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沒有，只是覺得父皇這次封我為郡王，不過是權宜之計，為的就是穩住兒子和杜家。二哥那遲早要比兒子品級高，壓兒子一頭的。父皇一輩子都在制衡，是不會讓瑤華宮或者翊坤宮一枝獨秀的?！?/br>
    “出去一趟，倒是通透了不少?！笔锩髢鹤拥念^，“一轉眼你都要十四了?！?/br>
    “這次跟著辛堂哥學了不少東西。以前不懂事，不明白母妃的良苦用心?！蹦竭b眼睛微微瞇起，“辛堂哥倒是個妙人。沒想到皇室中還有這么有趣的人和事?！?/br>
    “知道他的身份了？”十娘了然，辛寅跟了慕遙二三年，那時候慕遙不良于行，辛寅跟他幾乎是日夜想對。兩個人可以說是相當熟悉。這次在戰場上，慕遙認出了辛寅，十娘一點也不覺得驚奇。

    “辛寅的易容出神入化，兒子初時也不敢確認?！蹦竭b贊道，“可他對兒子太了解了，兒子就在想是那個熟悉的人?！?/br>
    “熟悉又出宮了的人，只有一個辛寅?！笔锝拥?，“你就不怕認錯人？”

    “兒子沒有那么膽大草率?！蹦竭b扶好壞里亂動的六皇子，“辛寅的手，因為指甲里藏了藥物，受藥物的侵蝕，指甲尖端是黃色的。慕將軍的手也恰好是這樣?！?/br>
    “你倒是仔細?！笔镄Φ?，“他那雙保養的精致的手上，唯一算的上遺憾的就是指甲不論修剪的多勤快，只要一藏毒，必然是黃色的?！?/br>
    “而想要一個習慣藏毒的人不在藏毒是不可能的?！蹦竭b道，“辛寅初了指甲，還有處事方式是變不了的。他每項決策都果決干脆，跟在宮里時表面圓潤，內在剛毅是一樣的?！?/br>
    “不錯，從感覺、細節、性格處事等方方面面去判斷。那辛寅承認了么？”十娘問道。

    “有一晚跟他巡營，說道了當年宮里的能人辛公公。辛堂哥就直接問我，是不是我猜出了什么，我就把自己怎么想的如實的告訴了他?！?/br>
    “他就承認了?！?/br>
    “母妃如何知道？”慕遙奇道，“莫非母妃在軍中安插了人手？”

    “人手？西北軍中多少是杜家的人，母妃不說，你也能感知的到?！笔镄χ鴵u頭，“沒有那必要再次安插人手?！?/br>
    ☆、第15章 負荊謙忍為家興

    “為了家國天下，確實值得人欽佩?！笔锏?，“辛寅他們是，戰死疆場的戰士們更是。沒有這些人，就沒有大梁的富強?！?/br>
    “此次戰死的將領父皇都進行了追封。六舅舅他……”慕遙遲疑道，雖然母妃說今日不說憂心事，可這件事情藏在他心里他始終覺得憋屈。

    “想說就說吧，原就是擔心你承受不了，才想著你休息后再從長計議的?！笔锟吹絻鹤幽菑堊兊脠砸懔饨欠置鞯哪?，點頭示意。

    “兒子不累，兒子就是想問，六舅舅這事，阿娘打算如何？杜家和三爺爺那，會責難阿娘么？”慕遙擔憂道，有些話，他想說，但不知從何開口，只好退而求其次，先從杜家問起。

    “三日后，是六哥入土為安的日子，本宮會親自登門?！笔锫曇舻土讼氯?，“當著京城權貴的面，向你三爺爺和杜家請罪?！?/br>
    “阿娘您？先不說父皇同不同意您出宮，這法子，這么逼三爺爺，能行么？”慕遙并不看好此舉，杜賢雨不是那種輕易就范的人。

    “不是本宮心狠逼他，是唯有這么做，才能保住他和杜家。在天下人面前做的這一出戲，他必須明白本宮的用心?！笔飮@息，“杜家看似滿門容華，到底還是擺脫不了武將出身的事實。盛世中不需要太多會打仗的將領，治國卻需要大批的文臣?！?/br>
    “表哥們相繼授官升遷，會好起來的?！蹦竭b開口勸慰道，但他內心明白，母妃此舉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杜家在朝中文臣中，唯一能被父皇另眼相看的，唯有一個杜賢雨。太子太師的名頭，不是誰都能輕易加封的。其他人也并未入父皇眼。

    “是啊，會好起來的。六哥的犧牲不會白費的。杜家，在不能讓任何人欺辱?！笔锵氲侥莻€在晨曦中笑著對她說“十妹不怕，六哥會護著你的”的男人，眼睛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阿娘，有一事，兒臣不知當講不當講?！蹦竭b湊近母妃，低聲道，“當日兒臣與四弟五弟追擊倉皇而逃的赫都，遇到了大姐?！?/br>
    “她一個女子出現在戰場上，反常即妖?！笔镩_口打斷慕遙，“你出征前，阿娘不是說過要遠離她？”

    “兒子記得阿娘說過的話，看到大姐就放棄了追擊，準備撤回?！蹦竭b皺眉，“四弟和五弟比起兒子來，才是真的狠。兒子自嘆不如?！?/br>
    “一個心狠手辣，一個落井下石。柳氏和納蘭氏的兒子，會有心善的？”十娘嗤笑，“只有阿娘的傻兒子，才會顧忌跟他們的親情?！?/br>
    “兒子撤回時，看五弟求助的目光，就帶上了他一起撤走。四弟至始至終都沒有撤回的意愿。反倒是對大姐的求助產生了興趣?！蹦竭b回憶起當日的情形，“我們撤回不久，就聽到了很大的聲響，還有大姐的笑聲，四弟那確實聽不到任何聲音傳出?！?/br>
    “本宮沒猜錯的話，他應是中了你大姐的埋伏?！笔锿评淼?，“你大姐心中的仇恨，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你們身為你父皇的兒子，被她恨屋及烏也屬正常?！?/br>
    “兒子原也是這么猜想?？闪司说氖?，讓兒臣開始懷疑這一切?！蹦竭b接著回憶，“我跟五弟一路疾馳，碰到了來接應的六舅舅。兒子說實話，當時有一瞬間是想除掉四弟的。不是為了那位置，而是本能的覺得六舅舅會因為他出事?！?/br>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笔锬罅税压怨愿C在大兒子懷里聽他們講話的小兒子的臉。

    “兒子如果能在狠點，六舅舅也就不會……”慕遙忍著怒氣道，“兒子見到舅舅，就催著回營。大姐那，肯定有詐，舅舅不能去冒險。四弟沒了，父皇還有其他兒子，六舅舅卻是三房唯一的血脈?？墒?，五弟他，他竟然把四弟受困的消息告訴了舅舅?！?/br>
    “依著六哥的為人，你們不點破他還能當作不知道，為了大局他自會護你兩安全。但你五弟點破了，他就勢必會去營救你四弟。君臣君臣，君要臣死，臣自當遵旨?！笔锵蛑{蘭氏寢宮的方向輕笑，“納蘭氏倒是養了個好兒子，算計起我杜家的人毫不手軟?！?/br>
    “之后，我們一路安全回營，跟三舅舅和堂哥匯合。堂哥即可帶兵去追截，結果不但赫都跑了，舅舅也不見蹤影。四弟昏迷不醒，大姐被俘，一口咬定舅舅被他們殺了?！?/br>
    “你大姐跟著回來了？”十娘對這個間接害死自己哥哥的大公主，是一點好感也無，看著兒子點頭，就氣不打一處來，“呵，她還有臉回來？！”

    “大姐她神志有些不清，父皇做主先把她安置在洛城行宮，并未回京?！蹦竭b遲疑了片刻，“阿娘，您知道當年昭信夫人的事么？就是大姐生母的事。兒子總覺得這一切，好似一張大的網在罩著咱們。一直有種早晚有一天會被拽網的人束縛而死的壓抑感?！?/br>
    “你舅舅的戰死，跟你大姐脫不了干系，你的好四弟好五弟也跑不了?！笔锢浜?，“知道心軟的下場？”

    “兒子錯了?！蹦竭b低頭，“六舅舅因為他們而失蹤，實則是因為兒子的心軟顧念兄弟情而以身涉險。我會陪著母妃去杜家負荊請罪?！?/br>
    “你舅舅和你，都是心腸太軟。明明是戰場上殺伐決斷的人，面對這些不懷好意的人時，為何不反擊？”

    “兒子愧對舅舅。阿娘，四弟五弟的所做所為，父皇一清二楚，但為了皇家的顏面，勢必不能公開。舅舅之死也被定義做為國捐軀?？啥鸥腿隣敔斶€沒收到消息，咱們？”

    “你當你三舅舅是吃素的。這些八成隨著你三舅舅的家書回京，家里已經知道了。不然，你三爺爺會聽本宮的勸，乖乖的被你父皇提拔。不抗旨不遵都是好的了?！?/br>
    “那阿娘還要上演那出戲？”慕遙不解，“既然三爺爺已經有了轉寰，為何還要大張旗鼓的上門?！?/br>
    “因為，要打你父皇的臉！”十娘冷聲道，“本宮是代替他去杜府吊唁、請罪的，這是他欠杜家的。這是其一，其二，你九舅舅、十舅舅和十一舅舅本宮會同三嬸祖母挑選后，過繼，延續三房香火?！?/br>
    “六舅舅的家眷？”慕遙問道，“當真沒有一個可以承嗣的？”

    “六哥自從六嫂難產而亡后，再未曾娶妻。身邊伺候的，倒是生了幾個女兒。因六哥常年在軍中，婚事反倒耽擱了下來。家里本來準備大戰結束后，給六哥續弦的，六哥也是同意的。誰承想，他倒是干凈的去了?！?/br>
    “就是說，舅舅們會過繼一個給三房?！蹦竭b皺眉，“小舅舅這會不是在鳳城外圍么？如何回來？”

    “鳳陽戰事進入拉鋸戰，他回京倒也無礙，就看你父皇的意思了?！笔镅凵耖W過寒氣，“鳳陽沒有個二三年，別想拿下?！?/br>
    “鳳陽，鳳陽！”慕遙抱著弟弟怕下他啃手的小手，“倒是個難題?！?/br>
    “由你父皇cao心去吧。你剛回京，一路奔波，辛苦了。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歇著吧。明日還需早朝?！笔锝舆^大兒子懷里的小兒子，開始趕人。

    “那母妃也早些歇息，兒臣告退?！蹦竭b拱手后，轉身離開。

    “遙兒?！笔锿蝗婚_口叫住了已經走到門口的兒子，待他回頭，方才叮囑道，“在你入畫姑姑面前莫提你六舅舅，提到了不過是徒惹傷心罷了?！?/br>
    “兒子曉得?！蹦竭b應下了，推開房門離開。

    “世間之事，求不得最苦?！笔镙p聲念道。

    “阿娘不哭?！蹦骄竿蝗簧斐鲂∨质?，摸摸十娘的眼睛。

    “阿娘沒哭?！笔镂⑿?，“阿娘看到你哥哥回來，高興的很?！?/br>
    “阿娘眼睛里沒有笑，阿娘心里在哭?！蹦骄赴杨^埋在十娘的胸前，“靖兒聽到了，阿娘想舅舅，阿娘不哭。靖兒跟哥哥一起保護阿娘?！?/br>
    “靖兒快些長大吧?！笔锞o了緊懷抱，輕聲嘆息。

    熙嘉二十四年二月初六，杜府。

    一片縞素的杜府，沉浸在悲痛中的杜府，自六哥兒遺物返家后，就開始閉門謝客，為六哥兒建立衣冠冢。

    十娘的鑾駕，從玄武大街一路過來，為了淑妃歸家，整條大街都戒嚴了。三皇子也就是現今的良郡王，騎馬跟在淑妃鑾駕邊護衛，兩人親自登門吊唁，讓杜府門前進不去的賓客俱是一驚。

    杜府眾人并未出門迎接，即便是當朝的淑妃娘娘，也跟他們一樣吃了閉門羹。來杜府吊唁卻被拒之門外的人，看到淑妃，心里倒是平復不少。杜家怕是真的傷心，不是故意刁難眾人。

    淑妃車駕被攔，就從鑾駕中走出，準備親自敲門。她渾身上下素白，頭上只簡單挽著一琉璃簪子。眼圈通紅，顯然剛剛哭過，渾身上下透著股悲痛和無力。

    淑妃和三皇子在杜府門前敲門，那先前還應答的守門人，確實再無回應。

    十娘看來身側的兒子一眼，身子一低，跪在了杜府門前。

    “阿娘，快起來?！蹦竭b震撼了，他以為他母妃不過是說說而已，誰承想是實實在在的下跪請罪。

    “大伯父，祖母，三叔，不孝女杜十娘，回來給你們賠罪了！”十娘高聲道，“云哥之事，是十娘莽撞，在皇上面前薦了他。致使云哥戰死疆場，為國捐軀。十娘對不起杜家的列祖列宗，甘愿自罰。求你們看在骨rou一場的份上，讓十娘親自給云哥上柱香，親自送他一程。云哥，十娘對不起你?！?/br>
    “阿娘，您先起來，您身子一向虛，不能怎么跪著的。父皇都不讓您跪的?！蹦竭b說著就要攙扶起十娘。

    “遙兒放手，這是母妃應得的懲罰?！笔锿崎_兒子，“你呆在一邊，不用管我?！?/br>
    “父債子償，遙兒替母妃跪，母妃起來?！蹦竭b堅持，他始終認為他母妃是需要他護著的。

    “母妃錯了，就要自己承擔。你這孩子，快起來?！笔锢磉叺膬鹤?，卻險些用力過猛栽倒在地。

    “母妃！”慕遙穩住身子，穩住母親，“您不起，遙兒就陪著您跪?！?/br>
    慕遙話音剛落，杜府的大門嘎吱一聲開了。開門的是先前守門的人，隨著他的動作，大門開闔處站著的人影顯露出來。

    “淑妃娘娘和良郡王是代表皇家來參加小兒的喪事的？”杜賢雨一身黑衣，顯得落寞許多，他眼底的譏誚藏也藏不住，“小兒福薄，不勞動您二位了。家里也沒有設水酒招待您兩位，二位的心意杜某心領了，請回吧?！?/br>
    “三爺爺，母妃只是想給六舅舅上柱香?！蹦竭b抬頭對上杜賢雨探究的目光，“六舅舅要是還在，看到您刁難他的小meimei，一定不會開心的?！?/br>
    “良郡王好口才，只下官不知，我兒心中所想你如何得知？”杜賢雨這話帶著諷刺，帶著怨恨，帶著不屑，帶著傷痛，種種情緒涌上來，他自己眼圈先紅了。

    “舅舅曾說過，他和三舅舅上戰場，一是保家衛國，第二就是為了讓我母妃在宮里有個依靠，過得開心一些?！蹦竭b跪著道，“三爺爺若是信不過遙兒，可以詢問三舅舅，問過后即知真假?！?/br>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難不成還能換回我兒子？”杜賢雨哽咽，“慕家的人，個個能言善辯，杜家不欠你們，也請你們不要打擾我兒英靈?！?/br>
    “三爺爺，我們真的只是想上柱香而已，求您了?！蹦竭b喊道。

    “滾！”杜賢雨怒道，“關門?！?/br>
    黑色的厚重大門關上，十娘一動不動的額跪在門前，“十娘既然請罪就能承擔后果，家族不原諒，十娘愿長跪不起?！?/br>
    淑妃說完這話后，真的跪在地上不在言語，不在動作。

    半個時辰后，大門緩緩開啟，門后這次出現的是一頭白發的杜家老夫人和她身后的杜家眾人。老

    夫人被丫鬟攙扶著，手拄著龍頭拐杖，示意丫鬟上前，她的貼身丫鬟忙扶上前起十娘，“娘娘請起，老夫人有話要說?！?/br>
    十娘被老夫人的丫鬟的攙扶，不由自主的起身，心里暗道，果然有武藝，祖母還是手段了得，老當益壯。

    十娘和兒子戰在門前，隔著大門，跟老夫人領著的杜家人面對面。

    老夫人扶著拐杖，下跪，“杜家上下恭迎淑妃娘娘回府。娘娘金安?！?/br>
    她身后的杜家人也都跪在了十娘面前，齊聲道，“杜家上下恭迎淑妃娘娘回府。娘娘萬福金安?！?/br>
    十娘擺擺手，身邊的太監叫起，“起——”

    杜家眾人起身，十娘再次下拜，“方才是國禮，此為家禮。十娘給祖母，各位伯父伯母、兄嫂們請安了?！?/br>
    “娘娘使不得?！崩戏蛉嗣κ疽庋诀邤v扶。

    待十娘起身，老夫人對著府外的人道，“我老婆子代表杜家再此謝謝大家了，云哥兒去了，杜家想安靜的送孩子走，各位請回吧?！?/br>
    府外真心吊唁的，假意看熱鬧的，聽聞這話，不得不起身離開。

    等他們走的差不多了，老夫人伸手，“丫頭來，跟祖母走。你三叔不會有事！杜家不會有事！你也不能有事！咱們回家?！?/br>
    “哎，祖母?！笔锶讨可蟻淼难蹨I，抬腳踏入她離開了十六年的家。

    ☆、第16章 皇恩眷顧遠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