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顧遠。 顧遠…… 那聲音一圈圈回蕩在虛空中,喜悅的,羞澀的,卑微的,傷感的,患得患失的……回到過去褪了色的歲月里,陳舊的光影中漸漸浮現出那個總是充滿了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方謹。 ——他總是站在自己身后半步遠的地方,就像一道沉默溫柔的虛影。 顧遠曾經以為他會永遠在那里,如同形影緊密不離;直到某天假象突然在所有人面前一把撕開,暴露出內里齷齪又丑陋的真相。 方謹從此從他生命中狼狽退場,連挽留都來不及,就消失在了他無法企及的遠方。 第2章 美人身上,自有一種氣場 四年前,澳門。 顧遠看了眼底牌,兩張a,便把十張籌碼推到紅色絲絨桌面上。 他下手那個想了想,棄了。再下一個翹著二郎腿坐在賭桌邊的是他弟弟顧洋,兩根手指捏了半天下巴,才一笑道:“跟!”說著隨手丟出籌碼。 vip房內燈光曖昧,裝潢豪華。房門口站著一排身材火辣的女侍應,個個穿著迷你裙高跟鞋,恨不能把大腿平白拔高三寸;另外幾個小帥哥侍應生也清一色包臀牛仔褲,胸口打領結,恭恭敬敬地捧著酒盤站在賭桌邊。 顧洋下手那個娛樂公司老總看看手中的牌,嘆口氣扔了:“我不行,還是二少豪氣??!” 顧洋瞇起桃花眼一笑,只聽顧遠淡淡道:“他都沒籌碼了,今兒就是來給我送錢的?!?/br> “話怎么能這么說呢大哥?搞得好像我知道你什么牌一樣?!鳖櫻罅⒖掏祥L了音調反駁:“上一輪、上上輪不是河牌才決出勝負?我自己技不如人,大哥今天手氣旺,沒什么好說的?!?/br> “喲,真輸得心甘情愿?” “都是自家人,錢從我這兒到你那兒,也不過是左口袋去右口袋嘛!” 周圍一圈人都捧場大笑,其中顧洋尤其笑得暢快,而顧遠只索然無味地扯了扯嘴角。 顧洋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但這年頭只要不是從一個媽肚子里出來的,那都是假的。 顧家如今在南方如日中天,財勢驚人,然而不論多么繁花著錦烈火烹油,都掩蓋不了一個日漸加劇的隱患——掌權者顧名宗還沒老,兩個不同母的兒子卻都長大了。 顧遠前段時間抓到了顧洋的把柄,但牽一發而動全身,現在還不到和弟弟撕破臉皮的時候,因此就擱置在手里沒往下查。顧洋得知后非常識相的請了他哥幾次,變著法兒送錢、送車、送女人,顧遠一概坦然受之。 這次來澳門也是顧洋邀請的,明面上是請顧遠來他新收購的賭場酒店散心,實則就是來送錢,兩人都心知肚明。 三張公共牌發下來,梅花2、紅心4、方片a。顧遠懶得跟這便宜弟弟啰嗦,手上籌碼只留下最后五張,其他全一把推了出去。 此時桌面上還沒棄牌的只剩下兄弟倆,顧洋又看看底牌,為難道:“這不是逼著我全all嘛?!?/br> “你all了也沒幾個錢,值當什么?!?/br> 這倒確實,顧洋手上只剩最后十幾個籌碼了,all了都不夠贏下彩池的。顧洋揉了半天下巴,想了想說:“那倒是——但拿這點錢跟大哥賭不是碰瓷嗎,說出去我面子上也下不來,不如我給你加點場外的彩頭?!?/br> 他轉向那娛樂圈老板,笑道:“何總,你那天要孝敬我的那個誰來著,今天帶來了嗎?” 何總立刻心領神會:“有有有——哎,叫人去把小姚叫來!” 顧遠瞇起深邃的眼睛,靠在椅背上,欣賞這些人給他表演這出酒色財氣光怪陸離的大戲。 反正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不知道他們事先排練過幾遍。 何總手下一個經紀人立刻從賭桌后起身,走到側門后,不一會兒領出一個身量纖瘦的少年。顧洋笑嘻嘻道:“大哥,這小孩是何總他們公司花大力氣培養出來的,說是要先孝敬我——我看著也實在不錯,干脆今天拿來當彩頭,一并給您添趣兒了,怎么樣?” 雖然戲碼拙劣了點,但演員是相當不錯的,可見顧洋很用了心。那個叫小姚的少年看著才十七八歲,容貌秀美皮膚雪嫩,乍看竟然很難分清性別;身量發育也在最好的時候,既抽出了青年的輪廓,又殘存著少年的柔軟,在嗜好此道的人眼里應該很有誘惑力。 何總他們公司就好走這種美少年偶像路線,之前打造出的幾個偶像團體都風靡一時,在這小孩身上也肯定是下了本的。 顧遠摸出一根煙,笑道:“你這是什么意思……我不好這口,你又不是不知道?!?/br> “哎呀你老土了大哥!一天到晚老是長發大胸的妞有什么意思,偶爾也換換口味唄?你不知道之前有人為了他,找何總開了這個價——”顧洋比了個數字:“何總都沒答應!還是雛兒,干凈著呢!” 說著他對小姚使了個眼色:“嗯?還不過去?” 小姚立刻款款走來,在顧遠身側鞠了一躬,柔聲道:“大少?!?/br> 那聲音也很好聽,尾音帶著略微的沙啞和勾人。 邊上何總和經紀人手心都快捏出一把汗來了,卻只見顧遠自顧自把玩著那根煙,不說話,兩根修長的手指搭在鼻梁上,英俊的眉眼間什么情緒都沒有。 “……” 幾秒鐘過去,小姚背后冷汗都出來了,略微顫聲道:“顧……大少?” 顧遠還是一聲不吭,倏而伸出手,把煙往桌面上一拍。 小姚頓時心中靈光一閃,抬手搶先摸出打火機,撿起那根煙放自己紅唇間點燃了,再恭恭敬敬遞上去:“——顧大少!” 顧遠這才接了煙,對何總笑道:“調教得還不夠啊?!?/br> 何總的心直到他接過香煙的那一瞬間才落回胸腔里,下意識抹了抹額角,陪笑道:“那是、那是。小孩子還不懂事,還需要拜托大少多多照顧……” 一群人接著打牌,這次顧洋全all了,荷官一口氣把最后兩張牌全發下來,一張方片4一張方片8,果然是顧遠以一把葫蘆順利贏下整個彩池。 顧洋順手把一對十扔進牌堆里,唏噓道:“怎么都贏不過大哥——都是命??!” 周圍眾人紛紛賠笑打趣,又有人恭喜那個小姚跟了新主。何總很應景的去開了瓶香檳,現場一片歡聲笑語燈紅酒綠,穿著低胸迷你裙的美女上來,柔情萬千地幫眾人收拾盤算籌碼。 小姚端了杯酒,羞答答地敬上來:“大少……” 顧遠沒看他,夾著煙吩咐隨從:“把方謹叫來?!?/br> 隨從領命而去,不一會門敲了兩下,緊接著被一個年輕人推開。 ——他看上去真的太年輕了,可能只有二十出頭;穿一身質地精良、剪裁修身的黑西裝,露出白襯衣翻開的領口,這么看上去很有些清瘦。 他沒打領帶,全身裝束就黑白兩色,但并不讓人覺得沉悶嚴肅;相反他頭發又黑,膚色又白,色調十分素淡調和,一看就有種清雋文雅的感覺撲面而來。 方謹走到顧遠身邊,穩穩道:“大少?!?/br> 顧遠順手一彈煙灰,指著小姚道:“這是顧洋輸給我的,今晚就他了,你找個房間安頓一下吧?!?/br> 小姚下意識去看方謹,卻只見對方的視線也正掃過來。 ——這個時候很多人在抽煙,房間里白霧裊裊,但這個人的眼睛卻在朦朧中顯出一種澄澈的清透,仿佛蘊藏著水光一樣。 小姚一愣,卻只見方謹對他伸出手,不動聲色道:“跟我來?!?/br> 此時周圍有好幾個人都在往這邊看,小姚直覺他們不是在看自己。 他是受過培訓的藝人,對觀眾的目光焦點很敏感,知道這個時候的感覺是對的;他們看的,是眼前這個叫方謹的年輕人。 不過情況肯定沒有讓他想東想西的余地,小姚立刻“哦!”了一聲,乖巧低頭尾隨方謹走出了房間。 桃木門再一次咔噠關上,顧洋猶如發現了新大陸:“大哥你不錯??!什么時候養了個這么漂亮的小秘書?那腿那身段,嘖嘖——你不是老標榜自己只喜歡泡妞的嗎?” 何總也跟著湊趣:“美人氣場是不錯,都壓倒我們家小姚一層了,大少好眼光!” 邊上人都哈哈大笑,卻見顧遠淡淡瞥了他弟弟一眼:“這人是父親給的?!?/br> 顧洋立刻哽住了。 “打著輔助幫忙的旗號往我身邊塞了好幾個人,他就是其中之一,據說以前是學金融的。其他幾個都被我拿到把柄洗了,只有這個還算有眼色,做事穩妥,看著好像也沒把我的事情拿到父親那邊亂說,我就留下當助理了?!鳖欉h抽了口煙,戲謔地盯著顧洋:“——既然你喜歡,要不我割愛給你?” “不不不,這么穩妥的人還是大哥您留著吧!”顧洋立馬冷汗直流:“既然是父親給的,我怎么好掠人之美呢!” 顧遠大笑,順手摁熄煙頭。 邊上何總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立刻輪番敬酒打哈哈,把這個話題岔了過去。緊接著幾個小姐過來開酒、敬煙,場面越發熱鬧,很快就湮沒在了燈紅酒綠觥籌交錯中。 · 電梯門叮的打開,方謹率先走了出去。 小姚走在他身側,忍不住偷偷側過眼光打量他。 用他專業的眼光看來這個人的骨相真是相當好了,雖然不比顧大少那種站起來一米八多的高個頭,但身形挺拔,比例極好,尤其是走路的時候從側邊看,那腿修長得簡直沒有道理。 他是什么身份?小姚不由想。 見慣了圈子里亂七八糟的事,他不由往比較齷齪的方面猜想了下,難道是顧大少包養起來的“那個”?但看他裝束打扮,如果是應該也是混得很好的那種吧。 方謹停在酒店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房卡刷開了門,說:“就是這里?!?/br> 酒店這層總共才兩座總統套房,這是其中一座。進門就是一間巨大的圓形餐廳,里面還有兩間主臥,配備會客室、影音室、室內花園;方謹把小姚引到其中一間主臥里,只見燈光豪華優雅,裝潢富麗堂皇,巨大的超king size床上還俗套的灑滿了玫瑰花瓣。 “這是顧先生晚上休息的房間,你就呆在這里等他。我住在隔壁,有什么事你可以過來找我?!?/br> 方謹退出門,卻只聽小姚慌忙道:“等等!” “怎么?” “我……”小姚盯著他面無表情的臉,半晌才遲疑道:“……我有點害怕……” 應該是燈光很好的緣故,方謹的面容看上去就像鍍了層柔光,一絲一毫瑕疵都沒有。然而他的眼神卻有些意外,半晌才問:“為什么?” “我……我第一次……那個什么?!毙∫懿缓靡馑?,扭扭捏捏問:“顧大少兇嗎?” “……還好吧?!?/br> “那他在床上好折騰人嗎?” 方謹眨眨眼睛,半晌說:“應該……不大好吧?!?/br> 小姚看他并不嚴厲的樣子,心想既然是同行就干脆問得徹底一點,于是真心誠意地問:“那,那你倆在床上的時候,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嗎?” “???” 方謹錯愕挑眉,瞬間都沒反應過來他說什么,剛想否認時突然身后咳了一聲。 兩人同時回過頭,只見顧遠站在大門口,皺眉問:“你們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顧大少!”小姚立刻慌慌張張地跳起來:“我我我只是,我就是隨便問問……” 顧遠身上酒氣極為濃重,如果不是半瓶酒潑身上了,就是剛才真的被顧洋他們灌了很多。大概也是因為喝高了的關系,他英俊而冷淡的臉上頗有種毫無掩飾的不悅,一邊走過來一邊脫下了外套,順手就丟給方謹:“把人送到就行了,站在這掰扯什么。你是我父親派來的人,還用我再手把手教你一遍怎么做事嗎?” 方謹踉蹌一下接住外套,低聲說:“是?!?/br> 不知為何,也可能是錯覺的原因,那一瞬間小姚瞥見他的神情,竟覺得他有些微微的難過。 難過…… 小姚一愣神,突然有種想替他辯解兩句的沖動涌上喉頭。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鼓起勇氣說話,就見方謹胳膊上搭著外套,退出了房間,順手把門帶上。 在門板徹底關攏的前一瞬間,他看見方謹比了個噓的手勢,緩緩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