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林曉的家屬嗎？簽字！”

    “我mama她，沒事吧？”小家伙接過了紙筆，稚嫩的聲音顫抖著問道。

    “暫時還沒死，要是再拖延一段時間，我可不敢保證。所以，快點簽字！”劉戰正盯著視線右上方系統給出的患者實時監控數據，越看，心情就越暴躁。在原來的世界，她從來沒試過像現在這樣讓奄奄一息的患者躺在一邊，自己卻在旁邊干著對患者沒有絲毫幫助的事情。

    “是！”小家伙手一顫，簽字筆竟掉到了地上。她連忙撿起來，顫抖著用最快的速度在簽字欄歪歪扭扭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孫輕雪，小家伙一筆一劃，努力想把字寫得端正，可惜小手卻顫抖著，最后寫出來的三個字歪七扭八，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小孩子的手筆。把同意書雙手遞還給劉戰的時候，小家伙的一張小臉已經漲得通紅，表情誠惶誠恐，仿佛生怕劉戰會拒收。

    “好了！患者家屬已經簽字，我們去動手術吧！”劉戰把手術同意書往旁邊的小護士手里一塞，這就準備往手術室的方向走。

    “??？”跟在劉戰身后的那幾位醫護人員再度目瞪口呆了。沒有按照規定為患者家屬解釋病情也就算了，竟然還讓一個五六歲大的幼兒園小朋友簽手術同意書。沒常識也不是這樣的吧！

    “醫生，你別開玩笑了！”

    劉戰一愣，奇怪地掃了一眼說她在開玩笑的醫生一眼：“什么開玩笑？不是說要家屬簽字嗎？這孩子就是林曉的家屬，我讓她簽字了，有什么問題嗎？”

    聽到她這話，剛剛還在質疑她行為的醫生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看看面前一臉認真，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的女醫生，又看看旁邊身高才剛剛齊他腰的“患者家屬”，整個人都不對了。

    “可……可她是個孩子！一個還沒滿十八周歲的孩子！”

    “孩子怎么了？孩子就不是患者家屬了嗎？”劉戰皺眉。在未來，判定一個人是否有權力做出某些決定的標準不是年齡，而是一個人的心智成熟程度。不管年齡多小，只要心智成熟，一個人做出的決定就是有效的?？磳O輕雪剛剛的表情，這孩子的心智成熟程度絕對已經到了能夠替她母親做決定的程度。

    “醫生……”面對劉戰的強詞奪理，一旁的醫護人員已經徹底敗退了。

    “小meimei，你家里沒有別的大人了嗎？”劉戰的那位助手已經放棄了跟她溝通的打算，蹲下身，直接跟小家伙對話。

    孫輕雪果然不是普通的幼兒園小朋友，一看到那位醫生的表情就意識到了不對，一把抓住了那位醫生的白大褂，顫聲問：“醫生叔叔，我簽字不行嗎？”

    面對著小家伙那雙驚恐的大眼睛，那位醫生竟忽然感覺呼吸一滯。

    見他沒有回答，孫輕雪一直咬牙強忍著的眼淚立刻如斷了線的珠子般開始往下滾。她的一雙小手死死地抓著那位醫生的白大褂，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醫生叔叔，只有我一個人怎么辦？爸爸去上班了，奶奶說mama懶，裝病。是我趁奶奶出門，偷偷叫的救護車。我知道mama沒有裝病，mama病了，病得很重，肚子都鼓起了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求求你們，救救mama……嗚嗚嗚……求求你們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在場所有醫護人員都愣在了當場。那一瞬，那位醫生忽然理解了救護車為什么會把人拉到慈濟醫院。如果是大人，只要稍稍對林江市的大小醫院有所了解，都不可能叫他們慈濟醫院的救護車。除非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原來叫救護車的，竟然是一個這么小的孩子嗎？說不定120急救調度室還以為這只是一個小孩子的惡作劇，所以才把人送到了無關緊要的慈濟醫院。

    患者明顯已經開始全身多器官衰竭了，這么嚴重的狀況就算送去全國醫療水平頂尖的林大附一，林大附二都不一定能救回來。這次的事情對慈濟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無妄之災！

    “別再浪費時間了，如果有什么問題我擔著！快跟我去手術室！”眼看著患者的狀況正在一點點惡化，劉戰已經不打算再跟這幫家伙扯皮了。直接舍棄了自己的助手，大步朝手術室的方向走去。

    可惜，依然被人一把拉住了。

    “不行啊，得先等患者家屬繳完手術費?！?/br>
    “臥槽！你們有完沒完？再不動手術，病人就要死了！”劉戰氣得咬牙切齒，一拳砸在了旁邊的一扇門上，用力過猛竟將那扇原本緊閉的大門砸開了。

    聽到她口中的死字，已經泣不成聲的小家伙身體如遭雷擊般一顫。她抹了把眼淚，飛奔向剛剛說要繳手術費的醫生，一把打開背在身上的貓咪包包，將里面所有的東西底朝天全倒了出來。

    可愛的貓咪包包里嘩啦一聲倒出了一堆東西，有□□，有存折，有疊成條狀的百元大鈔，有用來當作壓歲錢的金幣金片，甚至還有幾片疑似存錢罐碎片的白色瓷片。東西被倒出來的瞬間，里面的硬幣金幣叮叮當當滾了一地。

    小家伙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將那堆東西捧到那位醫生的面前，淚眼朦朧的大眼睛里滿滿都是哀求：“醫生叔叔……我有錢……我有很多很多的錢……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mama……求求你們了……”

    大概是真的急了，小家伙的聲帶哭得已經有些痙攣，哭聲一抽一抽的，小小的身體也因此陣陣顫抖著。

    望著眼前的一切，稍有想象力的人都已經能夠拼湊出小家伙叫救護車時的情景了。大家簡直無法想象，這么小的孩子，發現mama怎么都叫不醒之后，到底是怎么忍住不哭，想到要打電話叫救護車的。

    腦海中浮現出小家伙強忍著眼淚砸了存錢罐，帶上自己的所有家當送mama上醫院的場景，大家的眼眶竟不約而同地一紅。

    劉戰一拳之后，就再也沒有管現場其他人的反應，徑直往手術室走去。大家迫于她的威勢，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她已經做好了準備獨自一人完成手術了，反正原本，她也沒對這幫磨磨唧唧的古人抱太大的希望。如果這幫家伙有用，慈濟醫院也不會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了。

    就在她快要走到電梯口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后響起了劉明偉的聲音：“小李，你帶著孩子去繳費，其他人，馬上進手術室！”

    再然后，那幫在劉戰印象中根本就沒什么用的家伙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追了過來。剛剛那孩子哭著求他們救mama的場景顯然對他們觸動頗深，此刻，一個兩個都擰著一股勁，那表情像極了隨時準備上陣殺敵的戰士。

    只可惜，手術室并不是戰場。沒有技術，僅憑一腔熱情，只會好心辦壞事。

    走進電梯，之前主動要給劉戰當助手的醫生弱弱問道：“醫生，就我們幾個行嗎？患者的情況太復雜了，不用召集外科各個部門聯合手術嗎？”

    “不必，我一個人就行?！彪m然帶上了他們，劉戰卻根本沒把他們當成一回事。經過這幾天的調查，劉戰已經徹底把慈濟醫院所有的醫生都打入了廢材庸醫的行列。在她看來，聯合手術說不定反而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之所以要帶上助手，不過是不希望自己的行為顯得太過匪夷所思。

    手術室里，患者已經做好了術前準備，正安靜地躺在手術臺上。

    無影燈下，身上猙獰的傷口與恐怖的淤痕一覽無余。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但凡稍有點醫學常識的人都能猜出這一身的傷到底是怎么來的，想到外面那個乖巧到讓人心疼的小女孩，竟有護士忍不住哭出了聲來。

    劉戰此刻卻根本沒工夫悲春傷秋，因為她郁悶地發現這個時代的醫療器械跟她那個時代竟然截然不同。此時，她才終于確定，這個時空跟她那個世界的確是平行時空。跟她那邊起源于炎黃一脈的醫學體系不同，這個時空的現代醫學起源于西方。

    中國人一把廚刀走天下，而那幫金發碧眼的家伙吃一頓飯都能弄出一堆的刀叉。他們創造出來的手術器械種類自然更加繁多，使用方式也更加繁瑣。她只能像中國人初學西餐禮儀一樣，一邊聽著智腦的講解，一邊慢慢在摸索中學習。

    “手術刀！”

    所有人原本還沉浸在對患者的同情中，看到她握手術刀的動作，竟不約而同地一愣。

    這絕對是外行的握刀方式！

    剛剛劉戰奇跡般地將心臟驟停的患者從鬼門關拉回來，大家都下意識地把她當成了醫術高超的頂尖神醫。突然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僵在了當場，甚至有人忍不住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此時，才終于有人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們的現任院長，其實是剛剛從精神病院里出來的。意識到這個事實的一瞬間，手術室內的眾人面面相覷，頓時便不約而同地汗如雨下。

    “那個，醫生……”

    就在有人僵硬地想要提醒的時候，劉戰握刀的手勢卻已經飛快地轉換到了標準姿勢。

    她的腦海中，智腦正開啟教學模式，向她科普著這個時代手術刀的幾種握法。

    “這個時空的手術刀一般有四種握法，執弓式，執筆式，握持式和反挑式。腹部切開最好使用握持式……”

    “止血鉗！”

    “這個時空的止血鉗不像我們那個時空那樣多功能，在使用之前，只能憑借血管的粗細跟切開的不同自由選擇。這個切開，推薦使用2號止血鉗……”

    “電刀！”

    “高頻電刀算是這個時代比較先進的一種手術工具了，利用高頻交流電通過高阻抗生物組織時產生的熱效應進行切割和止血……”

    ……

    作者有話要說：　　西醫的一堆器械，總讓人不由自主想到他們那一堆看起來明明沒什么區別的刀叉勺子

    ☆、第31章

    雖然劉戰使用的是完全陌生的醫療器械，但所幸有智腦的輔助，并沒有對手術的過程造成太大的影響。只是因為旁邊有人在看著，不得不嚴格按照這個時空的醫療規定實時調整使用器械的姿勢動作，疲勞程度卻是直線上升。

    這臺手術橫跨普通外科，胸心外科，神經外科和骨科，復雜程度原本就令人發指，如果劉戰的身體沒有經歷過聯邦軍體cao的強化，說不定根本就無法支撐到手術完成。

    手術的過程中，病人偏偏還曾因為豬助手的橫插一杠，一度因大出血導致心臟驟停，饒是劉戰有系統的幫助，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救回來。等到手術完成，她簡直有種完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的感覺。顧不得形象，便一屁股跌坐在了手術室的無菌地板上。

    等到系統催動體內的生物電流，在體內循環了一圈后，她才終于有力氣從地上爬起來。

    “對不起……”說話的是剛剛那位闖了大禍，差點害死病人的助手。

    劉戰根本沒對慈濟醫院的這幫醫生抱有任何期待，所以，也就根本不可能失望。望著面前羞憤欲死的年輕醫生，她搖了搖頭，不客氣地道：“醫生是最不應該說對不起的行業！你的醫學院都上到狗身上去了！”

    年輕的醫生顯然沒料到她會如此毫不留情，原本就已經漲得通紅的臉此刻紅得幾乎已經能夠滴出血來。

    “與其說對不起，還是想想該怎樣提高自己的水平吧，別侮辱了醫生這個稱呼?！?/br>
    劉戰真替這個時代的醫生感到慶幸，就算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誤也不會被怎樣。在她的那個時代，剛剛那種程度的錯誤足以招來聯邦智腦最恐怖的懲罰。

    雖然明知道會選擇留在慈濟醫院的，原本就是些沒什么事業心的醫生，但不知怎的，劉戰就是看不慣。也可能，單純只是對這個時代的醫生的嫉妒。

    她說完，也不管那位年輕醫生的反應，就轉身出了手術室。

    之前的那個小女孩果然正等在門口。手術進行了將近五個小時，劉戰原本以為，過了這么長時間，她的家人應該已經趕過來了，然而，令她不可思議的是，小女孩竟然依舊孤身一人。

    劉戰出去的時候，小家伙正抱著膝蓋蜷縮在門外的一個角落里，臉色蒼白，眼眶紅腫，旁邊還放著一個只咬了一口的漢堡和一杯果汁。那是醫院附近的一家快餐廳的招牌漢堡，看來之前那位帶她去繳費的護士并沒有丟下她不管。

    “mama，mama……”

    看到一行人推著病人出來，小家伙猛地站起來，興奮地這邊跑來。大概因為站立不穩，啪的一聲重重面朝下摔在了地上。別的五六歲大的孩子遇到這樣的狀況肯定已經哇哇大哭了起來，然而這孩子卻一聲不吭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繼續向病人所在的方向跑來。

    望著小家伙那蒼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臉色，劉戰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慈濟醫院的空調一向打得很低。她生活在全年恒溫的未來，開始也嚴重低估了這個時代空調的威力，差點被凍感冒后，才想到要多加一件外套。小家伙只穿一條無袖的公主裙在手術室外面等了那么長時間，肯定已經凍壞了。

    這么想著，她走過去，一把將小家伙抱了起來。伸手一摸她□□在外面的小胳膊，果然，已經冷得跟冰一樣了。

    “mama，mama……”眼看著推車已經從身旁推過，小家伙頓時大急。

    “想見mama可以，先把飯吃了?！眲鹫f完，強行將小家伙領回了劉明偉的院長辦公室。

    給她套上自己的外套，又讓她吃了飯，才領著她去了她mama所在的重癥監護室。

    小家伙雖然穿得不錯，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但卻明顯營養不良，原本就細胳膊細腿的，這么一凍，劉戰真擔心她會被凍出病來。

    擔心mama，小家伙根本就沒什么胃口，聽劉戰一再強調只有乖乖吃了飯才能見mama，才默默把面前的食物吃了下去?？粗髅鞒圆幌?，卻拼命咬牙把食物往肚子里咽的模樣，劉戰竟忍不住產生了一絲負罪感。

    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小家伙老氣橫秋地長舒了一口氣。

    劉戰摸了摸她的頭，牽著她那只已經漸漸回暖的小手領著她往重鎮監護室的方向走。

    走到門口，小家伙卻不敢進去了，抬起頭，一臉緊張地問劉戰：“醫生阿姨，mama會死嗎？吳奶奶說，mama總有一天會被爸爸打死的?！?/br>
    劉戰沒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頓時一愣。這個時代的醫患關系極為糟糕，面對患者的時候，醫生一般都不會把話說滿。因為有時候，說錯一句話的代價就是無休無止的醫療官司。

    然而，劉戰卻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因為剛剛手術之前遭受的重重阻撓，她還對這個時代的各種規矩深惡痛絕。

    短暫的錯愕后，她便毫不猶豫地向小家伙下了保證：“你mama不會死的，她會沒事的，我向你保證?！?/br>
    雖然此刻劉戰人并不在重癥監護室里，但她卻能通過智腦實時監控病人的一切數據。手術很成功，有她在，病人一定不會有事的。

    聽到這個回答，小家伙那張原本一臉陰霾的小臉上頓時浮現出了一絲安心的笑容。她抓緊了自己公主裙的裙擺，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因為傷勢太重，病床上的人已經被包成了木乃伊，不僅如此，身上還插滿了各種管子。那張已經腫得不成樣子的臉根本就看不清面目，然而母女連心，小家伙依然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己的mama，撲過去，死死抓住了女人的一根手指。

    “mama！mama！你醒醒，你看看小雪??！”她輕輕搖晃著女人的手，似乎想把她搖醒。

    果然，再怎么早熟也依然只是個孩子。

    麻醉的效果還沒有過去，根本就不可能被叫醒。劉戰連忙過去阻止：“你mama現在是在睡覺，她很累，不要吵醒她?！?/br>
    小家伙這才停止了搖晃，只是嘴里卻依舊在喃喃自語：“mama，不要死！不要丟下小雪一個人！”

    聽到這么小的孩子一臉認真的提到生死的問題，劉戰忍不住感覺有些好玩。她從智腦那邊得知，這個時代的小孩子心智發育水平很低，很多三四歲的小孩子甚至還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于是，她忍不住好奇地問了一句：“你這么小，知道死是什么嗎？”

    “我知道。死就是以后再也見不到了?！睕]想到小家伙卻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甚至還表情嚴肅地解釋了起來，“我養過一只小狗，叫貝貝，貝貝又白又乖。但是有一天，它被爸爸踹飛了，腦袋磕在墻上，流了好多好多血。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它。奶奶說它死了，我以后再也見不到它了，無論我再怎么想它也見不到了。我不要mama死，我不要以后再也見不到她！”

    小家伙說到這里，又露出了之前那副緊咬著嘴唇，拼命忍著眼淚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