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后的機會。 該怎么回答? 該怎么回答,才能平息顧名宗的懷疑和怒火? “其實這件事……” 方謹說了幾個字,隨即戛然而止,腦子里閃過了一個模糊又關鍵的念頭。 ——顧名宗真的想知道這件事本身嗎? 他是那種一旦抓到線索,先不順藤摸瓜把所有內幕都調查清楚,就直截了當過來質問要求回答的人嗎? 不。 最大的可能是顧名宗已經知道了一切,那么他現在來要的就不是一個答案,而是態度。 答案和態度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已經做下的事情無可改變,但動機卻可以有很多種說法。如果換作他自己是顧名宗,在一切內情盡握掌中的情況下,還特地過來問一句是為了什么? 換句話說,他想在明達航運破產風波中,乃至于顧家未來數年慘烈的權力傾軋這件事上——看到自己表現出怎樣的態度呢? 電光石火間方謹抓住了最關鍵的那一點,不過從表面上看他只是停頓了短短半秒的時間。 “……家里確實有點亂,沒想到您會過來……不過希望您沒看到那件東西?!?/br> 方謹頓了頓,徑直穿過客廳走向臥室,來到床頭柜邊。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誰都不知道此刻他拉開抽屜時手臂肌rou都因為過分緊繃而微微發抖。 “這是我之前在一家古董店買的,只圖個意頭而已,倒不是什么值錢玩意。本來想找人打磨一下光澤再送給您,但既然您有可能已經看見了,那我也就不瞞著了?!?/br> 方謹走回客廳,站定在顧名宗面前,平靜地伸出手。 ——他手心平平托著一塊黑色絨布,布面上有個碧綠透亮的玉鎦子,仔細看的話卻是一大一小兩枚玉戒套在一起。戒指的雕工極其溫潤細膩,尤其花紋精巧到了相當可觀的地步,并在一起嚴絲合縫,表面就形成了四個完整的字。 “二人平心?!鳖櫭诰従從畹?,眼底浮出了饒有興味的神情。 “古董店伙計說這玉質不算老坑玻璃種,但貴在年代和雕工,古時候有兄弟或夫妻分戴這一對戒指的,代表兩人心底一般無二的意思。我因為看它在店里擱久了沒光澤,就想去打磨一下,不過如果時時戴在手上把玩的話,應該也能很快盤活才對?!?/br> 方謹繞過茶幾,半跪在沙發前的地毯上,修長白皙的手托著那對玉戒。 他眼角的余光其實可以瞥見茶幾上那個vertu手機,但視線沒有一絲一毫的偏移,只穩穩地看著顧名宗,目光鎮靜而從容。 客廳里一片靜寂,許久后顧名宗似乎覺得這事很有意思,終于拿起戒指看了看,取出外圈大的那個捏在手里,又把小的隨意丟還給了方謹:“我就說我那天的話沒錯?!?/br> 他頓了頓,面對方謹征詢的目光笑道:“——我說比起顧遠和顧洋,還是你更像我?!?/br> 方謹完全不知道這話怎么接,他微微怔住了。 顧名宗卻似乎并不在意,突然話鋒一轉,笑著問:“你既然知道以前南邊沿海戴這種對戒,那知道北邊怎么玩兒熬鷹嗎?” “……”方謹搖了搖頭。 “熬鷹跟以前打獵有關,主要是選苗子特別好的小鷹,喂出膘來,然后拴在繩子上整天整天熬著不給睡覺。小鷹困倦到極點之后會從繩子上摔下來,這時就要用冷水潑,用鹽水喂,把鷹熬得精氣耗盡皮包骨頭;然后再蒙住眼睛喂食rou類,這時它的野性會徹底磨光,變得從本能里親近馴服于主人?!?/br> “而在這期間最重要的是兩點,任何一點不行這鷹都熬不成:一是主人不能心軟,一旦心軟則前功盡棄;二是從一開始就要挑對的那只小鷹,選錯了的話,再熬也熬不成矯健強悍的獵鷹……” 顧名宗停了停,似乎在沉吟著什么,片刻后倍感有趣地拍拍方謹的側頰:“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以后你就懂了?!?/br> 方謹看著他,內心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知道顧名宗的意思是目前暫且放他一馬——就算這頁還沒完全翻篇,最危險的關頭也已經平安渡過了;然而不知為何,緊接著顧名宗的話卻激起了他內心深處更隱約、更深刻的不安。 那是一種模模糊糊的猜測,他不敢往下細想。 他直覺如果再往深里探究的話,這番話背后的意思絕不會是他愿意相信的那一種。 “不過下次你注意收拾,別什么東西都往家里放?!?/br> 顧名宗把玉扳指往手上一套,隨意從面前茶幾上拿起方謹那個vertu手機,仿佛只是抓了一團用過的廢紙,輕輕甩手扔了出去。 手機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穿過客廳,咚!一聲重重落進了廚房門口的垃圾桶里。 “該扔就扔,”他簡短道,“舊東西多了,對你自己不好?!?/br> 顧名宗站起身,方謹立刻隨之站起來,因為蹲久了眼前有些搖晃,但立刻站住身形穩穩道:“是,下次我一定記住了?!?/br> 顧名宗居高臨下盯著他,視線從他低垂的眼睫落到優美的下頷和脖頸,半晌伸出手,把他掃在耳廓上的發梢輕輕掠去了耳后。 · 與此同時,私人醫院里,顧遠砰的一聲將報告拍在桌面上:“——陸文磊死了?” “是——是的顧大少?!北gS幾乎連聲音都僵硬得有點怪異:“昨天晚上您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今天早上突然心跳衰竭,我們立刻叫了醫生,但搶救無效還是……” “是什么引起的心跳衰竭?陸文磊有高血壓或心臟???” 主治醫生在一群保鏢包圍的辦公室里強作鎮定,但一開口也難以掩飾的發著抖:“是是……是有點心臟病,入院檢查的時候也發現了,初步檢查是早上心臟病突發導致的衰竭,具體原因還需要進一步進行尸檢……” 顧遠坐在寬大的醫生辦公桌后,最開始的震動很快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 “檢查醫療記錄,從凌晨到早上這段時間誰進過病房,用過什么藥,接觸過病人,全部整理成詳單拿給我,另外叫你們院長現在就調病房安全錄像?!?/br> 他頓了頓,冷冷道: “立刻尸檢,我要一個確定的死因!” 陸文磊的死充斥疑點,一個本來只是腦震蕩住院觀察的病人,昨晚還恢復情況良好,怎么可能幾個小時后突然就心臟病發一命嗚呼? 如果是顧遠那一把飛刀打出了什么后遺癥的話就更不可能了——人都醒了,就說明沒傷到后腦。顧遠又沒練武俠小說里的點xue神功,怎么可能時隔數天后才把人打死! 顧遠親自坐在院長辦公室里一幀一幀看過錄像,然而從凌晨他們離開醫院起到早上突然發現死亡,中間病房里除保鏢外沒有進過任何人。至于那兩個保鏢也是顧遠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在錄像中規規矩矩的沒有任何異動,甚至沒直接觸碰過病床上的陸文磊本人。 難道他真是突發心臟病,純粹倒霉催的? 顧遠兩道英挺的眉緊緊皺起,看上去十分陰霾,院長和主治大夫都站在邊上不敢說話。 “尸檢報告什么時候出來?” “我們、我們請了專家過來幫忙尸檢,最遲后天一定能……” “明天早上把尸檢結果送到我桌面上?!鳖欉h站起身,語調平淡而不容抗拒:“送不到的話,這間醫院也許還能照常開,你這個院長卻是絕對不要想再做了,明白嗎?” 院長哆嗦了一下,慌忙點頭:“是是,明天早上,明天一定出結果!” 顧遠不再理會他,大步離開了院長辦公室,帶著外面的保鏢穿過醫院長長的走廊。 這時正是中午,陽光灑在走廊盡頭的陽臺上,斑斕的樹蔭在光影中朦朧不清。一行人站在電梯門前等待時,顧遠的視線卻望向那陽臺,神情悠遠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突然問:“——方謹呢?” 手下面面相覷,顧遠便道:“打電話找他?!?/br> 保鏢立刻摸出手機。 一行人出了醫院大門,大街上車水馬龍喧囂如織,顧遠望著來去的人潮,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幾個小時前這里還是一片深夜的靜寂,身后醫院的花園里滿是草木芬芳,月光灑在天臺之上,方謹如急切尋求依附一般,緊緊地抓著他的手。 似乎有一部分思緒停留在了呼吸糾纏的剎那,纏綿悱惻,久久不去。 身后保鏢在連打七八通電話后終于放棄了努力,小心低頭道:“大少,這……電話沒人接,我們聯系不上方助理……” 顧遠閉上眼睛,片刻后復又睜開,頭也不回道: “沒事,順路去他家看看?!?/br> · 方謹家離醫院不遠,確切的說位置在醫院和公司之間,開車過去并不繞路。 很快車停在他家酒店式公寓樓下,顧遠又打了個電話,還是沒人接。 這其實相當不正常,因為對方謹來說不接電話是很罕見的——他可能正有什么急事,也可能根本不像他請假時說的那樣,家里有情況要回去處理;總之不論如何,他都有相當大的可能性不在家,因此登門造訪也沒什么用。 顧遠站在電梯里的時候遲疑了片刻,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身為老板,貿然來到助理家其實不太妥當。 然而這時來都已經來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微妙刺激著他的大腦,令他很想見到方謹。 他想半天假期對方謹來說已經太夠了,方助理就該是整天跟在他身后的,一走半天連面都不給見像什么話? 哪怕他真的不在家也無所謂,至少去敲敲門,確定一下也能心安一點嘛。 電梯門叮的打開。這一層只有左右兩戶人家,顧遠以前加班借宿時來過,知道是左邊這扇門,便走過去直接敲了敲:“方謹?方謹你在嗎?” 門內沒有應答,顧遠又按了門鈴,許久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原來真的不在家。 顧遠吁了口氣,壓下心里怪異的失落感,轉身時順手擰了擰門把——誰知這一擰不要緊,大門咔噠一聲自己開了,原來剛才根本就沒有反鎖! 這是怎么回事? 顧遠心里訝異,但遲疑數秒后還是忍不住好奇,最終推門走了進去:“方謹!是我,你在不在?” 客廳里整整齊齊,米色系桌椅家具和淡金色的窗簾、淺色羊毛地毯非常匹配,連接著開放式廚房,格局稍小卻層次工整,只兩個沙發墊被隨意扔在了地毯上??蛷d后一條走廊通向臥室、書房和洗手間,此刻門都虛掩,只有臥室門緊緊關著。 “方謹?” 顧遠向里面走了幾步,突然聽見了什么。 他猛然看向臥室,剎那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緊接著那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清晰和明顯—— 那是壓抑的喘息和呻吟。 幾個小時前那聲音才出現在他混亂燥熱的夢里,倉惶、掙扎而崩潰,令他血脈賁張欲罷不能。幾個小時后那聲音便真真切切出現在了一門之隔的地方,那么急促和戰栗,甚至比夢境中還要讓人瘋狂。 是的,他沒聽錯,那是方謹。 ——那是方謹的喘息聲。 第19章 顛覆了方謹所有認知的老照片 顧遠如同被某種蠱惑一般,下意識走到門前。 他僅剩的最后一點理智知道這是不對的,他應該裝作什么都沒發現立刻走開;然而理智在誘惑和沖動面前是如此脆弱,那一聲聲喘息就像直接注射進血管里的春藥,禁忌的罪惡和快意將他的大腦焚燒成一團。 僅僅一門之隔。 可能連兩米都不到的距離,方謹就在那里。 顧遠的血直往頭頂上涌,太陽xue一跳一跳的牽連著額角。他甚至能聽見自己血管中澎湃呼嘯的欲望,就像本能在靈魂深處被緩緩喚醒,簡直令人難以抗拒。 明明那么痛苦。 卻像是大海上人魚的歌聲,蠱惑著每一個聽見的人義無反顧向深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