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徐即墨把紙巾放在她手邊:“因為眼睛不會騙人?!?/br> 千溪卻沒去接那張紙巾,抬起胳膊隨意抹了一把,轉過頭平復了一會兒,就恢復了正常臉色:“好了,現在沒事了?!?/br> 一張明明面頰哭得泛紅,眼睛布滿血絲,卻還在微笑的臉。 這一趟也許來得不是時候。又很是時候。 徐即墨收攏五指,紙巾在手心窸窸窣窣的,像夏夜不斷迸裂的細碎火花,為這個夜晚徒增燥熱。 終于,他說:“那就走吧?!?/br> “嗯?!彼c頭。 但最終沒能走成,因為千溪的手機響了。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br> 接起電話,千溪的語言自動切換成英語,語氣禮貌語調平穩。徐即墨上一次接觸英語還是大一考cet6的時候,忘得七七八八,勉強能從千溪流利又帶有許多專有名詞的話里聽懂,是關于留學的問題。 隨著談話漸深,千溪臉上的光彩也漸漸黯淡,到最后只是單方面地應著,頭低得看不見她的臉,毫無指望地懇求“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然而從她嗚咽的聲音來看,應該是失敗了。 這個電話打了足足有半小時。 掛掉電話的時候,千溪幾乎忘記了自己在接電話之前在干什么,茫然地四下張望。乍然看見徐即墨坐在一邊,嚇了一跳:“你沒有走嗎?” 他笑笑:“打完了?” “嗯?!?/br> 徐即墨仔細地打量她——雖然看起來情緒依然低落,但竟然沒有再哭,臉色也比剛剛還要平靜的樣子。明明能花半小時苦苦哀求的東西,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沒有成功,竟然也不要緊嗎? 千溪察言觀色,沒事人一樣晃晃手機:“在好奇這個嗎?” 他默認,但不詢問。 她卻撇撇嘴,大大方方告訴他:“那是我l的教授。面試的時候他很喜歡我,大力歡迎我去他的實驗室。但是現在不行了。我爸媽替我拒絕了學校的offer。已經過了時限,我發郵件向他求助,希望可以挽回,但他說他也無能為力?!?/br> “本來就沒有報多大希望的,所以也不值得很難過?!彼裰^,指甲在已經暗了的手機屏幕上輕輕地刮來刮去。 半晌,她抬頭看他:“不好意思啊。我馬上要從銀遠離職了,恐怕幫不上你什么忙。應該早點告訴你的,剛剛我神智不太清醒,耽誤了你這么久,對不起?!?/br> “沒關系?!迸滤恍?,徐即墨故意說,“本來沒有報多大希望,所以沒有很難過?!?/br> 千溪噗嗤一聲破涕為笑,仰頭看了看已至中天的月亮,說:“能不能借你的身份證用一下?作為回報,我可以給你介紹其他投資機構負責人?!?/br> 徐即墨從錢包里夾出一張卡片,說:“要干什么?” 千溪連忙接過去:“我離家出走了啊。走得太倉促,沒有帶身份證?!彼龔椧幌逻@張來之不易的卡片,“沒有它我就住不了酒店了?!?/br> “你不會覺得,酒店前臺連性別男女都分不清吧?” “……也對哦?!?/br> 徐即墨重新拿回來:“走吧,我送你過去?!?/br> 此時已近十一點,小區外的街道上幾乎沒有人。千溪踩著徐即墨被一盞盞路燈拖得長長的影子,心情復雜地走在……去開房的路上。 怎么聽都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還是千溪小朋友的人生第一次離家出走。身為遠近聞名的乖寶寶,就算是最叛逆的中二期,她都沒怎么忤逆過父母。鬼知道到了二十幾歲,居然還會遇上這種事! 想著想著,酒店就走到了。徐即墨幫她開了一間單人房,千溪堅持要自己付錢,結果發現帶出來的現金寥寥,好不容易才湊滿一間房錢。前臺不停戳著一支圓珠筆,不耐煩地等著她數零錢,最后還白了她一眼。 恐怕沒有比今天更糟糕的夜晚了,她心想。 一回身,徐即墨早就不見了。 金黃色的玻璃旋轉門外,一個身影慢慢走來,還拎著一個印有便利店logo的袋子。 “拿著?!毙旒茨汛哟蜷_給她看,全是飲料和食物。 千溪茫然地抬起頭。 “不知道你有沒有什么忌口,所以都買了一些?!毙旒茨肓讼脒€有什么遺漏,“需不需要給你留一點現金?” 千溪把頭搖成撥浪鼓:“不用了,我明天可以回家,拿東西出來?!?/br> 他怔一下:“不打算回家?” “不打算?!彼@得很堅定,接過袋子,“吃的我收下啦,以后會還你的。你人這么好,一定能談到贊助的,祝你好運?!?/br> 她揮揮手,很委婉地送客:“今天謝謝你啦?!?/br> 徐即墨知趣地向后退兩步:“那,再見?!?/br> “嗯?!?/br> 千溪翻過房卡看了眼房號,徑直走進電梯。 換掉勒得人喘不過氣的禮服裙,把今夜的一身晦氣洗干凈,已經是后半夜。千溪倒在酒店的床上,翻來覆去沒有睡意,打開朋友圈發了條摘抄。 “我們不敢坦白地愿望我們教自己不存愿望。這樣也許來一個意外的喜事,像半天里掉下來的,像好風吹來的。假使結果并不如意呢,我們至少可以自`慰說,本來沒有抱什么奢望。 ——錢鐘書《人生邊上的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