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 同一時刻,顧遠站在酒店落地窗前,再一次打開了語音信箱。 他以為這次會像這兩天以來的無數次一樣是短暫的沉寂,然后掛斷,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次音頻卻長達六十多秒。 顧遠連一刻都沒耽誤,立刻按下了播放鍵。幾秒鐘安靜之后手機對面響起了方謹略帶哽咽的聲音,說:“顧遠……” 不知為何顧遠覺得那聲音非常喑啞模糊,像是從遙遠地底傳來的呼救一般,讓人心臟都揪成一團。 他驟然伸手抓住窗臺,手背因為用力過度而青筋暴起。 方謹會說什么呢? 拖延哀求避而不談,還是再次拒絕,亦或是干脆分手? ……或者終于在漫長的拉鋸中選擇了妥協,帶著哭腔求他回來? 不,他一定不會那么輕易就愿意的。他肯定會再次顧左右而言他,企圖保持這輕薄又脆弱的現狀,堅決不愿對他許下任何共度一生的承諾…… 在音頻信息一秒一秒流逝中,顧遠自虐般不斷用最殘忍的設想來折磨自己,仿佛這樣就能避免那些設想真的實現。但與此同時,他內心深處卻又不可避免地升起一絲隱秘而熱切的渴望:或許就有那么半分可能性方謹想通了?這些天來他肯定也不好受,他的表現明明就是還喜歡我的…… 然而進度條一點點拉到最后,手機里再沒傳出任何聲音。 顧遠難以相信,第一反應肯定是手機擴音器壞了,重新拉回去又放了一遍。 ——還是靜寂無聲。 除了開頭那聲哽咽的“顧遠”,就只有模糊的呼吸聲一直延續到最后。 哐當一聲巨響,顧遠轉身把手機重重砸到床上,繼而一拳狠狠砸在窗臺上! 從希望到失望巨大的落差讓他全身血液涌上頭頂,因為流速過快眼前甚至一陣陣發黑,耳朵里嗡嗡作響。這種極度瘋狂不正常的狀態足足持續了好幾分鐘才漸漸退去,顧遠粗重喘息著,將后背緊緊抵住墻。 為什么?! 一遍遍耍我有意思嗎?! 顧遠內心剎那間涌起一股暴戾的沖動,他想沖回家對方謹說既然你不想和我在一起,那我們就分手吧,然后看他難以置信又痛苦萬狀的臉;或者把方謹推出去扔在大街上,然后自己轉身走掉,任憑他在身后帶著哭腔喊自己的名字,怎么追也追不上來。 方謹那被拋棄的痛苦姿態,只要想一想,就讓他陡然升起報復般扭曲的快感。 然而很快地,又有一股針刺般的刺痛伴隨那快感而來,轉瞬間將暴怒沖得一干二凈。 他幾乎是自嘲又悲哀地意識到,他真的是愛方謹——他愛那個人,想得到同樣的愛意和回應,想在大街上挽著他的手漫步,想看到方謹對他露出開心快樂、毫無芥蒂的笑容。 他在這場冷戰開局的時候就已經輸了,輸得干凈徹底毫無懸念。 因為他愛方謹。 他才是這段感情中軟弱乞求,任人魚rou的那一個。 · 顧家為表重視,特地申請航線,派了艘小型私家游輪去接柯文龍一行人來g市進行會談。 按照柯文龍的要求,顧遠將帶人親自乘船去海上迎接,兩船接駁后登上游輪,再一同抵岸。 柯文龍到底是老了。這個年近九十的老人已經露出了力不從心的光景,他知道單憑自己是無法跟年富力強的顧名宗拼腦力的,因此不得不帶了自己的獨生子柯榮。 雖然柯榮和顧遠之間的矛盾幾乎半個香港都有所風聞,但顧遠如果能順利接管顧家,對柯榮來說只有好沒有壞——首先柯家的財產保住了,柯文龍總不好意思再拿家族的產業去貼補外孫,其他長輩也會斷絕讓顧遠改姓回來承繼香火的想法;其次,有個頂級財閥掌門人的外甥總是件好事。 雖然這個外甥跟他已是矛盾重重,但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基于這個想法,柯家一行人對本次行程是沒有任何疑問的,啟程前一天柯文龍還跟顧遠打了電話,最終確定了在海上碰面的時間及其他一系列細節。 這些事按慣例要跟顧名宗匯報:盡管接待柯家和主持會議等事宜交給了顧遠去處理,但太子登基,各種事情總要象征性往上請示一下,何況最大的權柄還沒真正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柯文龍對最終議案點頭之后,出發前一天下午,顧遠帶人去集團總公司請見他父親,最后一次確認這次會談的各方面細節。 然而顧名宗約定時間卻不在辦公室,秘書打了幾個電話不能確定他上哪去了,只能很抱歉地對顧遠欠了欠身:“不好意思大少,總裁可能是臨時有事出去了,您是等一會兒還是改天再聯系?” 改天再來肯定是不現實的,顧名宗可以臨時爽約,他卻不能說走就走。顧遠想了想還是道:“我先去辦公室等一會吧,晚上父親還不回來的話再說?!?/br> 顧名宗辦公室是典型的成套設計,外面是會客室和辦公場所,里面還有個內間。整個套間面積可用巨大來形容,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往外看,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城市內環盡入眼底,遠處是灰暗天空下一望無際的海港。 顧遠向窗外看了一會兒,走回到沙發前,準備趁這個時間抓緊時間再看看會談細節。 然而當他習慣性想找筆出來的時候,包里卻找不到那支萬寶龍金筆了。顧遠摸了下口袋也不見,心想可能是落在了哪里,也懶得開門找被留在外間的手下要,就起身想去他父親的書桌上隨便找一支。 顧名宗的辦公桌巨大寬敞,電腦邊放著文件、資料和一排各種簽字筆。顧遠拿了一支,剛掉頭要走,突然視線瞥到了什么東西。 他回過頭,有點難以置信地望過去。 ——電腦顯示器和鍵盤之間的夾角里,有一塊形態溫潤造型雅致的黑石,中間巧妙地凹進弧度形成了天然戒托,最深處放著一枚翡翠扳指。 那扳指翠色倒一般,但雕工十分精細,外圍形成了類似于漢字筆畫一樣的花紋。 顧遠死死盯著它,半晌終于伸手把它拿了出來。 只見那筆畫并不能連成完整的字,倒像是把幾個篆體字形硬生生劈成兩半后,才形成的刻紋。 顧遠手指從戒面上慢慢摸過,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心臟在胸腔內急速跳動,因為震顫過猛,甚至讓他有一瞬間產生了透不過氣的錯覺。 他鬼使神差般從公文包最里層的夾角里摸出另一只造型相似的玉戒——前段時間在方謹家發現的那枚,然后把兩只戒指套在一起。 刻紋緩緩合上,對戒在顧遠難以置信的注視下形成了四個篆體字:——二人平心。 刻紋嚴絲合縫,毫無間隙,猶如一體。 第36章 齷齪的真相,就這么猝不及防攤開在了顧遠面前 夜幕初降,即被閃電劃破,沉悶的滾雷翻過天際之后,大雨終于傾盆而下。 辦公室里沒開燈,只有電腦熒光冷冷地閃著,映在方謹毫無表情的臉上。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門咔噠一響,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推門而入,見到方謹頓時愣?。骸笆裁慈??你干什么?” 方謹按下print鍵,打印機開始刷刷吐紙。他在男子震驚的目光中從容起身走向打印機,淡淡道:“——薛律師?!?/br> “保安!保安!”男子扭頭往外跑,就在這時外面走廊上卻閃出一個黑影,迅速將他扭住捂上嘴,輕而易舉推進了辦公室。 “唔唔,唔……”薛律師不住掙扎,按住自己的人卻明顯訓練有素,鐵鉗般的手讓他毫無任何掙脫的可能,因為缺氧臉色迅速漲紅又鐵青。 方謹打了個手勢,那人捂嘴的手稍微放開,薛律師立馬狼狽不堪嗆咳起來:“你……咳咳咳!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別傷害我,如果要錢的話盡管開口……” “錢,”方謹從持續工作的打印機上拿起一張張紙攏齊,聲音中透出一絲隱約的自嘲。 “你是顧名宗的御用律師,協助他簽署了公司股份、管理權、固定資產及基金會等各項遺產公證,應該知道那總共價值多少錢。你覺得我還會缺錢?” “方……方謹,”薛律師恍然大悟:“你是那個方謹!” 機器終于將長達幾十頁的遺產指定繼承書打印完畢,方謹將厚厚一疊文件裝訂好,回頭對薛律師笑了笑。那一刻閃電從他身后的窗口照射進來,將他半邊臉映得慘白發光,但輪廓卻又透出奪目驚心的深刻和冷俊。 薛律師當初起草遺囑時,曾經好奇過這個叫方謹的助理是什么人,能年紀輕輕就被顧名宗親自選定為其商業帝國的繼承人——現在他親眼看見了,卻只感到極度的重壓和心神俱懾的恐懼。 “掌握著這么大的秘密,應該更小心才是。記住薛律師,在用到這份遺囑之前把它換個更隱秘的地方,別再被人看見了?!?/br> 方謹轉身向門口走去,頭也不回地一擺手——薛律師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只覺得脖頸突然一陣刺痛。 他身后那人從懷里掏出針劑,一滴不剩全注射進了他的血管。 轉瞬間薛律師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撲通昏睡過去,隨即被拖到了辦公桌后。 · 方謹走出律師事務所,馬路邊停著一輛加長黑色雪佛龍。他身后的人撐著傘緊走幾步拉開車門,方謹一低頭鉆了進去。 “三百萬定金已經打到中間人賬戶,尾款等委托任務完成后24小時內會打出去?!狈街斪綄挻蟮暮笞?,隨手擦去文件上淋到的雨水,又問:“說好的人呢?” 雪佛龍里坐著幾個人,剛才那個男子收傘上車,語調帶著明顯的地方口音:“中間人說收到啦老板,您打錢很準時啦!人我們也帶來了,幸虧我們有路子能找到這樣的人,他的酬金可得麻煩您另算,可老貴了!” 方謹點點頭,只見前座有人回過頭對他一笑。 車外昏暗路燈的映照下,這人的五官、神情都無比熟悉,除了略有輕浮兇狠的氣質完全不似之外,起碼有七八分像顧遠! 方謹已經有半個月沒見到顧遠了,雖然知道面前這張是假臉,但心臟還是驟然重重一跳。 “看看這技術,跟您給的照片有哪不一樣?人家祖祖輩輩都是干這個的!整個東南亞鼎鼎有名!也是您給錢實誠,我們才愿意下力氣去聯系他!” 男子不住夸口,方謹卻抬起手,示意他停下。 “明天一天,我不管你平時出場是什么價,明天結束后我都給三倍?!狈街斂粗白莻€假顧遠,在對方喜出望外的目光中淡淡道:“但如果活兒砸了——我不僅讓你祖祖輩輩的招牌也跟著砸,我還讓你從此再沒子孫能往后傳,明白嗎?” 那人一笑,cao著濃重的粵語口音道:“我明喇!” 方謹這才點點頭,轉向那雇傭兵頭子:“還有件小事要讓你去辦?!?/br> 他撕了張紙,刷刷寫下一串地名,道:“這個地方關押著兩個人,一男一女,女的看著四十歲左右姓遲,男的二十多歲是顧家二少爺。你派人把他們接走,明天快艇送到我們辦事的地點,剩下我再安排?!?/br> 雇傭兵頭子接過紙看了眼,隨手遞給一個手下:“去把活兒辦了?!?/br> 那手下極其精悍,想必平時行動早有默契,直接帶著幾個人淋雨下車往遠處走去。他們肯定還有人手在附近接應,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雨幕里。 方謹的目光從車窗外收回來,不由自主望向前排,落在那張和顧遠無比相似的臉上。有好幾秒鐘時間他幾乎出了神,盡管理智知道是假的,感情卻有種難以遏制的酸澀和痛苦,猶如針扎一般,浮現在內心最無法設防的地方。 “老板?怎么了?” 假顧遠一說話,神態和聲音就暴露出來不一樣了,方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你在想什么呢?假的就是假的。 連那點虛幻的影像都不能割舍的自己,簡直軟弱得令人厭惡。 “……我們該動身了,”方謹睜開眼睛望向雇傭兵頭子,瞬間他又恢復了那冷靜、慎密、無堅不摧的態度,說:“去遠洋航運?!?/br> · 閃電轟然劈下,將半個走廊映得雪亮。 顧遠匆匆走出電梯,頭也不回對手下人道:“你們在這等著!” 他砰地推開辦公室門,徑直走到書桌后拉開抽屜,一把抓起那個已經被鎖了半個多月的牛皮信封,雙手都在微微發抖。 他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么一天。 無數若有若無的直覺,若隱若現的線索,讓前后事件串聯成一個荒唐無比的猜測,劇烈燒灼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他從沒想到自己還有如此瀕臨崩潰,暴怒,無法控制的一天。 顧遠活生生扯斷了封住文件袋的裝訂線,嘩啦一聲里面的照片和材料倒出來滑了滿桌。顧遠顫抖著手指拿起最上面的一張,是房屋產權書復印件。 方謹之前住的那套公寓,產權人赫然寫著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