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劇烈的疼痛從腹傳來,我好像看到摔在亭前石階上的自己,緊抓著眉嫵的手要她去找胤禛和哥。當時的我怎么會那么傻,不惜傷害自己也要除掉腹中屬于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如果當初我要了那個孩子,是不是歷史就會改變,我們就不會走到今日? 我看到自己仍是趴在那里,血不斷地從褲角流出來,衣擺和石階上都洇濕了好大一片。我想跑過去扶她起來,雙腳卻怎么也邁不出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漸漸閉上眼睛。我想叫人來幫忙,張了嘴卻發不出聲音,只看到從遠處跑過來的胤禛還有胤祥,仍是舊時青澀模樣。他撲跪在她身旁,不斷地叫她…… “月兒,月兒,醒醒……” 我皺眉站在一旁看著,那時的他已經這樣叫我了么?為什么我都不記得。他第一次叫我月兒,是什么時候來著,怎么我一兒都不記得?;蚴?,在他面前我一直就是月兒,沒有其它模樣,是么? 夢中的少年仍是急促地喚著,眉頭越皺越緊,轉眼竟成了現在的樣子,攥著我的手不停地叫,聲音越來越急,“展笑意,你醒過來,聽見沒有,不許睡,我不許你睡了!” 不許……這么些年,他確實成熟了沉默了,只是這霸道依然未變。 在這個不得下船的待產日子,城鎮里倒是秋高氣爽,只可惜船上寒得厲害,我不睡覺還能做什么呢,何況有美夢相陪。 腹中的抽痛越來越急,真實得不容我忽視,耳邊的叫聲仍在持續,不肯放過我。 “展笑意,你聽到沒有,快醒過來。你答應過我的,好好活著,讓我等你回來,你到就得做到。笑意,別睡了……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br> 孩子?我努力想著他的話,一陣刺痛激得我神志清明,濕熱流進我嘴里,血腥味混合著微甜的苦到處流竄。 我看向眼前急得額頭冒汗的男人,想要坐起來抬手去拭,熟悉的晃動和腹部傳來的陣痛將我又跌回床上。 “別動?!必范G扶住我肩膀按在床上,拇指指腹輕抹過我人中長舒了一口氣,低聲道:“醒了就好,你要生了,放心,我陪你,不會有事?!?/br> 難怪肚子疼得厲害,竟然是要生了,而我居然睡得做夢不肯醒。只是,他要陪我?難道上一回陪產還沒嚇到他,再來一回? “福晉,沒事的,蘇長慶了只要您醒了就不會有事,奴婢伺候您?!鳖佊裰鴱拇参才肋^來,手里的緞帶晃得我眼前一片白茫茫。 這是要做什么?我生了兩回從來沒用過這玩意兒,現在也不需要。就算再難忍,我也受得住,我不想在胤禛面前被人拴在床上,毫無尊嚴,不要! 我伸手抓到胤禛胸前,快速解了盤扣將手塞到他衣襟里。顏玉的手里仍抓著那條白色的長長緞帶,撐著床鋪無奈地看著我,低下頭為難地解釋,“四爺,奴婢也不想這樣,只是海上風大浪急,船身不停搖晃,奴婢是為了福晉好?!?/br> 胤禛低頭看著我,無視我不停地搖頭拒絕,輕輕抽出我的手抓在掌中,另一只手接過顏玉手中的白緞,“給我?!?/br> “胤禛……”我想求他不要這樣,卻驚恐地看到他把自己的右手和我的拴在一起系在床頭,手掌牢牢地抓住床頭的木板,左手壓住我的肩膀扶我躺好。 他的臉貼在我耳邊,聲音極輕卻讓我心安又溫暖,“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你只要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其它的事有我?!?/br> ☆、164.京城俄景 我就知道,自己這次一定會生個兒子,果不其然,如我所感。 顏玉依照胤禛的吩咐,按府里的規矩在船上給家伙籌辦了洗三儀式,兩個外國男人也入鄉隨俗地跟隨眾人各送了份禮物。胤禛二話沒就幫兒子給收了,并以我家男人的身份給船上所有的人封了紅包。 我抱著像貓一樣瘦的兒子,心里一陣酸,只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他,往后的日子天各一方更是無能為力。 胤祥也不再垂釣,每天帶著弘暉到岸邊買很多的魚,回到船上讓顏玉熬成湯強逼著我喝,好好的鮮美魚湯竟讓我聞到就想吐。擱以前,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多吃一口不喜歡的食物,此時為了能讓兒子有充足的奶水不再挨餓健康成長,只得捏了鼻子往下灌,成效卻不明顯。 雖是不舍我也別無他法,還是讓胤禛早些把他帶回去吧,府里至少有奶娘不會委屈了孩子。 我的話還沒完,胤禛竟起身快步走了,顏玉問遍了船上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兒。直到天色漸黑他才回來,從我懷里抱了孩子沒有解釋又離開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孝顏輕悄悄地閃進來,湊在我身邊聲耳語,“你這男人到底是王爺還是強盜???剛才竟然帶了個女人上船,一直在哭?!?/br> “女人?”我驚訝地看著孝顏瞪圓的雙眼,心地問:“什么樣的女人?” “沒看清楚,我就聽見哭了。胤祥剛才過去看了,是他找來給你兒子喂奶的。人自己家里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呢,竟然就被你家男人生拉硬拽來了?!毙㈩佔炖锇l出嘖嘖的聲音,也不知她是在夸胤禛還是在諷刺他,坐在床邊晃著雙腿怪里怪氣地嘟囔,“本來怎么看他都不順眼,現在想想,還成吧,至少沒帶著你辛苦生下來的娃一走了之?!?/br> 是啊,至少他還沒帶著孩子一走了之。我是不是可以勸慰自己,他心里也想多留些日子,也舍不得我? 只是康熙的命令誰也不能違抗,他已經開了恩讓我在最需要胤禛的時候能夠見到他,還能奢求什么呢。 到了十月,海風凜冽,掠過一望無際的海面,船上已經冷得徹底。胤禛把當日帶來的幾塊裘皮交給胤祥,又去鎮上采買了些,才囑咐顏玉做成褥子、手攏、圍巾、斗篷等等各式物件。 即使知道他做了帝王后會在奏折里變成話癆,我卻從來不覺得生活中的他也是如此,面對眼前喋喋不休的真人秀,我才真切體會到沉默男人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從吃飯睡覺到穿衣保暖,衣食住行無一不提囑了個遍,好像我是懷里那個不懂事的奶娃娃。難道他忘了,過去的二十年中,他四爺的生活起居都是我伺候的。 在他反復的叮囑下,我們的船一路向著京城航行。 關于分別在即,關于不舍依戀,當我被他緊緊抱在懷里時,寒風變得更加刺骨。我仿佛又重溫了一遍什么叫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什么叫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人生就是如此,劇情并不單一,只是交錯而重復的上演。 我把孩子包裹在柔軟的狐貍毛毛里,抱在胸前怎么也放不開手,不停蹭著他細嫩的臉。他的手努力地伸出來,我將食指輕輕湊上去,他便攥緊又放開重復數次,半張著的嘴咿咿呀呀地叫著。 已經滿月的孩子,我竟看不出來他長得更像誰。圓睜的眼睛自然而然地帶著笑,可是仍在襁褓中便會皺起眉頭,的秀氣鼻尖凍得紅紅的,嘴唇也是艷紅卻很薄,輕輕閉上的時候,嘴角自然的抿起來。 我咬緊下唇不讓眼淚流出來,湊在他光潔的額頭輕吻。我已經看到站在胤禛身后不遠處的高無庸,還有曾帶著我們或急馳或信步、聽過我們無數竊竊私語的夜時……該放手的時候不能遲疑,否則心只會更疼。 把孩子推進胤禛懷里,我低下頭轉過身,千忍萬忍仍是控制不住,眼淚劈啪地往下掉。眼前的船才是我的去處,我們的未來仍然很遙遠,而我的旅程還要繼續。 胤禛的手掌撫在我腦后輕輕摩挲,漸長到肩胛的頭發在他指下隨風亂舞,我固執地低著頭不用手去擦臉上的淚,就好像它從沒有任性地滴下來。 當他的手指梳理過我耳邊的碎發輕握掌中,我愣得全身僵住。他的手指像是被冷風吹得不再靈活,穿過我發間的動作有些僵硬,可我仍能感覺到自己的頭發在他指下被輕輕地綰在腦后,別上了一根發簪。 呼呼的海風下我聽到他的嘆息,停留在我發上的手貼在我冰冷的頸后,用力地將我轉回去,貼靠進他的胸膛。眼前一片黑暗,只有他的呼吸吹拂在我臉上,還有冰涼的唇輕柔地吻過我臉上的淚,最后落在我的唇上。 胤禛,照顧好自己還有我們的孩子,不管是哪一個,我都交給你了,就像我也會照顧好自己和弘暉。 我站在船頭眺望少有人煙的港口岸邊,再一次從通州港起航。上一回出發是冬日將過的乍暖還寒,此時卻是真正的天寒地凍。胤禛走了,帶著我們一個多月大的孩子,回到屬于他的雍親王府。而我,也將按照原先的計劃,繼續前行。 他的前方是家,所以他策馬狂奔,而我的前方卻是未知的世界。 但我知道,這個世界是圓的,終有一天,我會繞回到□□,他會站在這里等我。 “你們剛才在做什么?”孝顏的臉出現眼前擋住我的視線,壞笑著貼近語氣曖昧,“在斗篷下面互訴衷腸?我們又不偷看,光明正大的不好么?” 不偷看?對,她是站在這里光明正大地看。我推開她仍在笑的臉,瞥向她身后站的胤祥聲回擊,“你和我哥沒事躲在房里做什么?我們又不偷看,光明正大的不好么?” “靠!”孝顏裝模作樣地圓睜雙眼夸張地叫道:“你……你們……竟然在斗篷里做那種事!也……也太開放了吧!” “呸!”我輕啐一聲揉掉她臉上的邪惡笑容,無奈道:“收起你那無限的想象力吧,你們兩個在房里做什么我不管,你也別以己及人的胡亂猜測我們。記住,你們是持證上崗,我們也是?!?/br> 孝顏嘿嘿笑著靠回到胤祥身上,指著我邊笑邊:“你妹急了,這回可真是惱羞成怒了?!?/br> 胤祥搖頭笑笑,眼底卻閃過一絲心疼,拍拍孝顏的肩低聲勸著,“別鬧她,一會兒急了怕會咬你?!?/br> 在孝顏連串的笑聲里,我看到弘暉站在胤祥身后不遠處,像我方才那樣依舊看著港口的方向,雙手緊攥著袍擺,沉默地轉身走向船艙。 我想要跟過去卻被胤祥攔住,“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他是男人?!?/br> 也許弘暉的心里比我還苦,他阿瑪來了帶走了一個兒子,卻不是他。 從弘暉就那么崇拜胤禛,把他當神一樣的仰望,卻在七歲就被迫離開父親的身邊。好不容易被接回京城,卻始終窩在西山的院子,只能數著日子等我們去看他?,F如今他跟著我到處漂泊,眼看著父親為了弟弟千里迢迢地追來……這種滋味,不好受。 胤祥得對,我是他的母親,可以在未來的幾年把所有的愛都給他,卻始終無法替代父親。 轉向船外繼續遠望,港口已經變得模糊,籠罩在一片nongnong的煙霧中,風過即散,很快又凝聚起來。 “他很有趣兒?!?/br> 走了女人又來男人,看來我想清靜是很難了。 轉回身看向抱著雙臂仍在遙望岸邊的赫,他的兒話音得有聲有色,很像那么回事。只是……有趣兒?他在胤禛么?恐怕他是第一個這樣評價胤禛的人吧,估計也是唯一的一個。 看向我手中的□□,赫搖頭輕笑,“這是我送你兒子的禮物,他手上收了心里卻不肯要?!?/br> 握著□□比劃兩下,我也搖頭笑了,靠在船梆上看著他隨口回道:“不,他只是要我拿著它,保護好自己?!?/br> “哈哈?!币淮β晱暮丈砗箜懫?,我們同時看過去,易安正搖晃著雙腿坐在桅桿底層,白色的斗篷襯著身后斜倚的黑色船帆很顯眼。 易安從桅桿上跳下來,向著我們邊走邊笑,指著我身旁的赫出言調侃,“一支□□而已,防這個殺過無數敵人的海軍將領?赫德要是真對你有那種心思,怕是他抬門炮來,也沒用?!?/br> 一陣海風掠過,吹散了易安的尾音,卻清晰聽見我們三個相似的開懷笑聲,隨風徘徊,許久未散。 也許,他們并不討厭胤禛,只是性格不同,觀念不同。其實友情和愛情一樣,卻比愛情讓人更放松。同樣需要包容理解,默契使然,卻沒有強扭的瓜,更沒有苦笑強言的甜。 海中航行可以沒有心愛的男人,卻需要朋友,他們就是。 赫和易安在我左右兩旁,一同站立于船頭望向前方正東的微紅晨曦,那里是我們新的旅程。紅日漸漸升高,映照著我們身后漸行漸遠的京城,那里有我曾經的家,還有我的男人和孩子們。 我悄悄地撫摸手中的□□,冰涼的槍管上就像還留有胤禛掌心的余溫,在這個冬日同樣的冷。 也許,胤禛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單純地要我保護好自己,好好活著。 ☆、165.妄為禌意 薔薇依舊,金光燦燦,染血的記憶卻瞬間回涌。 那段過往是我揮之不去的傷痛,相信對于胤禛,也是??伤园堰@發簪保存著,重新送還給我,并親手為我綰于發間。 離京之前,我齊耳剪掉了自己蓄了0年的長發。 對于現代人來,那些遠古的美好情思,關于女人長發為君留的美妙情懷,我們不是不懂,只是當同時代的男人們并不認同此事反而希望身邊的女人能變強變更強的時候,我們也不必再刻意的為誰欲剪還留。 生長于1世紀的我,對于頭發的認知向來是女人打扮自己的一份裝,想留便留想剪便剪,更有多種假發款式可供選擇讓我們用來扮靚。 可是在我離京前將頭發剪下的那一瞬間,我還是直面了自己終于變成傳中的古人的事實。 我的愛情將要遠行,總要為自己或他留個念想。而且,我想要重新開始,不管是我,還是對他。從此后,面對他的將是真正的我,真正的情絲為君蓄。 當他迎風為我綰起頭發的霎那,我的身體僵冷,心卻被瞬間融化了。 那樣一個男人,曾經的二十年何曾做過如此浪漫的事,竟然在分別之際,當著船上眾人的面,為我綰發。 關于我的短發,重逢后他從未提過,只是每回習慣性地用手去揉的時候會皺起眉頭。我不知道他可曾看到我留在他枕下的頭發?他又可會明白我留下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他懂,就像我也懂他所表達的意思。只是,我不能確定。 除了這支發簪還有一樣東西被我心地珍藏著,除了上船當日看過一次,卻再不敢拿出來。 十四,你可知道當日替你四哥送來的是何物件? 月光下,手中的白玉如意更見清透,巧秀氣得剛好握在掌中。如意首部如心如云,卻是一簇盛放的薔薇癡纏,藤蔓攀爬一直蔓延到尾端,夾雜了幾朵的半開花苞。首中尾三處分別鑲嵌了數顆大形狀不一的紅寶石,如艷紅的花瓣上結了晶露,月光映照下正自嬌艷欲滴。 胤禛,你想做什么?這是你要送我的東西么?或是,你十四弟誤會了? 如意——皇阿瑪開心了會賞給王公大臣,皇阿瑪的萬壽節各地方官員都要成捆的往宮里送,皇阿瑪要封皇后會賜給選中的那個女人……你呢? 將發簪與如意一道藏好,我仰躺在仍殘留著他淡淡檀香味的床鋪上,望向窗外的明月。 經此一別,未知他日相見又是何年,有弘暉和這兩樣東西在我身邊,倒也不錯。只是那個才剛出生不久便離了母親懷抱的幼子,不知道康熙有何打算,更不知他日相逢時,他可知道我是他的誰。 日子,就在我的想念想念再想念中,明目張膽地溜走了。 康熙51年終于來了,此時,我們離開京城已經將近一年的時間。 而我,終于踏上了一直想去踐踏的土地。 弘暉站在我身旁看著街上過往的路人,低聲問道:“額娘,這兒……就是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