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勉力背起比她更瘦弱的任夏瑾。 “我死過?!焙者B尹輕描淡寫地說,然而眼底氤氳的悲愴泄露了她的情緒,她緊緊咬住嘴唇,把任夏瑾背了起來。 赫連胤的表情僵住。 “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也不會讓人詬病你的名譽和威望,所有的責任我來抗,你回去吧,我要送她去醫院了?!?/br> 說完,她背著任夏瑾離開女廁所,單薄的身影,在此刻迸發出凜凜的堅毅。 身后的少年呆呆地站著,沒有任何反應。 半路上,任夏瑾從背上滑了下來,重重摔在地面上。 她的腦袋開了花,鮮血從額頭上緩緩滲出來。 赫連尹愧疚地捂住任夏瑾的額頭,試圖背起她,可受傷的手腕行動不便,任她怎么把任夏瑾弄上背去,都會滑下來。 反復幾次后,赫連尹有些泄氣,馬上就要下課了,要是不能趕到樓下去,就會被同學們發現了。 逆光中斜映出一個身影。 那人輕輕彎腰。 一雙修長優美的手接過任夏瑾。 赫連尹詫異抬頭。 赫連胤背著任夏瑾,眸光深深,就像書畫中的妖姬,帶著張揚強烈的美麗。 他朝赫連尹拋出一張出門條,“你連假條都沒拿就想出校門?異想天開啊?!?/br> 在他戲謔的目光里,赫連尹的臉頰忽然有些眩暈和灼燙,她失神地看著他,“你剛去幫我請假了?” 他頷首,“你說呢?我不去請假哪來的假條呀?快走吧,不然就要被同學看見了?!?/br> 有了出門條,三人暢通無阻地出了校門,守衛大叔看了眼出門條,和善不足冷漠有余,他是盡忠職守的,但也是墨守成規的,只認出門條不認人。 臨走前,赫連尹瞥見大叔把出門條扔進垃圾桶里,有些郁悶,“他既然要丟掉,為什么一定要向我們拿出門條呢?” 想起上一次她的手也是這樣,沒有出門條一切免談,毫無人情味可言。 “那還用說?他在裝x唄?!焙者B胤調侃,隨手攔了輛計程車,把任夏瑾放在后座上,赫連尹也跟了進去,則他也沒有離去,坐進副駕駛里,沉聲對司機道:“大哥,港島附屬西醫院,人命關天,抄小路吧,只要不出車禍,有多快就開多快,警察要是開罰單,我雙倍付錢?!?/br> 赫連尹聞言微微愕然,“你不是很討厭她嗎?” “我是挺討厭她的,可我meimei非要救她,我有什么辦法?做哥哥的,總不能讓meimei被學校的人討厭吧,假如我不來,你一定背不了她,然后下課了,你的行為就會被學校的人發現了,與其事后再去幫你擦屁股,不如早點防范?!?/br> 赫連尹不禁莞爾,“謝謝你了,哥哥?!?/br> “我想我是被你洗腦了啊,居然會救這么一個怪胎,唉,回頭阿宵還不削了我???” “韓洛宵是這樣的人嗎?我看他挺安靜的啊,不像會欺負同學的人啊?!?/br> “你這么說就大錯特錯了,欺負同學哪要我們自己動手???一個眼神一個手勢,自然有熱心的妹子替我們收拾,阿宵想收拾那怪胎,大把人會替他出氣,用不著親自動手?!?/br> 赫連尹沉默片刻,“看來事情挺棘手的?!?/br> “是挺棘手?!?/br> “有什么辦法可以解決嗎?” “解決是不可能,校園有校園的生存法則,她只能等到這事淡了為止,反正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大概……”他比了個掐指一算的姿勢,眼尾微挑,“大概七天吧,人類的記憶是很短暫的,所以新聞的熱度不會超過七天,除非事情的發展過度夸張,否則都不是事兒?!?/br> “你倒是很懂嘛?!?/br> “那是,聰明是爹媽給的,嫉妒不來?!?/br> 第24章 如此孤獨 “那你覺得要怎么防止這事的延續?” 赫連胤聞言扭頭,眼底涌出淡淡的妖氣,卻未見媚態,這便是與生俱來的吧,糅合了妖氣仙氣,美得能驚起秋水,驚落繁華。 “我可告訴你了,赫連尹,我以哥哥的身份命令你不準管這鳥事,今天救她已是額外開恩,你要在多管閑事,我可就要治你了?!?/br> 赫連尹沉默。 “怪胎得罪的人是阿宵,而阿宵是我好兄弟,怎么說我們都是一個大院的,你應該幫阿宵才是?!?/br> 赫連胤說得頭頭是道,沒錯,假如按常理來推斷,赫連尹是應該站在韓洛宵那邊的,可她見不得以多欺少,況且任夏瑾本來就沒有殺傷力,她只是個可憐之人。 想了想,她開口道:“哥哥,你是韓洛宵的好兄弟,假如你叫他算了,他一定會聽的?!?/br> “憑什么?我為什么要救那個怪胎?她的事跟我有半毛錢關系???”開玩笑,讓他為了那怪胎去撩兄弟的逆鱗,糊涂。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哥哥,你不覺得這是一種美德嗎?” “不覺得。反正話我說明白了,你今天辦完這事,就別再參合了,而且你也管不來,別給自己找罪受?!?/br> 赫連尹沒說話。 赫連胤也沒說話,反正他善意提醒了,其他的,她自己看著辦吧。 充滿消毒水的醫院內。 任夏瑾被推進急救室里,緊急燈就像生死時速,閃著刺眼的紅色的光芒。 很快,一個小時過去了。 任夏瑾被推了出來,醫生說她極度營養不良,沒辦法,身為男孩子的赫連胤只好去跑腿買早飯,則赫連尹進病房去照顧她。 任夏瑾已經醒了,但情緒低落,不愿意說話,頭面向墻壁靜默著。 赫連尹關上房門,面容平淡,“你那樣割腕是不會成功的,血液會流動但也會凝固,時間長了,傷口干涸自然會凝固,成功率低,而且疤痕難以去除,再者,要是被學校的人發現了,你不僅死不成,還會被學校開除?!?/br> 任夏瑾身子一怔。 “你試過?”她的聲音很輕,落在空氣中,恍如要隨風化去。 “我死過?!焙者B尹坐在看護椅上,面容平淡,“但我覺得活著比死了更好,起碼活著有希望?!?/br> “活著比死了更好?”任夏瑾有點哽咽,“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 “你母親經常打你?”赫連尹打斷她。 任夏瑾面容一僵,變得惱怒起來,“你也看過那本日記本了對嗎?” 她搖頭,“我沒看過,但是聽同學說過,我聽說你父母感情不好,經常為了錢鬧離婚是嗎?父親愛嫖嗜賭,母親沒有經濟能力不敢離婚,于是就把怨懟發泄在你身上,天天讓你干家務活,干得不好就推你的頭去撞墻,是嗎?” “你看了?” “我沒看過,我聽說的?!?/br> 任夏瑾的情緒突然失控起來,“那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么還要救我?為什么?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你救了我又怎么樣呢?你可知道我活得有多么痛苦……” 她歇斯底里地掀開自己的劉海,指著自己額頭上刀疤,淚眼朦朧,“你看見了嗎?這就是我母親砍的,我這輩子還有什么希望呢?我長成這個樣子,日記還被同學們看見了,你讓我怎么活下去……” “你以為你這樣就是最慘的?” 白寥寥的燈光下。 少女的眼眸如同被蒙了一層冰,就像被全世界隔絕在外,涼得沒有任何溫度,如此孤獨。 她靜靜坐著,似是在回憶往事。 “我6歲那年,親眼撞破了母親跟父親的下屬在偷情,母親很害怕,一直叫我不要告訴父親,也許母親很愛那個男人,以至于為了那個男人,要殺了我?!?/br> 任夏瑾背脊一僵。 赫連尹抬頭,眼眸凝成生平最冰冷的模樣,“我記得那天是臘月,mama把我帶到一條河上,因為天氣寒冷,河面上的水都結冰渣子了,mama給我換了套漂亮的新衣服,讓我自己走下河里面去坐著,河里太冷了,我不肯呆在河里,就想爬回岸上,mama一個巴掌打在我臉上,讓我回河里坐著,我疼得哭了起來,她走過來,將我拽進河里,把我的頭按在冰冷的水里,想要就此淹死我?!?/br> 任夏瑾喉嚨抽緊,扭過頭。 就見少女握緊五指,目光透過她望向遠處,唇已冷透。 許是任夏瑾的事讓她感同身受,又許是那個秘密太過壓抑,她的唇動了動,走進那個壓在心頭多年的秘密里。 這個秘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其實那時候她是有記憶的,但是最后她都沒有把真相告訴爸爸,母親在淹死她后,害怕被父親發現,便收拾行李潛逃了,在外,人們都宣稱是父親沒時間陪母親,所以母親跑了,可是她心里很清楚,母親是畏罪潛逃。 “你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不幸嗎?你的刀疤是母親砍的,可是我的命,都被我母親收走了,現在住在我體內的心臟,你知道嗎?這顆心臟不是我的?!彼穆曇艉艿?,長長的睫毛顫在臉上,映出令人心驚的孤寂。 “我父親常年要工作,無法陪在母親身邊,我母親是個美麗的女人,美麗的女人通常不甘于寂寞,于是家庭悲劇發生了。那時候,我真的就是死了一樣,渾身都被凍僵了,是爸爸到處尋我,最后在河里發現了我,他把昏迷的我一路送進醫院,鄉醫院,縣醫院,市醫院,再到首都醫院,換了心臟才重新活過來的,你知道嗎?要是父親晚幾分鐘發現我,也許我現在已經住在土地里了?!?/br> 她說得很平淡。 卻惹紅了任夏瑾的眼眶,任夏瑾慢慢放下手,無聲淚流。面對諷刺她的人,也許她可以咆哮發泄,可面對這樣堅強的女孩,她竟無法說出攻擊她的話。 她抱住自己,整個人縮得小小,安靜地放空自己的瞳孔。 “家庭幸福的孩子,又怎么會希望自己父母離婚呢?你會寫下希望他們離婚的話,就一定是有道理的?!?/br> 任夏瑾閉了閉眼,輕輕道:“你相信我嗎?” 第25章 莫名低落 “為什么不信?人都是感情動物,如果我母親總是打我,我也不可能會喜歡她?!?/br>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你是怎么度過那段日子的?為你母親隱瞞那樣的事情?!?/br> “她始終是我母親,收了我的命也沒有錯,但既然我活過來了,我從此就跟她沒關系了,我想這輩子我都不會去找她,而我父親是我最愛的人,我不愿意他知道這么丑陋的事情,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傷害?!?/br> “你真的很懂事?!比蜗蔫芍愿锌?,又問:“你父親現在好嗎?” “我父親?!膘o謐的空氣中,赫連尹的眼眸黯淡下去,“他已經過世了,不過我現在過得很好,被新的爸爸收養了,他們家都對我很好?!?/br> 氣氛突然沉默起來。 沒有人說話。 良久之后,任夏瑾突然笑了起來,嘴角輕輕扯動,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我很佩服你?!迸宸亩腿烁?,這到底是怎么培養出來的,是要忍受多少痛苦,才能培養成這樣從容淡定的意境,似乎什么嚴重的事情從她嘴里說出來,都是云淡風輕的。 很多年以后,任夏瑾在回頭看看,真覺得幼年的自己太脆弱了,竟然連反抗都做不到。又也許吧,人總要死過一次才會變得珍惜生命。 任夏瑾如是想,慢慢轉了個身,剎那間,她臉上閃過亮晶晶的淚光。 赫連尹凝視她濕潤的睫毛,自顧自地說下去,似乎是在安慰她,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