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當劉明偉無意中抬頭，對上她的目光的時候，表情竟是一愕。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可能猜到劉戰此刻盯著的是他的心臟，只把這當成了是干女兒對他的關心。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彼瘎鸶屑さ匾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算只是為了我妻子，我也不能讓這家醫院倒閉?！?/br>
    劉戰剛想對他的決心表示支持，卻聽腦海中智腦的聲音幽幽響了起來：“不讓這家醫院倒閉，想達成這個目標貌似有點困難??！”

    隨即，她的眼前密密麻麻出現了一片這個時代的網絡上對慈濟醫院的評價。

    “全國最黑黑心醫院”

    “無良醫生喪盡天良，黑心醫院令人發指”

    “寫作慈濟醫院，讀作喪心病狂”

    ……

    點開那些鏈接，里面都是對慈濟醫院為了賺錢哄騙患者，抬高藥價，甚至進行不必要的手術的指控。

    明明幾塊錢的藥就能治療的病，醫院卻為了賺錢開幾百塊的藥。明明只是個簡單的感冒，卻被當成病毒性心肌炎治。明明只是普通的婦科炎癥，卻被當成性|病治。明明只是一個簡單的闌尾手術，竟然都能因為感染不得不進行二次開腹……

    看網上那些患者義憤填膺的指控，慈濟醫院已經儼然成了黑心醫院的典型。網上輿論一致差評，難怪剛剛在門診大廳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上門?？催^網上那些爆料后，除非已經活膩了，不然，鬼才會上這樣一家臭名昭著的醫院看病。

    這些還不算，某涯上甚至還有個據說是跟慈濟醫院有業務往來的醫藥代表發的扒皮帖，深扒慈濟醫院跟某些醫藥代表之間的交易到底有多黑。某些醫生如何無所不用其極地巧立名目收取好處費，故意使用不必要的高檔藥品壓榨患者，甚至為了利益在臨床使用已經被國家明令禁止的問題藥品。

    甚至到現在，還有苦主在為前段時間幾場沒有被妥善處理的醫療事故四處奔走，討要說法。

    這已經不是一家醫院了，分明就是一個到處行走著衣冠禽獸，已經集中了全世界假丑惡典型的魔窟??！

    匆匆瀏覽完智腦找到的那些資料，劉戰哭笑不得。難怪顧意會說這是一個爛攤子，這已經不是爛攤子這個詞能夠簡單形容的狀況了。

    如果不是天元集團強制規定內部員工生病必須進慈濟治療，這家醫院估計早就已經倒閉了無數次了。網上笑稱，慈濟醫院已經儼然成了全國維護費用最高的一家內部醫院。

    就算是被減免了大部分費用的內部員工，也對慈濟醫院的醫療水平極為不滿。甚至有人生病后寧愿以別的名義請假到外面的公立醫院治療。

    一家醫院竟然能混到如此天怒人怨的地步，還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天元集團內部顯然并沒有對醫院的經營太過上心，不然，也不可能任由網上的那些不利言論滿天飛，而不進行任何有針對性的公關與維權。劉戰偷偷摸進了天元集團的內部論壇，看了看大家對慈濟醫院的評價。大部分高層都已經把慈濟醫院看成了集團的不良資產，隨時準備著忍痛剝離。

    破產清算一事甚至都已經上了內部的日程表，最后期限是三個月。

    劉戰總覺得自己忽然明白了董事會為什么會那么容易就把醫院交給剛剛從精神病院里出來的劉明偉。

    她很想把這一切告訴劉明偉，考慮到他那顆脆弱的心臟，猶豫了片刻后，終于還是沒有開口。他不是白癡，就算她不說，他自己也會慢慢意識到這一切的。

    劉明偉雖然已經把現任院長趕出了院長辦公室，但按照任命書上的日期，他現在還沒有權力對這家醫院做任何事情。

    父女二人又在醫院內部四處轉了轉，然后便在醫院廣場上的紫藤花架下一直坐到了下班時間，目送著一名名醫務人員以在醫院時截然不同的迅捷速度沖出大門，才頹然地相伴回了顧意家。

    回去的路上，劉明偉不時回頭望向沐浴在夕陽的余暉下的慈濟醫院。這家他和妻子一手建立起來的醫院有著全國一流的環境和設備，然而卻沒有跟他精心營造的環境和設備相匹配的水平。妻子曾經那建立全國一流私立醫院的夢想，在現在看來，儼然已經成了一個笑話。

    回去的路上，劉明偉一語不發，濃重的低氣壓甚至都影響到了劉戰腦海中的智腦。連一向聒噪的智腦都一改往常，安靜地閉上了嘴。

    一路無話。

    回到家的時候，顧意已經坐在客廳里翹著二郎腿看起了電視。大概是注意到了劉明偉糟糕到極點的情緒，竟然下意識地收起了二郎腿，開始正襟危坐。

    “你們回來啦！”他給了二人一個元氣十足的微笑，可惜，兩人回過來的笑容卻有氣無力，劉明偉臉上的那個笑容更是比哭還難看。

    看看二人情緒如此低落，連顧意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他撓了撓頭，努力轉移話題：“偉哥，小戰，晚飯我們叫外賣吧！你們想吃什么？”

    “隨便?！?/br>
    劉戰原本想點單，看看氣氛不對，也回了句：“隨便”。

    顧意欲哭無淚，卻并沒有放棄，依然竭力想扭轉氣氛。聽到電視中傳出的聲音，他忽然靈機一動，手指電視屏幕，朗聲道：“你們看，這是林光行，最近正當紅的圍棋王子。他在剛剛落幕的lg杯上，殺得日本鬼子和韓國棒子落花流水，打臉啪啪的！因為每次都逼得對手中盤認輸，人稱中盤王子?？此缕搴喼本褪欠N享受。帥呆了！現在他是圍棋界和娛樂圈話題度最高的小鮮rou，在微博上的人氣甚至超過了華夏第一美人李奕！”

    劉明偉顯然認出了屏幕上的林光行，卻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興趣，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就移開了視線。

    見轉移話題無效，顧意索性放棄了掙扎，干脆直入主題：“偉哥，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會離開慈濟醫院了吧？”

    “嗯?！眲⒚鱾ビ袣鉄o力地點了點頭。

    既然已經開了口，顧意也不打算再隱瞞，嘆了口氣說出了心里話：“偉哥，你知道在慈濟的最后一年，我一共做了幾臺手術嗎？十臺，一年十臺，平均一個月連一臺都不到。外科醫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經驗跟熟練度??！后來老師怕我這樣下去會廢掉，死活要我回林大附一。我回去之后竟然開始還有段時間無法適應那邊的節奏，隔了好幾個月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br>
    考慮到心臟手術的復雜性，像慈濟醫院這樣的私立醫院，一年能夠有十臺，其實已經不錯了。由此也可以得知，顧意離開的時候，醫院應該還沒有爛成現在這副樣子。

    “偉哥，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慈濟那邊太……”

    “我明白！”劉明偉長嘆一口氣，拍了拍顧意的肩膀。沒有醫生會喜歡留在沒有病人的醫院，除非，他并不是真心喜歡醫生這個職業。顧意能夠在他和妻子都缺席的情況下，在那樣一家醫院堅持一段時間，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如果他當初選擇留下來，廢掉的不僅僅會是慈濟醫院，還有他自己的職業生涯。

    “顧叔叔，你的意思是，只要慈濟那邊有了病人，你不介意過去幫忙，對吧？”

    劉明偉和顧意二人正在為慈濟醫院的墮落而嘆息，忽然聽到空氣中響起了一個清朗的女聲，循聲望去，發現正是一直安靜地坐在一旁的劉戰。

    此刻，劉戰正目光灼灼地望著顧意。

    “對！”顧意望著她的眼睛，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有你這個保證，那我就放心了?！眲痖L舒了一口氣，笑著望向劉明偉，“爸爸，其實，事情還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br>
    ☆、第28章

    劉戰此言一出，劉明偉和顧意二人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投向了她。m.. 移動網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有辦法，在吸引兩人的注意力方面，她已經成功了。

    發現兩人都在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劉戰嘿嘿一笑，問道：“你們說，一家醫院最重要的是什么？”

    顧意搶答：“是醫生！當然是醫術高明的醫生??！”

    “所以啊，慈濟醫院都已經有了最重要的法寶，還有什么可怕的？”劉戰笑瞇瞇地指了指自己。

    “??？”顧意滿頭霧水，“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劉戰只得耐心地替他解釋：“我是醫生，一個醫術特別高明的醫生！”

    顧意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別開玩笑了！小戰，我理解你想幫你爸爸的心情，但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我沒有開玩笑?！眲鹫f話的時候深深望了一眼劉明偉，他顯然明白自己的這個干女兒并沒有在開玩笑，表情只是微微有些吃驚。大概是沒料到劉戰會在現在這種時候跳出來。

    顧意沒有見識過劉戰的神奇之處，當然不可能相信她的話，哭笑不得地道：“你是醫生？你怎么可能是醫生？你應該沒上過醫學院吧！別告訴我你是中醫！我跟你說，中醫也是有尊嚴的，別以為隨便一個人跳出來，就能聲稱自己是某某中醫傳人，想當中醫也是要上中醫學院的，不許黑中醫！”

    “不！我是西醫！”劉戰現在才意識到，想要讓人相信自己是個醫生，原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哈！你是西醫？”顧意又笑起來，笑得太過夸張，甚至有口水濺到了劉戰的臉上。

    劉戰一臉嫌棄地擦了擦臉上的口水。

    “對不起，對不起！”顧意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一邊替劉戰擦臉，一邊道歉，“不是我故意要嘲笑你，是你的這個說法實在太令人難以置信了。你知道要成功培養一名醫生，有多么不容易嗎？”

    “說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對吧？”身為一個未來人，劉戰的確不明白在這個時代培養一名醫生有多么不容易。這就像習慣了使用電腦的現代人，無法明白古人為什么連那么簡單的賬目都要算一個月一樣。

    “你讓我怎么相信你？”顧意又笑了，笑容里還帶了一絲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的無奈。

    “你讓我怎么證明？”劉戰上下打量了顧意一眼，“你身上除了痔瘡，沒別的毛病，我沒辦法現場來給你做一臺手術?！?/br>
    “喂！”顧意被她這話嚇到了，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

    “算了，還是跟你說說我救過的病人吧?！眲鸷鋈煌騽⒚鱾?，“其實爸爸就是我治好的?！?/br>
    “什么？”

    “不僅爸爸，連電視上的林光行，也是我治好的。別看他在鏡頭前笑得那么陽光燦爛，其實，他曾得過很嚴重的抑郁癥，在林江精神病院住過一段時間。他跟我，還有爸爸，都是病友?！?/br>
    “??？”

    “哦，對了，林江精神病院前段時間往你們林大附一送過一個脾臟破裂的病人，對外的口徑是吳明吳醫生動的手術，你們林大附一的普通外科還曾拼命想把他挖過去對吧？但事實上，動手術的人是我?！?/br>
    “??？”

    聽劉戰越說越離譜，顧意用求助的目光望向了一旁的劉明偉，然而，得到的回應卻是點頭。面對他的目光，劉明偉竟然表情鄭重地點了點頭。

    “你們說的是那個在精神病院辦公桌上動了緊急手術，采用自體血液輸血，卻奇跡般沒有感染，還奇跡般保留了脾臟功能的病人？”

    劉明偉點了點頭，甚至還補充道：“當時還是我給小戰打的下手?！?/br>
    那一瞬，顧意臉上的表情寫滿了難以置信，要不是當初是他陪著劉明偉去做的精神鑒定，他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舊病復發了。

    見顧意不信，劉明偉竟然開始背誦當初劉戰給他的物品清單。

    仿佛是嫌顧意還不夠震驚，劉明偉說完，劉戰開始逐一描述那些物品的用途和用法，等于是將當時手術的全過程描述了一遍。

    聽劉戰說出最后一個字，顧意已經張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攏了。他郁悶地發現自己竟然開始相信兩人的這個不可思議的說法了。沒辦法，如果沒有足夠的醫學知識，根本就不可能憑空描述出手術的全過程。

    “有我在，所以，醫院的事情，不必擔心?！痹撜f的都已經說了，劉戰不再管顧意相不相信，神色凝重地對劉明偉保證道。她實在不擅長安慰人，這已經是她能夠想到的，最體貼的安慰了。

    顧意還在糾結他們父女二人那番話的真假，劉明偉卻已經露出了滿臉欣慰的笑容。

    “謝謝你?！彼焓?，溫柔地摸了摸劉戰的頭。

    劉戰明顯已經過了可以被長輩摸頭的年齡，感覺著劉明偉的大手撫過自己的頭頂，竟然忍不住一陣臉紅。

    雖然劉戰的年齡比女兒劉玲大了不少，但在劉明偉的眼里，她跟女兒一樣不過只是個孩子而已。就算在醫學方面的確有著特殊的天賦，也只是個孩子。所以，他只領了她的心意，卻并沒有把她的保證當成一回事。

    冷靜下來之后，劉明偉終于恢復了商人的本能。第二天就雇傭了第三方獨立機構調查醫院各部門的情況，審計財務狀況，評估員工素質。沒幾天就摸清楚了慈濟醫院如今的狀況。

    坐在已經面目全非的豪華院長辦公室里，看著調查機構新鮮出爐的調查報告，劉明偉的心再度沉到了谷地。情況竟然比他表面上看到的還要糟糕得多。

    任用私人，無證行醫，虛抬藥價，過度治療……如今的慈濟醫院就像是一頭身上爬滿了吸血螞蟥的肥豬，雖然看著依舊強大，但卻早已被那群貪得無厭的螞蟥吸得只剩下一個空殼了。

    哦，不！像現在這樣，甚至連空殼都算不上了?？諝す局辽龠€剩個好看的門面，然而他的慈濟醫院，不僅里子沒了，就連最起碼的面子都已經被剝得差不多了。

    翻看網絡上那些一邊倒的負面言論的時候，劉明偉的手都是在顫抖的。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跟妻子一手創建起來的慈濟醫院短短三年時間就已經淪落到了現在這種地步。

    這些年里，慈濟醫院留下的黑歷史實在太多了，積重難返，根本就不用指望能夠在短期內扭轉大家對它的看法。只能一步步來了。劉明偉此刻真慶幸自己之前從劉明傳那邊敲了五千萬過來，不然，情況糟糕到這種程度，他估計連翻盤的本錢都沒有。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開新聞發布會，高調向媒體宣布了自己的回歸。

    接著，他高價聘請了一個公關團隊，開始處理網上一邊倒的差評。要道歉給道歉，要賠償給賠償，不管對錯，先把姿態做足了。網友最喜歡的就是跟風，那些叫得最歡的出頭鳥們偃旗息鼓后，公關團隊立刻拋出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的論調，一番運作之下，網上的輿論果然為之一變。

    當年他憑著單槍匹馬讓已經氣息奄奄的家族企業起死回生，在商界依舊是個傳奇。新聞發布會召開之后，竟然有不少網站的財經版把他接手慈濟醫院的消息放到了頭條。整頓的初步效果出來之后，甚至還有媒體表示，想做跟進報道。

    《黑心醫院從良記》，雖然專題的標題在劉明偉這個醫院的創始人看來委實有些讓人不太舒服，但看在可能會對醫院有好處的份上，他忍了。

    顧意說的沒錯，對一家醫院來說，一切的外部條件跟醫療設備都是虛的，最重要的永遠都是使用這些設施的醫生。然而，慈濟醫院如今的醫療團隊，卻讓他有些欲哭無淚。

    醫生是個極度需要經驗積累的職業，就像顧意一樣，但凡對醫療事業有點抱負的醫生都不可能長時間留在這樣一家沒有發展前景的醫院。短短三年的時間，他當初和妻子求爺爺告奶奶，高薪聘請的專家教授已經走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那些家伙簡直令他無語淚流。

    除了技術水平不佳，抱著混吃等死心態的庸醫，甚至還有連執業醫師資格證都沒有的非法行醫者，一翻簡歷，大部分都只有鄉鎮衛生院的從業經驗，還有的干脆是從衛校畢業的。翻看醫生簡歷的時候，劉明偉終于理解了這幾年慈濟醫院為什么會出那么多醫療事故。這簡直就是在草菅人命??！

    如果不是前任院長王利此時早已經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劉明偉簡直連把他拎起來從慈濟醫院頂樓扔下去的心情都有。

    他在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上任的那一天就把招聘醫生的消息放了出去，然而，慈濟醫院這些年早已臭名昭著，有水平的醫生根本不可能考慮。會考慮來慈濟的醫生大部分水平也跟現在的這幫家伙沒什么區別。

    偏偏這還不是錢能夠解決的問題。醫生又不是別的職業，就算是最見錢眼開的醫生也沒辦法不考慮自己的職業生涯。連跟他交情那么深的顧意都拋下慈濟醫院逃回林大附一了，他又怎么可能指望單憑錢，就從其他醫院挖到頂尖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