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這是要干什么,顧遠打算跟柯榮來硬的?! 但這是在柯家,又是剛剛訂婚禮結束后,天時地利樣樣不全,他到底—— “方副總,” 那手下大步走上前來,擋住了方謹的視線,姿態柔和中帶著訓練有素的強勢:“這里對您不太安全,請跟我來?!?/br> 方謹猝然抬腳向顧遠走了半步,這時等在廳堂角落里的阿肯也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俯在他耳邊低聲道:“老板,快走?!?/br> 大廳里氣氛簡直緊繃得要爆炸,沒有任何人敢輕舉妄動,甚至沒人發出半點聲音。眾目睽睽之下方謹終于無法拖延,只得被顧遠的親信手下和阿肯兩人拉著,步伐微微踉蹌,退出了厚重的桃木雙面大門。 · 走出去方謹才發現門外的情況已經變了,走廊、樓梯、禮堂外柯家的守衛都消失不見,花園里空空蕩蕩,夜色中似乎蘊藏著針刺般的危險。顧遠那個手下一聲不吭,徑直帶他們穿過草地來到禮堂后的別墅,上了二樓,拿鑰匙打開一扇客臥的門。 “這是顧大少提前讓人打掃出來的,門鎖精鋼加固,鑰匙由他親自保管。時間緊促來不及布置,所幸還算干凈整齊,請您將就著休息一夜?!?/br> 方謹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到底是怎么回事,顧遠要跟柯榮動手?” 那手下有些遲疑,片刻后還是咳了一聲,慢慢道:“顧大少本來……沒料到您今晚會出現……” 因為完全沒料到,所以很難處理柯榮手中的把柄,考量再三后顧遠便選擇了搶先下手將對方徹底打服。 ——這是他身為黑道繼承人的一面,冷酷、慎密、當斷則斷;一旦動起手來,柯榮這種人遠不夠他的份量。 “顧大少事先給我留了話,柯家今天晚上會很亂,希望您待在房間里別出來?!笔窒掠执蛄藗€請的手勢,說:“另外不管聽到什么動靜,無論誰來敲門,哪怕有人撞門都別開。等事情一旦結束之后,大少會親自過來開這道門的?!?/br> 方謹呼吸微微凌亂,終于抬腳走進了房間。 手下在身后要關門,突然聽見他頭也不回道:“——等等……” 手下動作一頓,只見方謹整個人似乎都溶在朦朧的夜色里,背影孤寂而清削;半晌才聽他帶著一點沙啞的聲音響起,輕輕說:“請你們大少……一切小心……” 第46章 那是夜色深處最后一個昏暗的剪影 對很多人來說,這都是一個異常漫長的夜晚。 從二樓窗口向外望去,豪宅花園靜悄悄的,所有燈都滅了,四下里只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猶如不可見頂的海水一樣把每個人壓在深深的海底。 遠處不時響起猶如風聲掠過樹梢的響動,很快又消失了。 那其實是加了消音器的槍響。 方謹從窗前轉過身,只見阿肯站在后面異常警惕的盯著自己,不由笑了起來:“怎么,你擔心我跳下去?” 阿肯沒有笑,“我確實是這么想的?!?/br> 方謹搖頭一哂,走向浴室去洗臉,阿肯立刻上前嚴嚴實實拉上了窗簾。方謹在浴室里道:“你想多了,這個時候我是不能死的……起碼也得比顧遠他爸撐得久吧,不然遺囑公布出來怎么辦?” 接回顧父后,方謹曾經嘗試修改顧名宗留下的遺囑,但很快發現那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顧名宗的財產指定繼承書已經在各個不同地區做過多次公證,除薛律師之外,參與公證過程的律師團隊多達十數人;這些人不一定都知道遺囑中寫了什么,但要修改條款或廢除另做的話,是絕對瞞不過他們的。 也就是說,除非顧父突然恢復神智到可以修改遺囑的程度,否則顧遠通過繼承方式贏回顧家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方謹將柔軟冰涼的毛巾覆在面頰上,片刻后疲倦地擦了把臉,只見白毛巾上赫然沾著幾絲頭發。 黑白分明,鮮明得刺眼。方謹盯著那頭發看了一會兒,打開水龍頭將它沖了。 “您這樣是不行的?!卑⒖弦贿吋绨蚩吭谡驹谠∈议T框上,冷冷道:“如果您真的不想要顧家產業,不如干脆把爛攤子甩給顧遠,然后遠走他鄉,專心治病,加速期治愈的可能性并不是沒有……” “說得簡單,怎么甩?”方謹失笑道:“指著季叔告訴顧遠:這才是你親生父親,當年想用我媽給你媽當血袋,導致我爸答應顧名宗的要求差點把你爸殺了;多年后我爸媽又被你外公殺了,我殺了你外公,然后從他手里把你即將送死的親爹救了出來,現在這些錢給你,產業也給你,你放我一條生路去治病好不好?——你搖頭做什么,還有更好聽的說辭能解釋這一切嗎?” 阿肯沉默片刻,承認道:“……沒有?!?/br> “那就對了。恩怨代代糾纏,終結它的唯一辦法就是將其徹底封存,把所有血仇留在無人知曉的過去……不會花太長時間的?!?/br> 方謹悶咳幾聲,隨手扔了毛巾,越過阿肯走向臥室。 “——但是,”阿肯驟然轉身望向他:“如果您死了,而顧遠什么都不知道的話,那豈不是……” 豈不是什么? 對顧遠來說,一個他愛過也恨過,背叛過他,羞辱過他,在他生命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人死了,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或許他會十分解恨,猶如生命中某段不堪回首的經歷被徹底翻過去了,從此舉目向前,再無留戀;又或許他會傷心很久,但他現在已經訂婚了,未來會有平靜的家庭和可愛的孩子,再多的悲傷都會隨著時間慢慢平復。 阿肯有些怔忪。 一時之間,他也說不清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治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方謹在臥室里脫下外套,一邊掛在衣架上一邊笑道:“骨髓庫第一輪篩選結果出來了,沒找到適配類型,說是連四個點匹配的都沒發現……” 阿肯臉頰狠狠抽動了一下。 他知道應該安慰兩句,但剎那間只覺得口腔酸澀,什么都說不出來。 “我死后顧遠未必能看你順眼,所以我給你留了一筆錢,不算太多,也夠你舒舒服服過完下半生了。要是在內地待不下去的話,就回你越南老家吧?!?/br> 方謹頓了頓,背對著阿肯,說:“只是我死以后,你可千萬別跑去跟顧遠多嘴說什么……恨一個死人比愛一個死人要容易多了,明白嗎?” 房間里靜寂無聲,很久后才聽阿肯勉強發出聲音,說:“……嗯?!?/br> 方謹笑了笑,坐在床邊的躺椅上,合衣閉上了眼睛。 · 這一晚上外面零零星星的,各種動靜就沒斷過。到凌晨時突然套房門外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來來回回凌亂急促,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過了一會突然有人拍門,嘭嘭嘭的聲音極響,立刻把方謹驚醒了。 他驟然起身,只見阿肯貼在門后的墻上,對他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方謹輕輕翻身下地,這時拍門聲突然一停,緊接著——砰! 外面在砸鎖! 方謹快步上前,只聽門板在一聲聲重重的砸響中顫抖,震動甚至帶起了灰塵簌簌而下。 阿肯和他對視一眼,都知道要不是顧遠事先換了精鋼加固的門鎖,此時大門肯定已經被砸開了。盡管如此情況還是岌岌可危,阿肯握緊了手中的槍,就在他手背青筋暴起的瞬間,突然門外突然砸門聲猝然一停! “啊——” 聲音非常喑啞,隨即而來的是短促激烈的打斗,僅僅幾秒鐘后傳來重物倒地轟!的一響。 緊接著四下里恢復了安靜,連心跳呼吸聲都聽不到。 方謹胸膛劇烈起伏,如同魔障一般,輕輕走上前。 阿肯想阻攔卻來不及,只見他抬手按在門板上,側耳靜靜聽著,神情似乎有些悠遠的恍惚。 門外的人也沒有動靜,沒發聲也沒走開,似乎也只是站在那里而已,不知道是否也正看著厚重木門深色的紋理。過了很久很久,仿佛連空氣中的浮塵都靜止不動了,才聽門外重新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似乎在地上拖拽重物。 緊接著腳步漸漸走遠了。 方謹的手死死貼著大門,門后陰影濃重,從阿肯的角度看不見他微側的臉頰上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戰栗著,每一個指關節都泛出蒼冷的青白。 · 此后外面再無動靜,阿肯把方謹勸去睡了一會,自己持槍坐在門后,眼睛一眨不眨盯著搖搖欲墜的門板。到黎明前五點多最黑暗的時候,門后終于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阿肯霍然起身,下一秒門開了,幾個人出現在門口。 ——為首那人赫然是顧遠。 顧遠衣著略微凌亂,身上還裹挾著未盡的硝煙,那是開槍后火藥的氣味。他英挺堅硬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視線越過阿肯,直直看向臥室躺椅里正蜷縮在毛毯下的方謹。 不知為何,那目光讓阿肯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顧大少?!惫蛡虮^子上前半步,若有若無擋住了顧遠的去路:“謝謝你保護我們的安全,看來柯家的事情結束了?那我們不打擾了,現在就立刻啟程回內地……” 顧遠抬腳上前,阿肯閃電般堵在了他面前:“顧大少!” 氣氛驟然緊繃起來。 阿肯緊緊盯著顧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是一定要把老板帶回顧家去的,你——” 顧遠唇角掠過一絲幾乎稱得上是輕蔑的弧度。與此同時幾個人上前按住阿肯,強行把他推到邊上,隨即顧遠施施然抬腳向躺椅走去。 這時動靜已經把方謹驚醒了,他本來就沒睡多熟,顧遠腳步停在躺椅邊的時候他正迷迷糊糊坐起來。毛毯從他身上滑落,只見襯衣領口松了兩個扣,露出雪白耳垂下弧度優美的脖頸,以及一段隱沒在鎖骨深處的,閃爍著細微光芒的銀鏈。 顧遠居高臨下看著他,刀鋒般涼薄的眼神眨都不眨。 方謹揉揉惺忪睡眼,抬頭迎向顧遠的目光。 昏暗中他眼梢微微發紅,從高處的角度來看,根根眼睫纖長畢現,瞳底深處氤氳的水光猶如迷霧,足以令人深深地沉溺到里面。 顧遠將視線挪開,只聽方謹輕輕問:“……都結束了嗎?” “沒有?!背聊芫煤箢欉h道,“只是打完了,現在要坐下來談?!?/br> 柯榮畢竟經營多年,就算顧遠有一眾支系支持,也很難一夕之間將對方徹底打死,剩下的不過是利益瓜分而已。雖然瓜分比例要視剛才的動手結果而定,不過按常理計,如果顧遠不是占據了絕對上風的話,此刻也是不可能趕過來的。 房間里安靜得只能聽見呼吸聲,墻角座鐘時針滴答,一聲聲格外清晰。 阿肯緊緊盯著他們,因為神經太過緊繃,甚至連呼吸都閉住了。 “我來送你出去?!辈恢^了多久,只聽顧遠突兀地開了口,轉身道:“現在警衛換完了崗,你的人手和車已經在門口了,走吧?!?/br> ——對阿肯來說這句話不啻于一顆定心丸,他頓時長長松了口氣。 方謹卻沒說什么。他在顧遠身后掀開毛毯下了躺椅,因為那動作非常遲緩,竟然給人一種類似于留戀的錯覺。 · 柯家花園里四下靜寂,蒼穹一片暗沉,遠處天際卻泛出微微的灰光,鳥雀正鋪天蓋地從遙遠的地平線上飛來。 顧遠大步走在前面,一路連頭都沒回,徑直穿過了沾著露水的草地和石子路。只見莊園的大鐵門早已打開,訂婚禮上紅色的玫瑰花枝還團團纏繞在鐵柵欄間,仿佛是這灰暗清凈的世界中唯一喧囂的色彩。 臺階下顧家派出的三輛黑色房車果然一字排開,阿肯緊走幾步,搶先打開了車門。 顧遠停在臺階最上層,方謹與他擦肩而過,突然只聽他問:“你的戒指呢?” 他說的是那枚對戒。 方謹腳步驟然一頓,聲音因為警惕而微微有點緊繃:“……怎么?” 顧遠說:“你應該還給我吧?!?/br> 那聲音明明不大,卻震得方謹耳膜嗡嗡作響,喉嚨堵得連一句話都回不出來。 半晌他才勉強吐出幾個字:“找不到了?!?/br> ——找不到了。 顧遠瞇起眼睛望向天空,深秋凌晨帶著濕汽的風掠過城市,從臺階上呼嘯而過,揚起了他尚帶血跡的衣領。 “我從海面抵達香港的時候,”他突然開口道,平淡得仿佛在敘述別人的故事:“因為中槍失血過多,神智極不清醒,被送去醫院救治的時候已經昏迷過去了。后來聽醫生說萬幸搶救及時,再晚送去半個小時,后果便不堪預料,今天還能不能站在這里都兩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