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但他精神太衰弱了,而且沒有任何仔細思考的機會。 顧遠半溫柔半脅迫地把他帶下草坡,又招來顧家等候在墓園門口的車,親手把他扶了上去。 方謹坐在寬敞的真皮后座上,顧遠站在車外,俯身幫他系上安全帶。那一刻他們身體異常相貼,連氣息都纏繞在一起,系完后顧遠抬起頭,吻了吻方謹冰涼的唇,問:“中午你想吃什么?” “……”方謹眼神深處藏著警惕,但并未表露出來,甚至還笑了一下:“不用管我,我什么都行?!?/br> “香港徐記的魚蛋面很有名,上次你去吃的時候,連湯底都喝得干干凈凈,要不中午給你帶一碗吧?!?/br> 方謹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好?!?/br> 顧遠又吻了他一下,風度翩翩起身退到了路邊。 保鏢過來關上車門,隨即司機發動了汽車。方謹按下車窗探出頭,只見顧遠的身影向后掠去,抬起手向他揮了揮—— 那一瞬間方謹心臟突然被毫無來由的沖動攫住了。 “顧遠!” 汽車順著馬路向前,顧遠的身影飛速變小。 方謹勉強咽下想要說什么的欲望,只覺得苦澀從心底彌漫而出,順著舌根一點點充斥了口腔。 他緊緊抓住車窗,用力到每一根手指乃至于掌心都隱隱發痛。半晌他終于慢慢坐回了車里,幾乎是虛脫般無力的,倒在了后座的靠背上。 第52章 顧遠,你不是顧名宗的親生兒子 直升機在碼頭緩緩降落,不待完全落地,顧遠便躍下機艙,黑風衣在狂風呼嘯中瞬間揚起。 不遠處一排汽車停在路邊,柯榮站在最前,冷冷看著顧遠一邊大步走來一邊摘下墨鏡。 “好久不見吶,大外甥?!笨聵s伸手去握了握,面上神情要笑不笑:“還是黃金的面子大啊,舅舅上次過壽,三道請帖都請不來你,這下總算可見到活人了。最近怎么樣???” 顧遠一邊握手一邊轉向身后保鏢:“去徐記買兩碗魚蛋面,湯面分開,加香菜,保溫桶裝了送飛機上。另外我路上交代你辦的事,一并處理好,待會送過來?!?/br> 保鏢“是!”了一聲,立刻小跑著走了。 當著所有人的面,柯榮臉上神情頗為精彩,擠出來一句:“……外甥最近胃口不錯?” “金條呢?” “我已經讓人送去了‘金燕庭’,并且備下酒席,就等你上座了。不如我們先……” “帶路吧?!?/br> 柯榮的表情就像喉嚨里突然被人塞了個雞蛋,足足過了好幾秒,才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金燕庭是柯家名下投資最多、檔次最高的酒店。 柯榮讓人收拾出了頂層旋轉餐廳的vip包廂,進去就只見兩百多平方的豪華大廳內,當當中中是一張大圓桌,兩把扶手椅,走近一看竟是上好的黑酸枝鑲金絲楠木材。桌上擺著兩只打開的手提箱,里面燦光炫目,赫然是滿滿當當整整齊齊的兩箱黃金。 顧遠走上前,隨手掂起一支金條,用牙咬了咬,便知道是當初自己下令裝運的足金無疑。 他左右手同時將箱蓋啪啪一關,轉身示意手下拿箱子,緊接著轉身就要走。 柯榮卻怒道:“站??!” 顧遠充耳不聞。 “大老遠來了,連坐下吃頓飯的面子都不給嗎?顧大少,你也別做太過分了,真掂量著我不敢撕破臉是不是?!” 顧遠終于停下腳步,淡淡道:“你多想了,舅舅。只是我早上水米沒打牙,趕著中午回去吃魚蛋面,你看——” 柯榮卻突兀地笑了一下,那聲音說不出的古怪:“你以為我費這老大勁把你找過來,只是為了兩箱金條嗎?外甥吶,你心可真夠大的了,顧名宗遺囑下落不明,而你還惦記著什么魚蛋面!” ——果然。 顧遠轉過身,微微一笑:“舅舅,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找我有事還不開門見山,我哪有工夫陪你這兒繞彎呢,你說是不是?” 顧遠就有這個本事,只要他想,他真能盛氣凌人到把人活活氣死。 柯榮后槽牙瞬間一緊,半晌才繃著臉擠出一個笑容,說:“是舅舅的不是……既然顧大少沒吃早餐,來人,備飯,咱舅甥倆邊吃邊談!” 柯榮果然是早就準備好了,片刻后手下推著餐車魚貫而入,蝦餃、鳳爪、叉燒包、鮮竹卷應有盡有,上了一桌琳瑯滿目的粵式早茶點心。 柯榮站起身,親自給顧遠倒了滿滿一杯普洱茶,說:“咱們也好久沒在一起吃過飯了。人說最親不過娘舅親,如今你外公母親都已過世,咱們更應該好好親近合作才是,對不對?” “——哦,”顧遠似乎頗覺好笑,“怎么合作?” 柯榮說:“我找到了顧名宗遺囑的線索?!?/br> 他放下茶壺,抬頭正視顧遠,似乎對顧大少慵懶的態度不以為意,甚至穩穩露出了一絲志在必得的笑容:“顧名宗把財產留給了顧洋,一分錢都沒給你?!?/br>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確切聽到的時候顧遠還是有點訝異。 全部給了顧洋?那方謹是怎么回事? 柯榮仿佛看出了他的疑問,招手令隨從秘書過來,接過了一份牛皮塑封的文件丟給顧遠,笑瞇瞇道:“自己看吧?!?/br> 顧遠打開文件,首頁赫然是兩行中英文對照的遺產指定繼承書及加蓋公章——他快速翻了幾頁,心里頓時“啊”了一聲。 原來如此。 他之前猜測顧名宗把一大塊值錢產業分給顧洋的想法不正確,而柯榮的說法也有失偏頗。顧名宗的直接繼承人仍然是方謹,但他通過一系列復雜條文,又規定了一個前提條件,就是要求繼承人簽署附加同意書。 如果方謹有后代,則后代可繼承財產。 但如果方謹沒有后代,他必須指定自己身后的遺產歸屬人是顧洋。 只有在方謹同意以上條款的前提下,才可順利完成繼承,否則財產全部捐贈,一分錢都不留。 ——原來當年在海上方謹給他們看的遺囑只是前半部分,后面的附加同意書被撕掉了。 顧遠想起遲婉如這幾年來恨顧家恨得要死,每每想起來就咬牙切齒的模樣,頓覺有點可笑。但轉念一想他又意識到不對,如果顧名宗當年就寫了這份東西,那為什么幾年來都沒把顧洋從香港召回去? 他明知道顧洋是因為無法繼承財產才憤然出走的,為什么卻聽之任之,以至于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顧遠心中疑竇叢生,只聽柯榮道:“這份遺囑是我花了大價錢才拿到的。顧名宗的御用律師團中有一人家小都在香港,我費了多少事才……唉,就不用提了。怎么樣顧大少,你有什么想法?” 顧遠沉吟片刻,合上文件說:“沒什么想法?!?/br> 他的表情和聲音都太平淡,以至于柯榮有點拿不準底,試探問:“你是不是奇怪,為什么顧名宗一點家產都不留給你,覺得這份遺囑未必是真的?” “……” 顧遠正想說反正我無所謂,就只聽柯榮說:“有件事也早該告訴你了,大外甥……唉?!?/br> 他頓了頓,道:“其實,你不是顧名宗的親生兒子!” 顧遠瞬間有點愣。 他的第一反應是你開什么玩笑,我對著鏡子都能看到顧名宗二十年前的臉,我不是他親生子? 但緊接著,更多恍惚的細節從他腦海中掠過:清晨隱藏在草叢間的墓碑,方謹立下的季名達之墓,被遣散了的顧家傭人,以及冰柜中顧名宗那張衰老灰敗的,和記憶中大相徑庭的臉…… 他張了張口,直覺想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緊接著,本能中的慎密壓倒了沖動。 柯榮的態度明顯在拿捏他,并且透著十分的胸有成竹。如果上套的話,接下來柯榮勢必會給他解釋,但那是事先準備好的真假摻半的解釋,聽了不如不聽。 要從他嘴里挖出真實的東西,就一定要掌握主動權。 ——但在信息極度不對等的情況下,如何抓住談判的主動權呢? 顧遠抬眼望向柯榮,短短一瞬間他的表情已經恢復到冷靜甚至是冷漠——他把遺囑輕輕扔回桌面上,說:“——那又怎么樣?!?/br> 柯榮果然愣住了。 顧遠坐在紅木鑲嵌金絲楠的扶手椅里,神態意興闌珊,仿佛一頭慵懶的年輕雄獅??聵s不論如何都沒法從那張喜怒難測的臉上探出虛實,這人到底是在裝?還是真的早就知道? 也許他已經從方謹那知道了什么——對,當時在游輪上,方謹把那瘋子救走了。 如果方謹這幾年在顧家打聽到了一些內幕的話,顧名宗死后他想要聯合顧遠,就一定會把那些秘密當做籌碼告訴他……這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 柯榮呼吸微微急促,正當他陷入僵局的時候,就聽顧遠突然一笑:“舅舅,你真以為顧家這片江山,對我來說就這么重要嗎?這幾年我用當初從柯家帶走的人馬,早就打出了自己的天下。我在東南亞日子過得不知道有多舒服,為什么要回來顧家這座黃金囚籠,去爭顧名宗本來就不打算給我的東西呢?” 柯榮胸膛明顯起伏了好幾下,忍不住試探:“……你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你可是以顧家繼承人的身份養大的,人人都知道應該是你繼承顧家……” 顧遠失笑:“有區別嗎?顧家現在方謹手里,對我來說有何不同!” 果然他知道了!他跟方謹聯手了! 柯榮心念電轉,他甚至能聽見自己大腦轉動時發出的滋滋聲。 方謹是肯定知道遺囑內容的,但他怕自己一個外姓人抗不過顧洋,就把在遺囑中分毫未得的顧遠拉進來,用相當一部分利益和秘密為誘惑,說服了顧遠跟他聯手。怪不得顧名宗過世前有傳聞說方謹在東南亞到處找顧遠,而顧名宗一斷氣,那邊顧遠就回到g市了……原來如此! 顧遠已經選擇了跟方謹站一條戰線上來對付他們共同的敵人——遲家和顧洋。難怪他在面對自己時那么有底氣,因為他并不是一無所知的! 柯榮本來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的手段來說服顧遠,但眼下顯然不能用了,他心里驀然騰起一股頹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場交鋒的主動權。 “……大外甥,這話也許舅舅說遲了?!笨聵s吸了口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誠懇委婉:“當年有些事,是舅舅做得不對,很是傷了你的心。但俗話說血濃于水,血緣是割不斷的,這么多年也這樣過來了,咱們到底是一家人對不對?” 顧遠夾起個蝦餃吃了,示意你說,我聽著。 柯榮起身親手給他倒了點醬汁,“唉,其實這世上最希望你好的,就是咱們姓柯的了。你外公當年堅持讓顧家撫養你長大也是這個道理——只有你掌了顧家的權,對你對我們才是雙贏的局面,舅舅怎能不指望著你好呢?” “至于其他人,方謹也好顧洋也好,那些外姓人各有各的算盤,他們的話如何能相信?當年方謹為了地位金錢,分分鐘就把你給賣了,你都忘記了嗎?” 顧遠停下筷子,似乎也有些觸動:“舅舅你的意思是?” “與其跟方謹那養不熟的白眼狼合作,不如還是咱們舅甥聯手吧?!?nbsp;柯榮那神情叫一個語重心長,說:“咱們現在掌握著遺囑,你又有正經顧家大少的身份,干掉那個爛泥扶不上墻的顧洋還不是易如反掌?只要你掌權后別忘了柯家和舅舅……” 他突然打住一笑,極有深意地看著顧遠。 顧遠卻慢悠悠夾起一塊火腿豆腐吃了,又喝了口茶,神情不疾不徐。 足足過了好幾分鐘,他才在柯榮已經有些焦躁的目光中道:“想法很好?!?/br> 柯榮神情一松,只聽他又揶揄道:“不過舅舅,我聽說你可是已經跟遲婉如合作了——怎么,現在又轉頭來找我,別是想坑我不成?” 其實柯榮棄遲家而來找他,是意料之中的事:顧洋反正已經是遺囑的后續繼承人了,遲婉如尚方寶劍在手,上位理直氣壯,只要日后坐穩了寶座 ,哪里還需要柯榮?未來踹開柯家是可以預見的。 但顧遠就不同了。首先他確實是柯家的外甥,其次他沒遺囑,要想上位名不正言不順,要依靠柯家的地方勢必就多,合作空間也就越大。 這都是權術中最基本的套路,顧大少十來歲就玩剩下來的東西。 “舅舅怎么會放著你不管,跑去跟遲家那女人合作?”果然柯榮一拍桌子,斬釘截鐵道:“遲婉如凡事只會硬來,根本沒有當家做主的腦子,就算顧家白送她,她都能搞丟了!你知道她拿到遺囑后準備去干什么嗎?” 顧遠倏而意識到什么,眉峰驟然一跳。 柯榮怒道:“她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方謹做掉!——她還打算拿著遺囑讓顧洋強行上位,就不想想方謹現在的地位,是能神不知鬼不覺就做掉的嗎?到時候鬧出大亂子可怎么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