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但你這個人,只要一旦開始對你好就停不下來,只要一旦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就移不開。慢慢我覺得你什么地方都好,什么地方都順我的心,投入在你身上的注意力也就越來越加深,甚至到了不見面時都會想念你的地步……” 顧遠似乎回憶起當年患得患失的自己,眼底浮現出悠遠而微渺的笑意。 “開始我還琢磨,這難道就是喜歡嗎?但我怎么會喜歡同性呢?后來漸漸發現對別的同性我就沒有任何感覺,只有你是很不一樣的,對我來說,就是最特別的那一個?!?/br> 顧遠就著這個半跪的姿勢,轉身從床頭柜上拿起一串亮晶晶的銀鏈。 那鏈子上串著一雙對戒。 “就算鰥夫也不是想當就能當的,”顧遠微微苦笑,低頭把對戒從銀鏈上取下來,語氣滿是酸澀和自嘲:“別人至少都曾經有證,我沒證就罷了,連你的承認都沒有?!?/br> 方謹麻木的內心驟然一痛,那感覺就像是被毒蛇的尖牙瞬間刺穿,悔恨猶如毒液般順著血管流過每一寸身體。 顧遠卻沒有等他開口,把戒指放在平攤開的掌心,抬頭凝視著他:“我向你求過兩次愛。第一次我準備了鮮花、蠟燭、浪漫晚餐,我把戒指放在天鵝絨盒子里,在音樂中請你接受它,但你拒絕了?!?/br> “第二次我問你戒指在哪里,你說丟了;我說如果有一天我功成名就回來,給你更大的權力更多的金錢,你愿不愿意回心轉意?你說叫我好好結婚,于是我一怒之下把戒指扔了?!?/br> “你不知道的是,扔掉戒指后我打著手電找了很久,才在草叢里把它找回來。當時我很痛恨自己竟然能低賤成這樣,如果放在遇見你之前,有人告訴我有一天我會跪在地上把被拒絕掉的戒指撿起來,我一定覺得他是瘋了;但事實就這么清清楚楚的發生在我眼前,從泥土里看見戒指的那一瞬間我差點喜極而泣,那一刻的感覺就是,我真是世界上最賤的人,連路邊乞食的野狗都比我有骨氣?!?/br> “方謹,”顧遠將平攤著戒指的手掌伸給他,一字一句道:“——今天是第三次?!?/br> “第一次我向那個認識了五百天的小助理求婚,第二次我向那個背叛過我、差點殺掉我的仇人求婚,這是第三次,我向這個再也沒有任何秘密,所有屈辱、仇恨、血債和恩怨都隨著時光過去,就像初生嬰兒一樣跟我彼此坦誠相見的方謹求婚?!?/br> “我對你的心意,從未動搖分毫。雖然現在你仍然有拒絕的權利,但至少請給我一個名正言順的,以未亡人身份走過以后幾十年歲月的機會?!?/br> 顧遠眼底噙滿了淚,說:“我求求你,方謹。算我真的求求你?!?/br> 方謹把手慢慢放在顧遠掌心上,他手指冰涼刺骨,但炙熱的眼淚就這么一滴滴打在上面,順著掌紋浸透兩人相貼的掌心。 “我也愛你呀……”他發著抖小聲說:“我也想……我也想和你一起走下去啊……” 他從顧遠手上拿起那只無鉆略大的素圈,手指僵冷又異常用力,仿佛抓住這世上最珍貴的鉆石一般,就這么緊緊地絲毫不松地捏著它。 然后他抓起顧遠的左手,非常認真又有一點笨拙地,將戒指套進了他的無名指上,說:“我想接受顧遠作為我的伴侶,從……從今天開始,不論是好、是壞,是富、是窮,是健康、是疾病,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 顧遠鼻腔中帶著奇怪的酸楚,他拿起另一只對戒,拉著方謹的手指套了上去,繼而低頭虔誠親吻那微涼的指骨節。 “不,死亡都不能分開?!?/br> 方謹伸手抱住顧遠,他幾乎已經沒什么力氣了,但這個擁抱卻很緊很緊,像是把全身最后的力量都灌注在肌膚相貼的剎那間。 顧遠反手擁住他,緊緊閉上眼睛,感覺到戒指在手上細微幾乎不察,卻又沉重如若千鈞的分量。 他不知道那感覺是什么,似乎是疼痛又非常的開心;就像用刀剖開胸膛,把心臟挖出來捧給自己懷里的這個人一樣,盡管胸前的裂口還猙獰滴血,手里那顆心卻高興得要開出花來。 ——遠方的海潮自暗夜中奔涌而至,于無人聲處,見證了這場婚禮。 第64章 我想活下去,和顧遠一起活下去 第二天方謹果然開始發熱,顧遠立刻高價請私人醫生來紅礁島上駐扎,打針用藥輸液,整整一個星期情況才恢復了穩定。 整個別墅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醫生說白血病人感冒極其容易引起肺部感染,方謹這種自然退燒的非常少見,可能是他本身抗擊疾病的意識很強的緣故——也確實是這樣,方謹精神一直很好,哪怕燒最高的時候都完全不萎靡。顧遠每天陪伴在他身邊,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傳來一種安定,放松,全身心依賴的氣息。 那是顧遠從來沒有從他身上感受過的。 方謹即使是在助理時期,在跟他同居的那幾個月里,都有種過分謹慎的微妙感。開始顧遠以為那是因為他驟然跟自己的老板同居了,雖然心里滿懷愛意,表面上還是放不開的緣故;后來經過背叛、欺騙和離亂,他再想起往日的點點滴滴,才明白那是因為他心里藏著太多秘密。 那些黑暗齷齪的真相,如同懸在他頭頂的刀鋒,還在一滴滴往下掉著血,讓他怎么能放松起來呢? ` 自從那天晚上之后,顧遠就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了,叫方謹也一樣戴著。方謹其實從來沒真正把它戴在手指上過,因此開始就有點不好意思;但后來看好像也沒人特別注意,也就漸漸放開膽子來了,有事沒事還摘下來套回去的玩。 顧遠取笑他:“再給你買個十二克拉大鉆好不好?” 方謹有點難為情,把戒指套回手上,佯裝什么都沒聽見。 “問你話呢,人家結婚都是要戴素圈加鉆戒的,給你買個鴿子蛋還不高興?” 方謹不好回嘴,把臉埋在躺椅一側裝睡著了。顧遠又探身過去撩他,撓他的耳朵,捏住他鼻子,迫使他只能張嘴呼吸;撩半天后方謹終于忍不住了,睜開眼睛紅著臉道:“給遲秋買!” 顧遠奇道:“你以為她沒訛過我?你當她是什么好人???” “……” “你知道有一種酒,每瓶里泡著一克拉鉆石,她最近專門去歐洲定購這種酒,還一下帶回來六瓶,結果人家把賬單寄給我的事情嗎?我也是接到賬單才發現她竟然偷了我一張卡,刷了這么長時間我竟然都沒發現!” 方謹笑得不行,拍掌道:“刷個卡又怎么了!” 顧遠知道方謹內心里其實還有希望自己死后,他能和遲秋慢慢走到一起的想法——但人病重的時候總有些糊涂偏執的念頭,不需要跟他一般見識。 因此他只看著方謹,認真地道:“這世上能毫無節制刷我卡的人只有你而已?!?/br> 方謹慢慢停下了笑容,有些怔忪地回望著他。 “說起來遲秋,”顧遠輕描淡寫地別開了話題,一邊向辦公桌走回去一邊道:“——香港和g市那邊的后續情況還沒告訴你。遲家倒了,整個家族都徹徹底底完蛋了。我本來要干凈利落干掉遲婉如,但顧洋那邊發生了點事,所以最后我就……” “不用說,”方謹打斷了他,“不用告訴我?!?/br> 顧遠走到書桌后,只見方謹斜倚在扶手椅上,他側臉上的傷痕在陽光下非常清晰,但目光卻很柔和:“我相信你,你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不用跟我說?!?/br> 那個側面的輪廓讓顧遠看得入了神,半晌才笑起來:“好?!?/br> “還有——還有顧家?!鳖欉h頓了頓,又緩緩道:“顧家的財產情況比較復雜,我想參考下你的意見:最近我請人對顧家二十年來的資產經營和增值情況做了評估,算出了顧名宗這些年來的經營凈收益,然后把這部分資產剝離出來……” 他緊盯著方謹,似乎很想探知方謹的反應:“——剝離出來給了顧洋?!?/br> 方謹有些訝異:“為什么?” “因為那是他父親這二十多年來積累的財富,盡管是利用了顧家原本的基業作為平臺,但他的決策和運作也不是假的。我自己有手有腳,可以打拼自己的天下,不想要也不需要他留下來的任何東西?!?/br> 方謹微微沉默片刻,問:“那剩下的部分呢?” “剩下都是顧家祖傳截止到二十多年前的產業,我把它們都抽空,將大部分資金和不動產提純折算,然后捐贈出去,成立了一家針對rh陰性血液疾病的慈善基金會……” “???”方謹大出意外:“基金會?” “是的,面向國內rh陰性血群體宣傳、動員和采集血液骨髓信息,記錄在案,并支持骨髓和臍帶血捐贈的機構,同時也為做不起手術的患者募捐骨髓移植所需的費用?!鳖欉h認真道:“我去查過,現在rh陰性血人群中登記骨髓信息的太少太少了,簡直堪稱罕見。很多患者得去世界范圍內尋找適配骨髓,但就算找到了,因為跨國距離太遠和費用高昂的問題,最終都很難成功移植。所以我就想在這方面做多一些工作……” “我本來就跟幾家血液機構有長期聯系,因此做起來很簡單,現在已經初步開始運營了,名字就叫遠方血液疾病研究慈善基金會?!鳖欉h吸了口氣,聲音低沉卻異常平靜:“我只希望有一天,有和我們一樣情況的人能從中獲益,能從絕境中找到生機,能把生命和希望都延續下去……” 方謹眼睛微微發紅,他轉移目光望向窗外,半晌問:“那你呢?” “什么?” “你需要這些產業來洗白上岸的吧,別跟我說你在東南亞做的都是正經生意?” “我只需要一層殼,被抽空的產業留個架子就夠用了?!鳖欉h勉強一勾嘴角,盡量用歡快的語氣開了個玩笑:“——怎么,難道擔心老公沒錢給你花?放心吧親愛的,就算全部身家都捐了也能白手再來,總有一天能給你買上大鴿子蛋的?!?/br> 方謹擦了擦眼角,突然對顧遠伸出手。 那就是個要求擁抱的姿態,顧遠走過去緊緊抱住他。 “你想怎樣都行,”方謹俯在他耳邊低聲道,語音里夾著細微的哽咽:“不論你想做什么,我都覺得很好……只要是你做的,都很好?!?/br> 顧遠內心仿佛被酸熱的暖流浸滿了,連最柔軟的地方都緊緊蜷縮起來。 他一用力把方謹從躺椅上抱起來,幾步走到沙發邊坐下,讓他整個人倚靠在自己懷里。方謹抬頭親吻顧遠的嘴唇,兩人毫無間隙地緊貼在一起,連氣息都彼此繚繞,纏綿悱惻。 “對了……”顧遠抵了抵方謹的額頭,含笑道:“我突然想起來,我們辦個婚禮吧?!?/br> “——婚禮?” “嗯哼。就你跟我,趁著天氣好的時候在海灘上辦個儀式,也不用多復雜,然后叫廚師多做幾個菜,晚上大家一起加餐。你看這主意怎么樣?” “……也行啊,”方謹猶豫道:“你怎么好好想起來這個?” 顧遠說:“我想多拍幾張照片,我們還沒好好留影過呢?!?/br> ——他們確實沒有。 再回頭看,他們之間連一張稍微像樣點的合照都沒留下過。 方謹眼底微微閃動,片刻后對顧遠點頭一笑說:“好?!?/br> · 方謹以為顧遠只是簡單走個過場,主要還是拍照,但緊接著發現顧遠竟然完全行動起來了。 他海運了一批特制細沙來鋪在海灘上,別墅門口直徑一公里的沙灘雪白透明;然后他弄來各種裝飾、紅毯和鐵架,飛機空運了一批新鮮玫瑰,開始自己動手搭建婚禮上的花門。 玫瑰扎手,這項工作一點也不輕省。顧遠光著膀子戴著手套,坐在沙灘上把一環環已經扎好的玫瑰花纏繞捆綁在乳白色花藝鐵架上,好不容易才形成一個圓形拱門的輪廓;方謹心疼他,跑出去給他送冰水喝,非要叫保鏢去幫忙,顧遠卻怎么都不干。 他做了整整一下午,立在紅毯盡頭的拱門上終于纏滿了碧綠的花葉和鮮烈的玫瑰。然后他用小車把所有裝飾用的花樹、彩燈和裝飾拉來,踩著梯子爬上爬下,在紅毯兩側分別搭建起了一座絢爛瑰麗的花墻。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布置完畢,海灘上已經夜幕初降了。遠方潮聲起伏,滿天星光灑在雪白的沙灘上,花樹彩燈煥發出夢幻般的光暈;顧遠站在玫瑰花門下,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抄起水瓶一飲而盡。 然后他去休息沖澡,出來的時候一身深黑高定禮服,雪白的襯衣上打著領結,身姿挺拔,風度翩翩,猶如中世紀英俊、高貴又強大的騎士。 方謹則有些好奇和局促地站在沙灘上。 他換了身白色西裝,顯得頭發格外黑,膚色格外柔和,眼底蕩漾著漫天星河璀璨溫柔的光;聽到腳步聲時他回過頭,目光深深映進顧遠眼底,剎那間顧遠恍惚覺得靈魂都震顫了一下。 “真漂亮……”方謹輕輕道。 顧遠笑起來,走過去拉起他的手。 管家站在不遠處攝像,看著顧遠和方謹,就這么手拉著手走上紅毯,一步步穿過流光溢彩夢幻般的長廊。 他們一步一個腳印,步伐是那么緩慢、穩健而認真;夜風從大海盡頭拂來,吹動他們的頭發和衣領,從他們交握的雙手中穿梭而過,但那緊緊相扣在一起的手指卻不動搖分毫。 仿佛從最開始,就是緊緊拉在一起的。 經過心動、相戀、親吻和淚水,經過鮮血、仇恨、陰謀和離散。 三十年恩怨隨潮水退去,永遠湮沒在無盡的時光里。 他們走到紅毯盡頭,雙雙站在花門下,面對眼前的高腳圓臺。 那上面赫然平攤著兩本結婚證。 方謹有點意外,伸手摸摸證件紅色的外皮,仔細感覺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問:“真的?” “真的,只是沒公章?!鳖欉h說:“遲秋托人幫我搞來的,用來抵消卡債——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br> 方謹笑起來,湊過去吻了吻顧遠的唇角。 結婚證上姓名號碼俱全,照片的地方卻是空的,用水彩筆畫了兩個人的頭像,一個神情高傲五官英俊的很清楚是顧遠,還有一個微微笑著,略微低頭,似乎有點難為情的是方謹。 顧遠用苛刻的眼神打量許久,才評價:“把我畫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