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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夜色深處在線閱讀 - 第58節

第58節

    顧遠察覺到那怨恨,頓時怔住了。

    他的手停頓在被子下,伸進襯衣薄薄的布料,緊貼著方謹的胸口。透過溫熱的肌膚他能感覺到方謹心臟跳動的頻率,一下下那么緊迫,那么急促。

    偌大的臥室頓時十分安靜,半晌顧遠遲疑起身,看著他埋在枕頭里的腦袋,和在被褥間露出傷痕的后背,慢慢道:“……你又不打算接受,也不還給我,是什么意思呢?!?/br>
    方謹沉默以對。

    “該不會想吊著我吧,嗯?”

    顧遠說完這句話,心臟似乎也跳得快了些,直直看著方謹腦后的頭發。

    他自己都覺得很荒謬,正常男人要發現自己被當個備胎似的吊著,哪怕只是猜測,肯定都火冒三丈了。

    而他現在的感覺卻在惱火中,混雜著難以形容的苦澀和期待,甚至還有一點點的緊張。

    方謹動了動,有剎那間顧遠以為他要說什么,但緊接著只見他往大床中縮了縮,還是一聲不吭。

    就這么足足僵持了好幾分鐘,房間里安靜得半點聲音都沒有。

    顧遠終于意識到方謹是不可能開口的了。一股更狼狽的羞惱順著脊椎爬上腦髓,他從床上霍然起身,冷冷道:“隨便你吧,反正你怎么想也不重要,乖乖聽話好過點才是真的?!?/br>
    ——這話也沒錯,以方謹現在跌到谷底的狀態,別說還帶著個危機四伏的顧家了,一旦顧遠認真起來他根本不是對手。

    方謹猶如死人般動也不動,顧遠大步走出臥室,片刻后又回來了,站在床邊冷冷道:“喝了?!?/br>
    方謹終于微微抬起頭,只見面前竟然是一杯水果汁。

    他遲疑了下,一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看顧遠確實沒有再來搶奪戒指的意思了,便慢慢坐起來接過果汁,順從地喝了起來。

    那果汁微微有點溫,玻璃杯也是熱的,上面還沾著水跡。如果用微波爐熱果汁的話會破壞維生素,那么眼前這杯應該是榨汁后把杯子放在熱水里,才帶上的溫度。

    方謹不知道為什么顧遠突然好好盯著自己喝果汁,也沒想到他這么細致,喝完后都有點發愣。顧遠把空杯子從他手中拿了回去,淡淡道:“我跟傭人說了以后每天早上都要喝,你記著別忘了?!?/br>
    他也不解釋方謹牙齦出血的事情,轉身就往外走。

    如果讓不明就里的外人看了,這應該是非常讓人稱羨的畫面。年貌般配的情侶在晨光中相擁醒來,愛撫,打鬧,專注的凝視,溫暖貼心的飲料……隨便截下一幕,都是如花美眷最生動的寫照。

    然而在美好的表象之下,沒人知道一個殘破的生命茍延殘喘,另一個卻年華正好,前途無限。

    顧遠打開門準備出去,突然只聽身后傳來一聲低微的:

    “對不起……”

    顧遠腳步頓住,卻沒回頭,“你說什么?”

    “……我沒想吊著你?!?/br>
    ——你不吊著我,那難道是還喜歡我嗎?

    或者說,在無依無靠需要幫手的時候,突然看到我了,又想起一絲往日的好了,于是在百分之九十九的哀傷痛苦懷念之外,勉強分了百分之一的喜歡給我?

    顧遠張口正想刺兩句,突然只聽身后方謹微弱地、艱澀地問:“你恨我嗎……顧遠?”

    那一刻顧遠其實很希望自己能給出肯定的回答。但話出口時,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變成了:“——你說呢?”

    方謹沉默了,很久后才輕輕道:“對不起?!?/br>
    似乎除了這三個字之外,他也實在不知道還有什么能說的了。

    顧遠心中發涼。他知道自己應該抬腳離開,但一時之間又難以舉步,只微微偏頭看著門框上深色光滑的油漆,眼角余光能隱隱瞥見臥室里大床的邊角。

    片刻后他淡淡道:“無所謂,現在說什么都太遲了?!?/br>
    “……”

    “對了,你今天早上醒來發燒,我叫醫生過來看了下,明天早上他會過來給你驗血?!?/br>
    方謹在聽到醫生二字的時候身形就一緊,聽到驗血,頓時沖口道:“不行!”

    顧遠本來只是臨走以前順口打聲招呼而已,沒想到方謹一口拒絕,頓時回過頭來:“你說什么?老發燒不是事,驗個血怎么了?”

    “我以前看過,就是個人體質問題,沒必要驗血!”

    “以前那是以前,我管你跟顧名宗在一塊是怎么回事,在我這你就得去檢查!”

    方謹被刺得一僵,隨即拒絕道:“現在時局敏感……隨便驗出個小毛病,傳到外面都會被無限放大,我不想再節外生枝了?!?/br>
    顧遠瞇起鋒利的眼睛,危險地打量著他,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怕我知道?”

    臥室厚重的落地窗簾沒有完全拉開,方謹的臉色并不清晰,只能隱約看見那一瞬間他面容似乎有些發白:“……沒有,你看我最近好多了,吃得下睡得著,我什么問題都沒有?!?/br>
    顧遠意識到這不是真的。

    在財團局勢未穩的現在,方謹如果真得了重病,那確實是一個巨大又致命的把柄。但問題是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他自己不說,顧遠不說,就再不會有別人知道了,消息根本傳不出去。

    唯一的解釋,是他怕顧遠拿住什么把柄,他怕顧遠和外面那些人聯合起來對付他——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正常人能想到的理由。

    還這么防我???

    “——有必要嗎,方謹?”顧遠一時間只覺得荒唐,冷笑起來問:“就算你手里握著顧名宗的遺囑,那也不是萬能的擋箭牌,真想動手腳我早就動了!何況你一個外姓掌家,我稍微費點心思就能抓你一手的錯處,用得著拿生病這種事來當把柄做文章?太小看我了吧?”

    方謹垂下眼睫,發白的嘴唇緊緊抿著,半晌才在顧遠的目光中憋出來一句:“……我什么問題都沒有,不用你cao心?!?/br>
    顧遠幾乎要氣笑了:“那隨便你吧!身體是你自己的,關我什么事?”緊接著轉身拂袖而去。

    ·

    雖然話是這么說了,顧遠卻沒讓人取消明天預約的醫生。

    ——當然不會取消,對顧遠來說,方謹現在是他的所有物。

    雖然這個所有物可能擁有顧家財團和大筆遺產,但那是方謹自己壓在箱底、藏在窩里的東西,愛藏就讓他藏好了,并不影響到他本人頭上“顧遠專屬”的標簽。

    因此,方謹的身體情況也不能由他自己說了算。

    顧遠今天上午在g市有個會議,走出別墅大門時他給手下打了個電話,再次要求他們確認醫生明天清早就會上門來。然后這邊剛放下手機,那邊他的心腹親信打開車門,輕聲道:“大少,香港那邊有動作了?!?/br>
    顧遠上了車,頭也不回道:“嗯?”

    “遲家之前到處打聽顧總生前遺囑的下落,但因為一直打聽不到,就越來越急躁,動靜也鬧得越來越大。前天中午柯榮上門去見了遲女士一面,大概密談了一個多小時,出來后遲家的動作就停了……”

    顧遠道:“你懷疑柯榮有可能找到了遺囑的線索?”

    親信欲言又止,神情中的擔憂顯而易見。

    顧遠倚在后車座上,在黑襯衣手腕打上琥珀袖扣,動作和聲音都不疾不徐:“顧名宗去世半個月遺囑都沒公布,顯然是方謹在壓制這件事。如果遺囑像當年他給我們看的那樣,所有財產指定繼承人都是他自己,這么做就根本沒任何必要?!?/br>
    手下浮現出疑惑的神情。

    “唯一的解釋是顧名宗在這幾年中改了遺囑,修改后的內容對方謹不利……”顧遠漫不經心道:“不過,也不會很不利,可能只是分了一大塊給顧洋?!?/br>
    手下愕然道:“這,您——”

    您怎么知道?

    顧遠一哂:“要是真到了換繼承人的地步,怎么可能不把顧洋從香港召回來?最大的可能性是把什么又值錢又不用動腦子管理的產業留給顧洋了,結果方謹不愿意,壓著遺囑不讓放,伺機要動什么手腳?!?/br>
    ——怪不得現在還防著我,怕我跟顧洋站同一條戰線,從他手里搶遺產呢吧。

    親信想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不由皺眉道:“那現在怎么辦,趁遺囑還沒公布搶先下手?方副總這幾年來對財團的控制有限,再加上顧總生前將家族資產轉移到自己名下的過程肯定也有漏洞——如果我們追根究底的話,也不是沒有cao作的空間……”

    顧遠卻搖了搖頭。

    親信看著他面沉如水的臉,心中有些忐忑。

    這話他不敢跟別人說,也就心里想想而已。當初他們從東南亞回來時,他本以為是來跟方謹搶家產的,畢竟顧遠現在最急需的就是洗白上岸,顧家集團是送到他眼前的完美工具;要是奪得顧家之后再回頭對付柯榮,那一切都會變得輕而易舉,甚至將兩個家族從g市到香港的產業合為一塊都有可能。

    如果真能做到的話,顧遠以后的發展……那何止是顧名宗當年所能比?

    但回g市后他卻發現,顧遠好像并沒有這個意思。

    他對顧家龐大的財富并不上心,甚至有種堪稱淡漠的態度——與之相對的是,他很看重方謹。

    那種看重是如此強烈而偏執,如果不是知道方謹之前的所作所為,手下甚至會以為,顧遠此刻表現出的,是一種迷戀。

    但怎么可能呢?迷戀一個為了權錢而利用自己,甚至投向自己父親懷抱的人?

    “再說吧?!鳖欉h淡淡道,“現在關鍵的不是這個?!?/br>
    手下料到了他要拒絕,但顧遠平素脾氣可一點也不好,當下就不敢再說,只喏喏稱是。

    “派人查柯榮前段時間的行蹤,包括見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以及顧名宗生前幾個御用律師和他們家人的行跡安危。另外柯榮最近有什么商業決策,不論大小一概查出來給我?!?/br>
    這時車開到地方,在會場門口穩穩停住了,保鏢下去開了車門。

    顧遠剛要下車,起身又頓了頓,回頭道:

    “我離開顧家時,所有能帶的都已經帶出來了。你們方副總把剩下這點東西看得比命還重,那就讓他自己捂著去,用不著跟他爭一時之利,明白嗎?”

    手下頓時知道自己剛才的心思被看穿了,背后滲出了微微的寒意。

    不過在顧遠銳利的視線中他什么都不敢說,只低頭道:“是,大少?!?/br>
    顧遠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

    結果第二天血還是沒驗成,因為顧遠忘了早上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顧名宗的葬禮。

    下葬時間清晨七點,方謹天不亮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把他給驚醒了,這才意識到竟然這么早。

    按理說七天就該下葬的,但之前墓址出了點問題要重修,顧名宗的遺體就在冰格里保存了半個月。

    說是葬禮,但方謹根本沒辦儀式,甚至沒邀請任何賓客前來送行,清晨趕去墓地的只有他自己和顧遠兩個人而已。坐在車里的時候方謹裹著黑衣,整個人異常的頹敗,仿佛一朵雖然很美卻即將凋零的花。

    顧遠能想象到,如果自己這次沒回來,方謹將怎樣一個人送顧名宗上路。他會哭著跟在靈柩后面,站在墓坑前看棺材一寸寸沉入泥土;保鏢和隨從會遠遠圍在山坡下,空地上只有方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碑前,手中捧著白花,像個正經的未亡人。

    那畫面讓顧遠心中扭曲起來,無數惡毒的念頭涌上腦海。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壓下guntang沸騰的惡意。

    到墓園后他們從冰柜中提出顧名宗的遺體,方謹一言不發,但雙目通紅,眼角滿溢著淚水。顧遠實在懶得多看,正要掉頭走開,就只聽方謹沙啞道:“請別走……來,最后看一眼你父親吧,……”

    顧遠冷冷道:“不了,你自己看吧?!?/br>
    誰知方謹轉過頭來直直地看著他,目光中帶著哀求:“……求求你,好嗎?”

    顧遠被那淚光刺了一下,沉默片刻后終究還是走上前,居高臨下望向冰柜里自己的父親。

    這一看卻看出了不對。

    顧遠雖然已經兩年多沒見他爸,卻也沒想到顧名宗竟然變得這么老。記憶中這個男人是十分精悍又強大的,而且因為保養鍛煉得當,看著年紀也不大,完全不像兩個二十多歲兒子的父親。

    ——然而眼前這個人,隔著一層透明玻璃,雖然面貌輪廓和印象無異,整體感覺卻老了二十歲不止,而且非常的衰弱灰敗。

    難道是病痛折磨?不可能,心梗是一下子就過去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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