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不說那個了,”方謹岔開話題道:“叫你打聽的事情呢?結果出來沒有?” “啊是,”阿肯立刻抽出那本資料遞給他。 “關于您父母骨灰的事,我讓人打聽了很久,順著您家以前被燒毀的警方記錄一路往上追查,但怎么都找不到線索。后來我想既然真兇是柯家,很可能他們買通相關人員弄走了遺體,就從這方面入手,最終找到了當年搞尸檢的人……” 方謹驟然抬頭,眼睛緊緊盯著阿肯。 “——查不出來,”阿肯道:“時間太久且柯家刻意掩蓋痕跡,用這個方法根本不行。后來我差點要對那幾個人動私刑了,這時突然道上的朋友找到我,給我介紹了個當地火葬場的人,翻十幾年前的卷宗找到了您父母……呃,過去燒骨灰的記錄?!?/br> 方謹不假思索,立刻問:“埋在哪?” “g市城郊一個公墓,詳細地址和照片都有?!卑⒖现钢改潜举Y料:“具體埋葬地點也記在上面,幸虧是二十年內不用續費,否則一旦給公墓管理處挖出來,可就真沒了?!?/br> 方謹立刻低頭翻開文件。 他看得很認真,眼睫低垂一動不動,因為臉上傷痕還抹著藥的緣故,鬢發被別了上去,側臉顯出非常清瘦利落的線條。 “……也還好,并不太遠?!?/br> 半晌方謹合上資料,微微松了口氣,轉向阿肯道:“這樣——你去把他們的骨灰拿出來,路上小心保存,然后帶到島上來給我。 等我死后你把我燒了,骨灰和他們混在一起,過兩天幫我找附近墓地的介紹圖冊來,選個好的以后埋了……” 他說這話時完全不低落,甚至有些雀躍。 阿肯嘴唇動了動,半晌才擠出一點笑容來:“是?!?/br> “我這輩子陪父母的時間太少,以后要長長久久的陪伴他們?!狈街斝Φ溃骸斑€有以后要是過了續費期,骨灰給人挖出來倒了,至少也是混在一起倒的。哎,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過了十幾年還真能找得到……” 他這么說的時候,其實阿肯心里突然掠過一絲狐疑。 那感覺來得莫名其妙,毫無征兆又無跡可尋,但他在東南亞金三角混了那么多年的直覺卻在警告他,似乎有某種危險的、被他漏算了的線索。 真有那么容易找到嗎,十幾年前意外失火被害人的骨灰? 就在他踏破鐵鞋無覓處的時候,突然一個知情人就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明明邏輯上也是說得通的:他道上朋友多,之前到處追查的動靜不算小,光沖著懸賞就肯定有人愿意幫忙打聽。但不知為何阿肯就是覺得哪里不對勁,仿佛那一重又一重的巧合,都透著一股精心策劃的味道。 方謹的狀態是真不行了——他忍不住想。 連他都隱約懷疑的情況,方謹卻完全不假思索,連多想一點都沒有。 他這幾年禪精竭慮太過,現在腦力是真有點跟不上了。 · 雖然阿肯內心遲疑,但方謹的命令卻不能不聽。因此第二天他做好一切準備,就帶著兩個手下坐船去g市,取骨灰去了。 別墅里一下少了三個警衛人手,安保力度便有所減弱。所幸島上環境安全,阿肯他們最多三天就能回,因此連一向愛嘮叨愛擔心的管家都沒覺得有什么。 他們走后第三天,阿肯打電話來說取到骨灰了,是夫妻混在一起的骨灰盒,還拍了張照片發給方謹看。 方謹自然是捧著手機看了很久,又問他什么時候回。 阿肯雖然平時浪蕩好玩樂,但關鍵時刻仔細、妥帖、周密,絕不耽誤事情。他和兩個手下訂了當天晚上的機票,準備飛機回離紅礁島最近的城市,然后在當地住宿一夜,第二天清早就能坐船回來。 這完全沒有任何不妥,方謹叮囑了兩句一路小心,便掛了電話。 誰知第二天,阿肯突然失去了聯絡。 他并沒有按原定時間回來,甚至到了下午都不見蹤影。管家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對面卻全是忙音,表示對方手機已經被掐斷;不僅他這樣,連他兩個手下手機也無法接通。 方謹讓人去查了早上那艘經過紅礁島的航船,傍晚時回來消息,根本沒有這個叫阿肯的旅客上去。 三個大活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方謹當機立斷,馬上派了人去搜查昨晚航班的旅客列表,以及機場附近酒店的住宿消息。但他在當地沒有人脈關系,門路也不通,這么短的時間內問不出情況來,無法判定阿肯是在g市遇到了麻煩,還是離開g市后才失蹤的。 整件事情一下變得風聲鶴唳。 似乎有種無名的危險,終于從一系列巧合的背后探出頭,如同陰云般逼近了這座島嶼。 · 那天深夜方謹隱約做了很多夢。 那其實是很不正常的,因為他太虛弱了,精神已經不足以支撐晚上做夢這么高強度的大腦皮層活動。有好幾天晚上他與其說是睡眠,不如說是淺度昏迷,一喪失意識就人事不知的那種。 但這天他的夢境卻異常紛雜,無數個記憶片段潮水般涌過,交織成錯綜迷離的幻境,將他牢牢地困在了大網中;他拼命掙扎,大聲呼喊,卻無法掙脫任何舊日夢魘的糾纏。 最終那大網中心呼地燃起大火,瞬間燒毀了所有幻象,映亮了夜色深處黑暗的天空,將房屋燒得噼啪作響。 ——他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在火海中家破人亡的那一天。 方謹竭力往火里沖,他要去救出他的父母,救出他的家,或者哪怕陪他們一起去往另一個沒有痛苦的世界。然而不知是誰從身后緊緊拉住了他,那力道簡直像鐵鉗一般,不論他怎么拼命掙扎、大聲哭喊,都無法撼動那力量分毫。 最終房屋轟然坍塌,方謹痛哭著跪在了地上,充滿仇恨地回頭想看拉住自己的人是誰。 緊接著他愣住了。 ——那人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他,赫然竟是顧遠。 · 方謹猝然睜開了眼睛。 黑暗中臥室靜悄悄的,只能聽見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半晌方謹才勉強平息心跳,翻了個身想找點水喝,結果猛地僵在了那里。 ——床邊坐著一個人。 那人西裝領帶,昂貴布料包裹住精悍的身形,如同慣于殺伐的野獸披上了一層華麗外衣;他的面孔英俊神情卻冷淡,那針扎般強烈的氣勢,甚至讓人下意識就覺得膽寒。 方謹僵在床上一動不能動,半晌才勉強發出聲音: “顧……顧遠……” 顧遠把手里那只陶瓷罐放在床頭柜上。 “給你的,”他漫不經心道,“令尊令堂的骨灰?!?/br> 第60章 但顧遠并不想那么快吞吃勝利的果實 方謹霍然起身,卻被顧遠一只手按了回去: “睡你的,別起來?!?/br> “你是怎么——” 顧遠打斷他道:“起來就走困了?!?/br> 黑暗中他眼神亮得像一頭晝伏夜出的猛獸,那手上傳來的力道也鐵鉗般不容抗拒。方謹被硬生生按回枕頭里,驚疑、恐懼和渴慕交織在一起,讓他聲音異常不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顧遠看著他,不說話。 “……阿肯呢?” 顧遠還是沒有回答。 半夜醒來是這樣,一起身就困意就走了。要是再有人一來一往的搭話聊起來,再入睡就非常困難。 顧遠強行給方謹掖好被角,兩只手把他固定在那一小塊空間里,夜色中聲音醇厚又低沉:“——這樣不好嗎?看,你家人也在,我也在,還有什么好擔心的?有什么事明天醒來再說?!?/br> 方謹顫抖問:“我是不是在做夢……” “嗯,是?!?/br> 方謹不做聲了,黑暗里只能聽見心臟在胸腔中一下下跳動,發出怦怦的聲響。 ——顧遠連他父母的骨灰都能找到,是不是說明他已經知道上一代的所有恩怨了? 那他相信自己信里寫的東西嗎? 不可能不信的,畢竟事實就是如此,再考證也考證不出事實背后的動機來。 但如果他信了,現在面對自己這個背叛他利用他、野心勃勃貪圖他家產,還導致親生父子至死不能見面的罪魁禍首,又是什么樣的心情呢? 雖然希望顧遠厭惡甚至痛恨他,但那是建立在兩人從此永世不見的前提下的?,F在驟然見了,方謹一想到自己在顧遠眼中是個什么形象,心里就緊抽般難受。 哦,還得加上父母的仇恨,以及這張難看的臉。 方謹竭力翻身,想把受傷那一側臉藏起來,但一動就被顧遠敏捷地按住了:“干什么?” ——但和剛才不同的是這次方謹竟然開始反抗,不停蜷縮想翻身、想往被子里躲,他瀕死掙扎的力度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顧遠除了兩個手抓住他之外,還不得不俯身壓在被子上:“你到底干什么!” 方謹用力偏頭,卻被顧遠扳過下巴:“你臉上還抹著藥,醫生沒告訴你睡覺別沾枕頭?” “……你別看……” “不看。睡覺?!?/br> “顧遠……” “你現在要多補充營養多休息,睡覺!” 也許在夜色的掩護下人更容易流露出脆弱,不知為何方謹鼻腔突然一酸,那聲音甚至透出了央求:“真的難看……別看了,求求你……” 他們貼得那么近,那話里的悲哀和無助全無掩飾,清清楚楚穿過耳膜打進了顧遠心里。 顧遠肌rou僵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身下拼命把自己蜷縮起來的方謹。半晌他才重重出了口氣,問:“我到底做錯過什么事,讓你覺得我就看你一張臉?!” 方謹咬緊牙關,過了很久很久才埋下頭,把眼睛埋在柔軟厚實的被子里。 顧遠強行把被子提起來一些,避免布料磨蹭傷口,突然就只聽他悶聲悶氣地小聲問:“你什么都……你什么都知道了,對嗎?” 顧遠一動不動看了他半晌,知道今晚是沒完了。 果然不該連夜趕來。 他一聲不響站起來,打開門走出了臥室。方謹忽覺身上壓力一松,忙扒開被子探頭望去,結果不一會只聽門打開,顧遠又走了回來。 他手里拿著一塊海綿樣的東西,走到床邊長腿一跨,騎坐在被窩上,把方謹緊緊固定在了自己身下。 這個姿勢讓方謹整個人仰面朝天,處在一個非常卑微弱勢的地位上,他不由就有些惶恐,下意識往大床深處縮了縮。但緊接著顧遠像老鷹抓走小雞崽一樣又準又狠地揪住了他,手勁大得沒有一絲反抗的余地。 方謹有剎那間以為自己會挨打:“別——!” 但顧遠俯身親了親他冰冷微濕的額角,隨即用海綿一把捂住了方謹的口鼻。 剎那間一股很難形容的芬芳氣息涌入腦海,猶如花香,又像暖和的微風從全身每一根神經拂過,讓人舒服得連眼睛都要瞇起來。方謹還茫然地偏了偏頭,緊接著眼皮突然無比沉重,漸漸地就合起來了。 “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