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成人的手術,普通醫生就能搞定,根本就不需要劉戰出馬??纯匆磺姓?,她又去自動售貨機買了一罐飲料,悠閑地喝了起來。 喝到一半,才發現劉明偉已經一臉疲憊地坐在了她的旁邊。 “當醫生真不容易啊……”他長嘆一聲,打開了手里的飲料,仰頭猛灌了好幾口,顯然已經是渴極了。 劉戰無聲地點了點頭。她同意他的說法,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醫生都不是一項輕松的工作。 身為院長,劉明偉比慈濟醫院的醫生還慘,他還沒來得及把手里的飲料喝完,便被蜂擁而來的媒體記者團團圍住了。這種牽涉到頂級超跑的連環車禍,一向都是媒體的最愛。 等到他配合完媒體的采訪,重新坐下來喝飲料,已經是好幾個小時之后了。 剛好這個時間,劉戰也已經在醫院逛了一圈,悄悄查看過醫院所有病人的情況。于是,父女二人終于又有機會坐到了一起喝飲料。 此時外面天已經全黑了,漆黑的夜幕籠罩了整個大地,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遠處建筑上零星的燈火。一看時間,竟然已經是晚上九點多,距離車禍發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幾個小時。 劉明偉剛剛喘了口氣,又聽到外面響起了救護車的警笛聲。果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他猝不及防,頓時便被手里的飲料嗆到了,立刻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看到救護車出現,急診科立刻有人緊張地迎了過去,然而救護車上的隨車醫生卻搖了搖頭:“不用了,人已經死了。這是車禍現場最后一個被救出來的傷者,卡在車里太久,消防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出來,結果還是失血過多了?!?/br> 劉戰隨意地掃了一眼,那是一名只有二十五歲的年輕男子,雙腿米分碎性骨折,還傷到了大腿的動脈,以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的確很難救回來。 送走了死者,隨車醫生一屁股坐在了休息區的椅子上。車禍的傷者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煩人的媒體也已經走了,陸續有醫護人員出來喝水休息。 “據說是一幫公子哥在飆車,那跑車車頭都癟了,真是作孽??!” “這場車禍,最可憐的就是那輛私家車了,完全是一場無妄之災?!?/br> “據說私家車里唯一幸存的就只有當時睡在嬰兒座椅里面的男嬰。那男嬰剛剛動完手術,現在還在picu??蓱z啊,希望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吧……” “聽說動手術的是那位神秘的女醫生,她連林曉那樣的都能救回來,應該不會有問題?!?/br> “這么小就父母雙亡,那孩子以后會怎么樣呢?” “誰知道呢……” “聽說,肇事的跑車司機也在我們醫院?!?/br> “哦?” “就是剛剛被宣布腦死亡的那個。首次確診到現在已經過去12小時了,腦電波依舊是平的?,F在還插著呼吸機,等家屬來做決定。聽說那家伙也是家里的獨子,父親還是林江市有名的富豪,就算吃喝嫖賭一輩子都沒關系,干點什么不好,好好的偏偏跑去城市主干道上飆車!他自己死了不要緊,還連累了那么多無辜!” “咦,腦死亡的那個,他是肇事司機?怎么會?那孩子今年剛滿二十,長得眉清目秀,衣著打扮也挺乖的,還簽了遺體器官捐獻協議。我們剛剛還在替他惋惜來著,怎么會是肇事司機?” “所以說,人不可貌相啊……” …… 劉戰正偷聽著隨車醫生跟另一名醫生的對話,腦補著車禍現場的場景,忽然見到一男一女兩名衣著打扮不俗的中年人領著一群保鏢風風火火地沖進了急診大廳。 “杜立行,杜立行在哪里?我們是杜立行的家屬!”最先開口的是為首的中年男子,男子大腹便便,說話中氣十足,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行行寶寶!求求你千萬不要有事??!”中年男子還能強裝鎮定,中年女子卻已經急得開始直抹眼淚了。滿臉的淚水把臉上的妝都沖花了,她也毫不在意。 剛剛說話的兩名醫生對視了一眼,終于有人站起來,對那對已經急得團團轉的夫婦低聲說了些什么。然后,那名中年女子當場就白眼一翻,暈倒在了地上。急診大廳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還好,只是一時腦供血不足導致的短暫的意識喪失,人很快便重新清醒了過來。 夫婦二人用最快的速度沖到了兒子所在的病房,然后,隔著老遠,劉戰都能聽到那邊傳來的撕心裂肺的哭號聲。 “寶寶!行行寶寶!mama求求你醒醒!醒醒??!嗚嗚嗚……” 哭聲實在太過凄慘,響徹了整個樓層,劉戰閑著也是閑著,跟著劉明偉一起過去圍觀。 劉明偉跟杜立行的父親顯然認識,杜立行的父親一見到他,便撲過來,死死抓著了他的肩膀,用跟剛剛那趾高氣昂的表情截然不同的語氣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兒子!他今年才剛滿二十,他還是個孩子!錢不是問題,花再多的錢也沒關系!我只求你們,救救我兒子!” 面對一個絕望的父親,劉明偉幾次想說話,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最后只能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杜立行父親的肩膀。 看到他這表現,那位原本強作鎮定的父親終于再也無法忍耐,摟著妻子,嚎啕大哭。世間最悲慘的事情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令聞者傷心,聽著落淚。 不管他們有著怎樣的身份,是否曾經壞事做盡,此時此刻,他們只是一對悲傷的父母而已。原本因為知道病床上的人是這場連環車禍的肇事司機,而有些幸災樂禍的圍觀群眾,看到這一幕后,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就在夫婦二人正沉浸在悲痛之中,不能自拔之時,一個陌生的男聲忽然突兀地插了進來:“你們好,我姓張,是省人體器官捐獻辦公室的工作人員,首先,對你們的損失表示遺憾。我理解你們現在的心情,但有些話,我還是不得不說。在醫學上,腦死亡是不可逆的,國外不少發達國家已經把腦死亡定為了死亡的標準,雖然你們的兒子呼吸心跳還在,但繼續治療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br> “我來是因為你們兒子生前簽了遺體器官捐獻協議。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能夠在生前簽下這樣的協議,你們的兒子是好樣的。你們放心,我們不會讓他白死的。他的死能夠救很多人……”那位一臉官腔的男子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便被突然揮來的一拳揍飛了出去。 “生前!去你媽的生前!”動手的是杜立行的父親,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發泄的渠道,一拳過后,他又揮拳朝那人猛撲了過去。那力道,要是揍實了,那人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還好,劉明偉眼疾手快,撲過去,搶在拳頭落在那人腦門上之前,死死抱住了他。 “龍哥,冷靜!冷靜!” “別攔著我!誰也別攔著我!我要讓他死有重于泰山!他不是那啥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嗎?他肯定也簽了那個協議,讓我打死他,讓他用他自己的器官去救人!救很多人!”悲憤交加,杜立行的父親已經徹底失去了冷靜,一雙因為哭過而顯得有些紅腫的眼睛死死瞪著那位倒霉的工作人員,仿佛一頭被激怒了的雄獅。 那位年輕的工作人員不知道是缺乏經驗,還是真的缺心眼,這種時候竟然還沒放棄,依舊在不依不饒地勸說:“這位父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得尊重你兒子的遺愿??!他現在已經腦死亡,情況還不穩定,要是突然死了,那全身的器官可就用不了了?!?/br> 果然,那位原本就已經處于崩潰邊緣的父親徹底炸了:“去你媽的遺愿!劉明偉,你放開我!你要還把我當朋友就馬上放開我!讓我打死他,我要打死他!” 他說著,立刻劇烈地掙扎了起來,他的身高跟劉明偉差不多,但大腹便便,跟劉明偉根本不在一個重量級,全力掙扎起來,劉明偉根本就制不住。很快便掙脫了束縛,殺氣騰騰地朝那位工作人員撲了過去,可惜,一邊是身手矯健的年輕人,一邊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追了半天也沒追到。最后只得脫了皮鞋,扔鞋泄憤。那位工作人員跑得飛快,沒丟中。 聽到這邊的動靜,那位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母親也猛然止住了眼淚,用哀求的目光望向醫生:“醫生,我兒子沒死!沒死!不信你摸,他的心跳還在,手也是熱的,他沒死!他真的沒死!” 醫生知道現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再多也沒用,于是只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一行人離開病房的時候,那對父母依然坐在兒子的病床前,死死抓著兒子的手,不時能聽到二人拼命壓抑的啜泣聲。 死亡果然是人世間最平等的事情。任你有萬貫家財,也逃脫不了死神的制裁。 腦死亡,別說現在,就連未來科技也不可能治愈,就算勉強救回來了,也只會是一個什么都不記得了的白癡。在未來,倒是可以使用意識備份,在重建后的大腦中重新寫入記憶。但是,對于救回來的那個人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人,卻莫衷一是。 等到快換班的時候,杜立行的主治醫生又去跟夫婦二人溝通了一下。二人果然嚴詞拒絕了拔管,不僅如此,還讓人把兒子轉到了慈濟醫院最好的病房。 腦死亡跟植物人不同,植物人大腦還沒完全死亡,雖然希望渺茫,卻依然有蘇醒過來的可能,不放棄治療,甚至能以植物人狀態存活很多年。然而腦死亡卻不同,當大腦徹底死亡,無論采取何種醫療手段,身體各個器官都將免不了會走向衰竭,患者最終會因身體各個器官衰竭而死。 杜立行的腦電波已經消失,現在呼吸心跳全靠儀器維持,繼續治療下去雖然能夠維持一段時間,但卻已經沒有絲毫意義。最多推遲一下他最終死亡的時間,至于能夠推遲多久,就要看他自己的身體狀況了。 慈濟醫院有醫生,有設備,杜立行的父母有錢,既然人家愿意繼續維持,那就繼續維持吧。 今天一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在吃那頓以時間來算應該是宵夜的晚飯的時候,劉戰敏銳地感覺到劉明偉的狀態有些不對。雙目無神,眼神發直,像是有什么心事。聽到智腦提醒,才猛然想起,他的妻女就是死于車禍。剛剛發生的一切,估計是讓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爸爸,你沒事吧?” 劉明偉抬頭,朝劉戰露出了一抹勉強的笑,答非所問地道:“御園六號那邊已經整理完畢了,今晚我們搬回去吧。一直打攪顧意也不好意思?!?/br> “好!”劉戰雖然沒跟上他那跳躍的思維,卻還是點頭答應了。 ☆、第46章 劉戰跟劉明偉的確已經打攪顧意很久了,只要不留在醫院,他們就會回顧意那個兩室一廳的小窩,蹭吃蹭喝,還跟他搶遙控器,這么長時間下來,他們已經比經常加班的顧意更像這個家的主人了。 顧意顯然也已經習慣了他們的存在,聽說他們要離開,表情竟顯得有幾分落寞。 “御院六號就在你們林大附一旁邊,如果你舍不得我們,不如干脆跟我們一起回去好不好?每天還可以走路上班?!?/br> “好!每天可以多睡半個小時,賺大了!”顧意果然不知道客氣為何物,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于是,原本是不想再打攪顧意,最后卻變成了三人一起搬家。時間還是晚上十一點。也只有像他們這樣白天忙成狗的家伙,才會選擇在三更半夜搬家。 前往御院六號的路上,劉明偉跟顧意提到了白天的車禍。 “立行其實不是個壞孩子。小時候特別乖巧懂事,還經常帶著玲玲一起玩??偸且愿绺缱跃?,做什么都護著玲玲。在城市主干道上飚車,這實在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孩子?!眲⒚鱾フf到最后,一臉的惋惜。 “偉哥,你不知道,這些年,杜云龍一直在外面找小三,張蘭又不依不饒,家里烏煙瘴氣的,孩子可能是受到了影響吧。其實,自從玲玲出事后,他一直很孤僻,突然跟那幫飆車黨攪到一起,的確讓人有些意外?!鳖櫼馄鋵嵅惶珢鄞蛱礁缓廊ψ拥陌素?,但身在醫院這樣的八卦集散地,多多少少還是聽說了一些的。 “真是可惜了,聽龍哥說,那孩子暑假結束,原本應該升林大管理系大二了……”劉明偉微微皺了皺眉,并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意外,顯然也對杜云龍的為人有所了解。 “杜立行一出事,杜家又有好戲可看了。那幾個生了兒子的小三小四肯定會忍不住跳出來攪風攪雨了。杜云龍也是自作孽,要是他不搞出那么多破事,過幾年等杜立行一畢業,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退休了?,F在,據說最大的那個私生子也才五歲。他心臟又不好,最近還在考慮要不要做心臟支架手術,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看到私生子長大?!?/br>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顧意的大眾polo很快便開到了御院六號的車庫里。 經過一段時間的換氣,房子里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霉味已經散盡了,屋里的各個角落也已經讓鐘點工打掃得一塵不染。跟這里一比,顧意那個每天都住著人卻還到處都是灰塵的家,瞬間就被比成了狗窩。 顧意果然也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一進門就自來熟地進了一個房間,倒頭就睡,連問都懶得問劉明偉。 劉戰卻沒他這么從容,拎著行李有些不知所措。最后,還是劉明偉把她領進了一個房間。 房門打開,劉戰頓時便被里面滿滿的米分絲閃瞎了眼球。這是一個米分色公主風的房間,米分色的墻紙,米分色的窗簾,米分色的蚊帳,就連柜子和梳妝臺都是米分色。房間里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毛絨玩具和限量版娃娃。不用劉明偉介紹,劉戰就能猜到這里曾經是誰的房間。 果然…… “這里是玲玲的房間,如果你不覺得忌諱的話,可以睡這里?!?/br> “忌諱?怎么會?”身為一個未來的醫務兵,劉戰見過的死人三天三夜都數不完。別說劉玲是死于車禍,就算是死在這個房間里,她也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 她擔心的反而是:“你不怕我弄亂這里的東西嗎?” “沒關系,那些記憶都在這里。這里的東西隨便你處置?!眲⒚鱾ノ⑽⒁恍?,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完,卻順手拿走了梳妝臺上女兒的照片。 照片上的劉玲穿著一條跟之前劉明偉給劉戰選的禮服裙同樣風格的裙子,對著鏡頭笑得一臉燦爛,看年紀大概十二三歲左右的模樣,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眉眼的確跟劉戰有七八分相似。 劉明偉帶著照片走了,留下劉戰,對著一屋子米分色公主風的裝飾不知所措。身為一個習慣了未來干凈利落軍旅風的未來人,突然被丟到這樣一種環境下,那感覺,還真是讓人無法形容。 出于好奇,她四處打量了一圈,房間里除了毛絨玩具和娃娃,最多的就是各種標題為《壞小子,你死定了》《水晶之戀》《羅伯特魔法學院》之類的少女言情小說,她只是隨便掃了幾眼,就扔了回去。拉開衣柜,里面滿滿都是各種洛麗塔風格的裙子,無數的蕾絲蝴蝶結晃得劉戰眼花繚亂。 這里果然是小女孩的房間…… 知道劉玲的穿衣風格后,她終于理解了當初劉明偉為什么會替她選那條禮服裙。她自己雖然覺得無所謂,但后來卻被惡補了這個時代時尚圈資料的智腦批得很慘。這里的衣服劉玲那個年紀穿正當時,她穿就未免有裝嫩之嫌了。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被塞得滿滿當當的衣柜里清出了一個角落,放下了自己的換洗衣服。然后,撲倒在寬大的公主床上,倒頭就睡。 第二天回到慈濟,劉戰第一反應就是去查看昨天手術的男嬰的狀況。沒想到,卻在兒童重癥監護室門口看到了一個熟人。那人正一瞬不瞬地盯著監護室里的小家伙,那眼神,顯然跟里面的孩子關系匪淺。 “你……”看清那人的臉后,劉戰頓時吃了一驚。那人不是別人,竟然正是昨晚那個自稱是省人體器官捐獻辦公室工作人員的家伙。 見劉戰一臉驚訝,他指了指里面的男嬰,低聲解釋道:“喵喵是我表姐的兒子……” 聽到這個回答,劉戰忽然理解了他昨晚為什么會那么晚還出現在醫院里,也理解了他故意刺激杜立行父母的行為。一般工作人員,又怎么可能在那種時候,對著腦死亡的病人家屬那樣說話。 剛好有護士從監護室里出來,他上前一步,一臉緊張地過去問道:“護士,喵喵,哦,不,王皓哲還好吧?” “已經度過了危險期,馬上就轉普通病房了?!?/br> “那就好,那就好……”他一個大男人,聞言,竟然抽抽搭搭地抹起了眼淚。 大概是覺得這副模樣實在有些丟臉,他不好意思地解釋起來:“昨晚得到消息,我整個人都懵了。我……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跟姨媽和姨父說。我到現在還不敢通知他們,我們整個家族這一代,就我表姐一個女孩,突然說沒就沒了……我表姐特別膽小,從來不讓我姐夫開快車……他們這一走,喵喵可怎么辦啊……” 見他越哭越凄慘,劉戰只能無奈地遞了一包紙巾過去。 看到紙巾,那人才終于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擦干了眼淚,連聲道歉。 劉戰趁機問他:“你真是省人體器官捐獻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