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皇后出自湖陽趙氏,是趙左丞相的嫡女,膝下一子二女,貴不可言的表象下卻是并不牢靠的權勢。只因她那兒子太不成器,這讓趙皇后cao碎了心。 就在剛才,她那兒子跑來中宮,跟她說了好些話。她本還心疼兒子的眼睛腫了,可是聽他滿腹牢sao,趙皇后怒了。 “你這不成器的東西!我趙氏一門就指著你呢,你怎么就這么沒出息!” 玉傾揚委屈道:“瑾王妃仗著癡傻,用石頭砸兒臣,兒臣能有什么辦法?最后張逸凡也沒殺成,兒臣只好讓那些侍衛頂罪?!?/br> “那侍衛呢?” “交給大理寺卿了?!?/br> 大理寺卿正是□□的人,趙皇后道:“還算你反應快,本宮這就給大理寺卿傳信,讓他暗中處理掉這些人?!毖粤T又道:“找機會把張逸凡也處理了,一定要秘密的干掉,這人留不得?!?/br> 玉傾揚抑郁道:“就怕又出來像瑾王妃那樣搗亂的?!?/br> “蕭瑟瑟?”趙皇后斂起眉眼,眸底冷酷狠戾,“這個傻女似乎不簡單,在蕭府鬧倒了庶母和jiejie,嫁到瑾王府里又連番戲弄史氏那個蠢貨……父親跟史氏她們殺了她好幾次反倒偷雞不成蝕把米?!?/br> 玉傾揚問:“瑾王妃實在討厭,可外公為什么總要殺他?” 趙皇后杏眼圓瞪,嗤道:“你個沒出息的!我趙氏一門好不容易經營到今天,最大的對手就是塘城蕭氏!晉王和瑾王父子受陛下寵愛,要是他們全力支持蕭家,我趙氏一門還怎么保住如今的位置?” 玉傾揚這才恍然大悟。 趙皇后狠戾道:“所以只有蕭瑟瑟出事,蕭家和瑾王府聯姻破裂,才不會威脅到我趙氏一門?,F在你可懂了?” “兒臣醍醐灌頂,外公和母后真是深謀遠慮?!?/br> 趙皇后有些失望的瞥了眼玉傾揚,扭過頭去,眸底甚是冰寒,“再等一陣,要是蕭瑟瑟依舊活得好好的,本宮就親自出手了?!?/br> 乙巳年正月卅日。 淅淅瀝瀝的雨,澆在花窗上,清幽的水聲,將蕭瑟瑟從夢境中催醒。 浣洗整理了一番,見天空灰蒙蒙,蕭瑟瑟心中煩悶,便撐了把油紙傘,獨自一人朝著后湖漫步而去。 后湖煙水沁涼,蕭瑟瑟立在湖邊,望著湖對岸,隱約好像看見建筑的影子。 記得上次就想要去那邊走走,但因綠意來告知玉傾揚要娶錦嵐jiejie的事,就沒有去。眼下就當是散心,過去看看也好。 蕭瑟瑟沿著湖岸行去。 湖面對岸,栽滿了楓樹。傘沿的雨水如珠串淌落,林間一條小道羊腸,將蕭瑟瑟引向一座小樓前。 門是虛掩的,蕭瑟瑟收了油紙傘,推開門,滿室檀香的氣息撲鼻。 她震驚的望著她所看到的一切,身體忍不住發抖,手中的油紙傘在無措間掉落,被風卷出了門外。 這里竟是一座靈堂,供奉著的靈位,是她張錦瑟! 那靈位就在桌案上,貢品香爐,纖塵不染。靈位是檀木所制,蕭瑟瑟不由自主的走近,觸上靈位上的名字。 摯愛張錦瑟之靈位。 而靈位的旁邊,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錦瑟圖,曾由她一針一線的繡下,被玉忘言保存在這里,陪在亡人身邊。 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蕭瑟瑟轉眸,望向紅白斑駁的屋墻。 白色的墻面上是紅色的血書,熟悉的字跡讓蕭瑟瑟的心在不斷的抽痛。 她仿佛看見玉忘言滿腔悲情,以指作筆,寫得肝腸寸斷,寫得十指鮮紅!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四十九字,字字是血。他說他是莊周,她是他的蝴蝶。他說他是望帝,她是他的杜鵑。 蕭瑟瑟再也忍不住啜泣。 自己這個叛國內jian,這個只能埋骨在荒野做個孤魂野鬼的女子,卻在這里還有一處棲身之地。 哪怕所有人憎恨她,他卻永遠的接納她,深愛她! 蕭瑟瑟抱住靈位,慟然悲呼:“忘言!忘言!” 她不配做他的蝴蝶,不配做他的杜鵑! 為什么要對她這樣深情? 她償不清了,一顆心也要亂了! “是誰?” 低沉的聲音驚醒了蕭瑟瑟,懷里的靈位被眼淚打濕,她瞇著眼,看不清走進來的人。唯獨能看見蒼涼的煙灰色和飛起的衣角,那人快步走到她面前,猛地奪過靈位。 蕭瑟瑟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 “為何動錦瑟的靈位……”滿懷怒氣的話語,徘徊在她頭頂。 “誰許你來這里,為何擾錦瑟的清凈!” 蕭瑟瑟嗚咽著仰頭,“忘言……” “你叫本王什么?”玉忘言的眼底閃過絲詫異,可是與他的怒火相比,這一絲詫異微乎其微。 “你出去,現在就出去!” “忘言……” “出去!往后不準再靠近這里,不要讓本王看見第二次!” 蕭瑟瑟淚流滿面,心好痛、好酸、卻又好亂。所有悲傷的、痛苦的、煎熬的情緒交織成千千萬萬個結,剪不斷理還亂,分分秒秒絞碎了她的心。 站起身,失魂落魄的走出去,身后的門被玉忘言迅速關緊。 這一刻,她聽見了玉忘言的低語。 “錦瑟,不要怕,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了……” 隔著一扇門,蕭瑟瑟在哭。 雨聲淹沒了她的哭聲,房里男子的低語是多么癡情而溫柔,明明是在對她說,卻是形如陌路。 油紙傘早已被風卷去了楓林,雨水澆在蕭瑟瑟身上,浸透衣衫,冰冷刺骨。 她立在雨中,面朝靈堂,一扇門隔著咫尺天涯。 “忘言,忘言……” 一遍遍的念著喚著,西風悲苦,字字斷腸。 雨還在下,不知道下了多久。 濕透的蕭瑟瑟,孑然一身。 門被推開,玉忘言走了出來,哀痛將他的容顏染出了疲憊,那黑濃的眸太過深,目光穿過漫天水色,落在蕭瑟瑟身上。 玉忘言驚住了。 他沒有想到,蕭瑟瑟竟一直在這里,淋得濕透! “瑟瑟?!?/br> 愧疚的感覺蝕心,他方才為什么要呵斥她,為什么明知她是誤入靈堂,還要那么無情的將她趕出? 隔著冰冷的雨,兩人的目光相纏。 蕭瑟瑟悲切入骨的眼神,竟是那樣似曾相識,讓玉忘言近乎以為這一切都是夢。 “忘言?!?/br> 她帶著一身的雨水走來,然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抱住他。 “忘言,我陪你,陪你一輩子!” 玉忘言震住,懷里的人緊緊的抱住他,仿佛是給了他一生的承諾。 這樣的承諾他接受不起,可明明想要推開她,卻無法狠下心對待這個悲傷可憐的女子。 玉忘言僵硬的擁住蕭瑟瑟,他的傘也滾落在地。 風卷油紙傘,漫天水色,滂沱大雨中,兩個肝腸寸斷之人…… 乙巳年正月的最后一日,蕭瑟瑟發燒了。 她燒得很重,夢囈連連,讓本想去張錦瑟墳上祭奠的玉忘言,不得不提前回來,親自照顧她。 醫女在給蕭瑟瑟煎藥,綠意一遍遍的換濕毛巾,心里萬分擔憂。 “我家小姐從沒有病的這么厲害過,就除了被二小姐激將那次,從樹上跳下來睡了三天?!?/br> 玉忘言聽見了綠意的話,心中愧疚的感覺如刀割。他接過綠意遞來的毛巾,親自給蕭瑟瑟敷上,探了探她的額頭,這溫度高的嚇人。 “爹……娘……” 蕭瑟瑟氣若游絲的呢喃。 “錦嵐jiejie……逸凡……不要……不要嫁給玉輕揚……錦嵐jiejie……不要被騙……” “瑟瑟?”玉忘言輕喚。 綠意道:“小姐從早上起就在重復這些話,王爺,小姐好可憐,有什么辦法能讓她快點好起來?” 玉忘言不語,臉色沉然郁郁。 如不是他昨日的呵斥,也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他太無情了。 “錦嵐jiejie……不要嫁……爹……幫幫錦嵐jiejie……不要屈服……” 不要屈服? 玉忘言因著這話而詫異。 蕭瑟瑟為什么想著讓蕭恪去幫張錦嵐? 蕭恪是絕不會冒著開罪湖陽趙氏的風險去幫張家。 “小姐的話好奇怪啊?!本G意也聽出了不對,“張家的勢力又不大,老爺跟張太仆也不熟,小姐怎么會覺得老爺會去救錦嵐小姐?!?/br> 疑竇深深的種在玉忘言的心底,不斷的生長,玉忘言想要弄清楚,可不知道為什么,卻又不敢深思。 恰逢醫女煎好了藥,綠意伺候蕭瑟瑟喝藥,玉忘言還有公務要處理,便離去了。 七日后,蕭瑟瑟方痊愈。 這七日過得宛如大夢一場,蕭瑟瑟躺在窗邊的小榻,執著玉如意撩開半扇花窗,癡癡望著窗外大好晴空。 雪已開化,連翹綻開,蕭瑟瑟想起那日靈堂外的瓢潑大雨,她像是瘋了般的抱緊玉忘言,卻終究還是被他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