了口,說道:“既然九龍叟發了話,小姑娘,你們能走就走吧,你們本就是無端被我牽連,實在抱歉?!?/br> 謝允雙臂抱在胸前,沒吭聲,倒先笑了起來。 周翡卻不留情面地說道:“腿長在我身上,我愿意來還是愿意走,用不著蚯蚓來指揮?!?/br> 謝允在旁邊深以為然地點點頭,說道:“我meimei雖然沒大沒小,時常毆打兄長,但聽她說話還是很順耳的?!?/br> 九龍臉頰繃了繃,隨即皮笑rou不笑道:“好,上天有路你不走,地府無門非闖進來,既然二位給臉不要——今日南北雙刀齊聚在此,我青龍一脈的要好好領教,請,請?!?/br> 他這一聲令下,身后的活人死人山教眾立刻訓練有素地堵上了客棧的門,飛快地結了陣。 青龍主和那將屬下當羊放的朱雀主木小喬不同,不愛自己動手,最擅長群毆,他創了一種人多勢眾的“翻山搗?!贝箨?,打仗不見得行,對付落單的高手卻是極佳。 周翡卻不知厲害,她的心神被“南北雙刀”四個字占去了大半,震驚地看了看圓滾滾的掌柜,又看了看一臉憔悴的廚子,不知道這個“北”指的是誰。 當年南北雙刀并稱雙絕,南刀李徵在蜀,北刀關鋒在關外。 蜀中一年到頭連個雪渣都看不見,南刀卻是冰冷凜冽,如北風卷雪之勢,塞外除了風沙就是牛羊,刀法卻極柔,人稱“斷水纏絲”。 李徵交游極廣,后來挑起四十八寨的大旗,更是舉世聞名,相比而言,那位關鋒關老前輩就不太愛問世事了,他比李徵還要年長十來歲,早年還有些傳說,自從舊都叛亂之后,他便再沒有入過關,逐漸成了個傳說,到如今,想必已經作為一個普通的牧羊老人終老荒原了。 謝允正色起來,對那廚子拱手道:“敢問前輩可是北刀傳人——紀云沉紀大俠?” 那“廚子”沒料到竟然有小青年能一語道破他名姓,便微微一愣,隨即苦笑道:“慚愧,在下確實姓紀,如今已是廢人,不敢污了先師名聲,‘北刀傳人’萬萬不敢領?!?/br> 那被胖掌柜挾持的小白臉卻在旁邊插嘴冷笑道:“可不是沒臉領,你且問問他,還敢不敢動刀?” 紀云沉低頭道:“不錯,我發過重誓,自廢了武功,終身不再使刀,也不再跟人動武?!?/br> 周翡驚呆了,忍不住問道:“什么時候都不跟人動武,那倘若別人要殺你呢?” 紀云沉眉梢微微動了一下,臉上帶著披塊白布就能哭靈嚎喪的愁苦,輕聲細語地對周翡說道:“讓他殺就是了?!?/br> 他話音沒落,小白臉已經一臉惡毒地叫出聲來:“那你怎么還不趕緊去死?這一客棧的人,今日在此喪命,都是受你牽連,你為什么不死?” 紀云沉聽了,神色仿佛更黯淡了些,他緩緩彎下腰,從地上撿起被周翡擊落的小箭。 謝允總覺得他臉上有種“活夠了”的氣色,懷疑他下一刻就會把那小箭往自己喉嚨里捅,忙道:“你就算死了,九龍叟也不會放過我們的,活人死人山何時講過道理?” 那小白臉聽了,“噗嗤”一聲笑出來:“那自然,要論武功,九龍叟未見得排得上,可要論起心狠手辣,他老人家可是罕逢敵手,別說你死一次,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耽誤他老人家由著性子殺人!” 周翡一頭霧水聽他吠了這許多廢話,愣是沒聽明白這小白臉是想要紀云沉死還是想要他活。她懷疑活人死人山的人腦子都有問題——自己跟自己的主意都不能從一而終,沒事老是自己說嘴打臉玩! 九龍叟涼涼地看了那小白臉一眼,口中驀地發出一聲尖銳的號子,他身后的人陣驟然動了,撲向客棧中的眾人。 要論打架,周翡從來都不看別人的動作,自己想出手就出手,當即抽刀迎了上去。 這一動手,她才發現這些人的棘手之處,這些青龍教眾明顯訓練有素,進退有度,像一張纏人的大網,破陣一般是逐個擊破,可是對上這些人,一旦深入一點,那“網”便會順著力道縮下去,殺一人,立刻有另一人補上,不多不少,有條不紊,像一伙組織嚴謹的螞蟻,而且客棧外面還等著不少人,隨時準備按順序入陣,他們個個武功庸常,可是湊在一起,便組成了一個“巨人”,每個人都只是巨人身上一根頭發,死多少都不傷筋動骨。 這客棧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剛好讓這張“人網”給網得水泄不通。 周翡不過稍一遲疑,便有七八把兵刃壓在了她的刀上,身后一邊兩個人立刻補上同伴的位置,分別從四個角度撲向她。 只聽謝允大叫道:“上面!” 周翡聞聲手腕一別,逆轉枯榮真氣,猛地將長刀往前一送,當場捅死了一個青龍教眾,隨后以“風”字一式,眨眼功夫連出十四刀,將那人網逼退了一瞬,整個人驟然竄起,腳尖在一個青龍眾肩上一點,便攀上了二樓木階,掙脫了那糾纏不休的翻山搗海大陣。 她低頭一看下面人數眾多的青龍教眾,頭皮有些發麻,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不料一回頭,卻見謝允那廝早早找了個“風水寶地”——木階選在半空的一個夾縫里,前后有木頭柱子擋著,可躲可藏,十分逍遙,當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謝允露出個頭來,對她呲牙一笑,說道:“破陣不難,你聽我說,先把門窗封住,不讓他們補人,然后記住唯快不破四個字,再密的網也怕火燒,不足為懼?!?/br> 周翡聽他說得好輕松,全然是胡說八道,想要封住門窗,首先得有個人深入陣中,切開一條長口子,在內外兩波人夾擊時強行封門,隔開里外兩伙青龍教眾,再和客棧里的人里應外合才行。 周翡怒道:“什么餿主意,你行你上!” 謝允全無方才附和她要留下時的英雄氣概,當即一縮頭道:“我不行?!?/br> 周翡:“……” 姓謝的可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 她低頭一看,胖掌柜點了那小白臉的xue道,將他扔給紀云沉看管,全力應對九龍叟,其他人全然是勉強掙扎,根本指望不上。 周翡一咬牙,心道:“死馬當火馬醫吧?!?/br> 她將不周風發揮到了極致,生生將青龍教眾的大網撕開一條口子。然而幾次接近門口,卻總是被人海填回來。 人網在她身后不住收縮,周翡心里發急,手上刀已經快成一道殘影,卻總覺得越反抗越無力。 這時,那紀云沉突然開口說道:“姑娘,刀法一個套路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南刀是李前輩的刀,你是你,你太拘泥于前人絕學了?!?/br> 周翡正在焦躁,火氣本來就大,聽了這大而無當的一句話,心道:“瞎扯什么淡?” 作者有話要說: 胖掌柜不是師兄啊,段九娘那么個刺頭,怎么會有這么和氣的師兄? ☆、第48章 破陣 紀云沉說話有一點中氣不足,語氣卻非常平靜,好像旁邊這些大俠與魔頭們將人腦袋打成狗腦袋,也動搖不了他這心如死灰的平靜。 這位傳說中的北刀傳人說道:“破雪刀共九式,從前往后,分別是‘山’、‘?!?、‘風’、‘破’、‘斷’、‘斬’、‘無匹’、‘無?!?、‘無鋒’,我年幼的時候,有幸見過李前輩一面,以為他的刀,精華在‘無鋒’,而破雪刀到了李大當家手上,我恰好也有幸見過一次,她的刀,精華在‘無匹’,小姑娘,你既不是李前輩,也不是李大當家,你的刀落在哪一式呢?” 周翡剛開始覺得這個人一點精氣神都沒有,連累了這么多人也沒什么表示,便看他有點來氣,不想聽他嘮叨,可后來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居然莫名其妙地就聽進去了,及至聽到“無鋒”“無匹”那一段,周翡便覺得好像有一根鐵楔子鑿開了她的腦殼,就算不是‘醍醐’灌頂,起碼也能算是芝麻油灌頂。 她手上不由得頓了一下,險些被包圍過來的青龍中堵在人群中。 周翡心道:“對啊,我外公沒的時候,我娘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她那套破雪刀指不定學成了什么熊樣呢,她說破雪刀就是‘無堅不摧’,到底是祖傳的還是自己編的都不一定,我為什么就奉為圭臬了?” 周翡自從下山后,長得不光是心眼和見識。 曾經,她將李瑾容當成自己做夢都想超越的目標,一方面,周翡覺得李大當家也沒什么了不起的,遲早會有那么一天,她能毫不費力地奪下她娘手里地長鞭,另一方面,周翡又隱隱地對李瑾容有種說不出的依賴——她潛意識里相信,哪怕天塌下來,只要李大當家還在,四十八寨就不會被埋在里面,因此她說的話一定是無可辯駁、無可爭議的,她教的功夫一定是最權威的,周翡非常在意她的評價。 可是此時,好像都反過來了。 周翡親眼見了人間無數她想都想不到的艱辛,親身承擔過一點……跟李瑾容當年比起來微不足道的責任和壓力,才知道李大當家其人,確乎是了不起的。 反倒是李瑾容的功夫,雖然也屬于一流,但這世上還有活人死人山的四大魔頭、北斗貪狼甚至枯榮手這樣的絕頂高手,李大當家也未必就能一枝獨秀。 周翡心里冒出了這個念頭,九式破雪刀原有的框架仿佛突然在她心里分崩離析,周翡想也不想,橫出刀背,壓住一個青龍眾手中的兵刃,那人本能用力往上頂,周翡順勢就著刀鋒滑了過去——像她無數次用一根柳條滑過牽機線一樣! 滑到盡頭,周翡手中刀鋒陡然一立,“破”字訣已經蓄勢待發,她面前的人來不及反應,已被那如毒蛇吐信似的刀捅了個對穿。 周翡一腳將那尸體從自己刀尖上踹了下去,隨后伸手一抄,拎起尸體的領子,狠狠往前一撞,正要上前補陣的人頓時被撞飛了。 天下陣法,雖然千差萬別,但有些道理是固定的,周翡雖然從未曾系統地學過,但對打架……特別是打群架一事天分極高,一套“蜉蝣”就已經足夠給她如虎添翼了。 她撞開補陣人,不往前走,反而回退一步,手肘一吊,點在一個青龍教眾的下巴上,那人仰面倒下,旁邊的人忙要上前,一劍刺來,周翡用刀背一頂,順著他的力道側身掠出去,將密集的陣法豁開一條小口。 有五六個青龍教眾見狀,忙上前來截,周翡就像練了縮骨功一樣,從他們之間的縫隙中極靈巧地鉆了過去,像一把抓不住的流水,“水”流了一半,她手中刀卻又驟然翻臉,周翡回手下劈,那一刀之果決狠辣真值得記下一筆,一個青龍教眾難以當其銳,來不及回撤,后背上已經挨了一刀,他劇痛之下往前一撲,正好撲到幾個同伴的兵刃上,當場成了一塊被穿了好幾根簽子的臘rou。 整個翻山蹈海陣中立刻被周翡這一沖一豁,開出了一個窟窿。而她轉眼已經到了門口。 這時,只聽梁上謝允一聲大叫道:“你的‘銷骨散’呢?” 他話音沒落,周翡已經會意地一揚袖子,堵在門口的一干青龍教眾聽了這等恐嚇,預感到有種見血封喉的邪物,不由得集體往后退了一步。 周翡一刀將退的慢的人腳踝斬下,“哐”一下甩上了客棧的門,回手長刀橫掃,逼退想要靠近門的青龍教眾,接著又自己將客棧木門拉開,方才上了當的一幫傻帽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正要往門里撞,一下沒剎住,當當怔怔地撞在了迎面一捧“不周風”上,血潑在門口,一下多了好幾具尸體,成了天然的門擋。 謝允當即喝道:“都愣著干什么,陣已破,不足為懼,你們怎么還不反擊?” 其實翻山蹈海陣沒破,只是周翡方才一番速度太快,將整個陣給牽制住了,乍一看好多人站錯了位,倘若真有人指揮得當,這陣眨眼就能歸位,可惜九龍叟正跟胖掌柜斗得難舍難分,無暇他顧,謝允這一句妖言惑眾當即落地生根,立竿見影地將青龍教的翻山蹈海陣給嚇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