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我認為,您的前妻……濱岡小夜子女士,她錯了?!彼Z氣有力,和剛才完全不同?!霸谑录l生以后,我知道您女兒在很久之前被人殺害了。對于你們的不幸遭遇我很同情,也或許就是這個原因,讓濱岡女士有了那種嚴酷的想法,但我認為這是不對的?!?/br> “花惠,”仁科趕緊阻止,“你在說什么??!” “你先不要說話,讓我先說兩句?!?/br> 中原不由得變得警覺起來:“她錯在哪兒?” 花惠舔了舔嘴,用力深呼吸之后說: “我丈夫……他一直在悔改?!彼孟袷窃谌巳好媲把葜v一般大聲地說,眼淚瞬間沖出了她的眼眶,但她沒有去擦拭,而是繼續說了下去?!拔蚁壬惠呑佣荚趶浹a二十一年前的罪行。從濱岡女士那里知道真相以后,我第一次知道了這件事。同時,這么多年來我一直看到奇怪的事情……為什么那么優秀的人會愿意幫我這個落魄的女人……這個疑問終于有了答案。我兒子的親生父親并不是我先生,那是我腦子不開竅,被人騙了后懷了孩子,但我先生依舊對孩子視如己出,還一同照顧我父親。這所有一切都是我先生在贖罪啊。我父親在隔壁房間聽到了濱岡女士的話以后,也應該了解了這件事,所以他想報恩,才會做出那種事情來。如果那時候——” 花惠已經泣不成聲,但換了口氣之后,又接著說: “如果我當時沒有遇到我先生的話,我現在早就不在人世間的,我兒子自然也不會在這個世界了。我先生或許在二十一年前奪走了一條生命,但他卻在之后救了兩條人命。不說這個,身為醫生的他也已經拯救了無數的生命。你知道我先生他一共救了多少患有罕見疾病的孩子嗎?他辛辛苦苦地治療一個又一個小孩,即便是這樣,仍說他沒有付出任何代價,沒有做出任何彌補嗎?有多少被關進監獄的人絲毫沒有反省之心,這種人所背負的十字架或許很虛無縹緲,但我先生說背負的十字架絕對是不一樣的。那是相當沉重、相當沉重,如同大山一般的十字架。中原先生,你的孩子曾被人殺害,請做為受害者家屬的你來回答我,被關進監獄和我先生現在的生活方式,究竟哪一種才是真正的贖罪?”她越說越激動,最后的聲音像是在尖叫。 “夠了!”仁科在旁邊制止她:“別說了?!?/br> 但花惠的眼神依舊犀利,她接著質問中原:“請您回答我?!?/br> “我都叫你別說了!”仁科大聲斥責她之后,轉身向中原道歉:“真是對不起?!?/br> 花惠捂著臉,然后趴了下來。她失聲痛哭,仁科也沒有再責備她,而是一臉痛苦地低下了頭。 中原長出了一口氣。 “我完全能理解你太太的心情,至于說哪種是真正的贖罪,我也不知道正確答案。我不會要求你們做什么,而且,我也曾和井口小姐做了約定,我答應不會去報警。仁科先生,現在一切由您自己來決定?!?/br> 仁科抬起頭,一臉驚訝地睜大眼睛。 中原點了點頭。 “無論你最后怎么做,我都不會有任何意見。殺人兇手應該如何去贖罪,應該是沒有參考答案的。就這次的事情而言,我會把你最后深思熟慮的結果當成正確答案的?!?/br> 仁科眨了眨眼睛,然后回答說:“是?!?/br> 中原把茶幾上的雜志收了回去后站了起來?;ɑ葸€在哭,但已經聽不到哭聲了,只能看到她的背在微微顫抖。 “叨擾了?!敝性呦虼箝T。 他在玄關穿鞋時,仁科出來送他。 “那我就先告辭了?!敝性瓕λ辛藗€禮。 “我有件事想請教一下?!比士普f:“你知道……紗織的電話嗎?” 中原看著對方真誠的目光,拿出了手機說:“我當然知道?!?/br> 第二十三章 紗織回家以后,在廚房喝了杯水。她吐了一口氣,轉過頭看看放在桌子上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有一根晾衣繩。她在百元店買到了這根繩子。當時她正空著雙手走出超市,如果百元店后,就心血來潮地走了進去。 她在找繩子。那種不長不短,堅固耐用的繩子。 最后發現了這根涼衣繩。單純從用途來看,散發著清潔感的鮮艷顏色似乎不是很合適,但是她找不到更合適的了。 紗織把繩子拿到收銀臺,付了錢以后接了過來。這次她是用買的。她很高興自己能夠自然地去付錢購物,感覺自己稍微變正常了一些。 她拿出涼衣繩,差不多長5公尺??雌饋黼m然不粗,但承受一個人的重量應該還是綽綽有余。 她環顧屋內,想找到能夠掛繩子的地方。那個地方必須足夠堅固,能夠受得住自己的體重才行。 在室內環視一周后,她搖搖頭,在椅子上坐下來。只要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家里怎么可能剛好就有那么個地方。她不由得開始討厭只顧著買繩子的自己。誒,不管干什么都干不好,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在這個世界上。 她茫然地看著客廳里的柜子。相框內放了一張樹海的照片。去了青木原后的一個星期,史也給了她這張照片,之后她就一直放在相框里。 這是拯救你的唯一方法——小夜子的話在她耳邊響起。在她說出自己在21年前犯下的罪過以后,小夜子就曾這么對她說。 即使現在也不晚,你要去自首。濱岡小夜子這么對她說。 “因為你還沒有認真地對待自己的罪行,所以就無法珍惜自己。馬上把這種虛假的人生拋開,去警察局把,我陪你一起?!?/br> 紗織知道她說得都對。自從殺了嬰兒的那天開始,自己的人生就變得不正常了。無論干什么都不順,沒法建立正常的人際關系。雖然也有男人追求過自己,但都是一些人渣。 只是,自己一旦去自首的話,她只擔心一件事情。自然,就是仁科史也。她不知道現在史也在哪兒,有著怎樣的生活。但是只要自己去自首的話,警方也會追問仁科的罪責。 紗織把這樣的心情告訴了濱岡小夜子,她點了點頭說:“我明白了。那我去查查仁科先生的下落,然后征求他的同意。他也是罪犯,所以要請他和你一起自首?!?/br> 史也會同意嗎?紗織看到不安,但濱岡小夜子用強硬的語氣說:“現在問題不是這個。因為殺了人,當然要償命。如果他不肯的話,就會遭到逮捕,你根本沒必要猶豫?!?/br> 濱岡小夜子的女兒曾經慘遭殺害,所以她的話就具有強烈的說服力。紗織回答說:“那一切就拜托你了?!?/br> 兩天以后,她們一起去了青木原。因為濱岡小夜子說,她想去看看那里。還對紗織說,你也該去看看。 最后決定她們會按照和當年一樣的路線前往。她們先去了富士宮,發現街道和以前都不一樣了。自從父親去世以后,紗織已經九年沒有回來了。當她告訴小夜子這件事的時候,她問:“你父親應該年紀不大吧,是生病嗎?” “是火災?!奔喛椈卮?。暖爐的火燒到了窗簾,有燒到了墻壁。那天晚上,洋介參加完宴席之后回來,就在二樓睡著了。大火撲滅以后,才發現了一具燒焦的尸體。 守靈的時候,紗織不顧眾人的目光,傷心地哭了,像個少女一般地哭了。 她從來都沒有好好孝順過父親。 洋介看到過女兒多次試圖自殺,曾擔心地問她原因。紗織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實話,只是說了句“我覺得活著很沒意思”。洋介自然不能接受,他想要帶女兒去看精神科,紗織就拼命抵抗,然后就離家出走了。她三天都沒回家?;貋碇?,她和父親之間也很少交流。 紗織內心里覺得十分對不起父親。在洋介拼命工作的時候,自己卻做出了身為人的最糟糕的行為。自己沉浸在性愛中,然后懷孕,最后又殺了嬰兒,埋進土里。 她高中一畢業就直接去了東京,只是單純為了離開這里,這個有著可怕記憶的城市。毫不知情的洋介在離別 時對她說:“只要你覺得能夠找到生命的意義就好?!眮淼綎|京以后,洋介也會不時地打電話給她,擔心她沒有足夠的生活費。 過了一年多,她就不得不放棄美發師的夢想。她沒能告訴洋介,也隱瞞了自己在新宿當陪酒小姐的事情。 她在24歲的時候結婚了,卻沒有辦法讓洋介看到自己穿婚紗的樣子。由于他們是去夏威夷結的婚,對方是比自己大7歲的廚師。和他結婚單純是因為他長得帥。但在一起生活以后,發現對方根本就是個爛人。不僅占有欲很強,愛鉆牛角尖,而且還有暴力傾向。當他把刀子刺進紗織的背時,紗織以為自己就會這么死在他手上?,F在背上還有那時留下的傷痕。 她告訴洋介自己離婚了的時候,洋介對她說,真是太好了。父親說,自打第一次看到那個男人時,就知道她找了一個不怎么樣的人,很是為她擔心。 紗織希望下次能找到一個讓洋介安心的對象,但是這個愿望終究沒有實現。紗織離婚半年后,父親就去世了。 一切都是自己不好,紗織想。自己是無法得到幸福的,父親用這種悲慘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人生,都是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得來的報應。 之后,她開始偷東西。 “所以你必須面對自己的罪過?!睘I岡小夜子聽完紗織的話后對她說。 來到史也家附近的時候,她心亂如麻,很擔心如果他突然出現該怎么辦。濱岡小夜子似乎差距了她心中的想法,對她說:“你先回車站好了?!?/br> 紗織在車站等了不久,濱岡小夜子就出現了。 “我問了問附近的人,立刻就知道了他的下落。他盡了慶明大學醫學院,畢業后就在附屬醫院上班。似乎很優秀嘛?!?/br> 醫生—— 紗織不覺得意外,他完全有實力成為醫生。他和自己完全不一樣。 她們從富士宮搭乘公交車,轉了車,終于到了青木原。自從那天以來,紗織從來沒有再來過這兒。在散步道上走了一會兒以后,記憶在腦海中蘇醒。一切好像就發生在昨天,所有的記憶就好像被專門保存在了大腦的一個特殊區域里,也許就是等著在今天被喚醒。 她們沿著小路繼續前進,然后停了下來。周圍都是郁郁蒼蒼的大樹,紗織說,差不多就在這里了。 “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你記得也真是清楚?!?/br> “但應該就在這里吧,”紗織望著一片蒼茫的樹林說:“在這里的正南方的60公尺的位置?!?/br> 濱岡小夜子點點頭,拿出相機,然后拍了幾張周圍的照片。 “雖然很想親眼看看,但還是算了吧。一來是比較危險,二來也應該交給警方處理。一群外行人一通亂挖,如果毀了證據就不好了?!?/br> 紗織想了想,才發現濱岡小夜子說的證據就是嬰兒的尸骨。紗織再度凝視著樹林深處,但是的孩子就埋在那里—— 萬千思緒突然涌上心頭,她蹲下來,雙手撐在地上,眼淚不住地流淌。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向自己的孩子道歉,想投胎來到這個世界,卻沒有喝過一口乳汁,也沒有被母親擁抱,就被父母奪走了生命的可憐孩子道歉。 “我相信你也可以獲得重生的機會?!睘I岡小夜子撫摸著她的后背。 一個星期后,她接到了濱岡小夜子的電話。小夜子說找到了仁科史也,而且已經見過面了。 “因為我看好發現了一個可以順利與他見面的方法。我對他說了你的事情,我想他應該會和我聯絡。雖然他好像頗受打擊,但感覺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應該不會做什么奇怪的事?!?/br> “奇怪的事?”紗織問。濱岡小夜子猶豫了一下說: “自殺。因為他已經有了名譽和地位,可能會特別擔心失去所有的一切而選擇去世。我本來以為會有這種可能,但我發現他不是這樣的人?!?/br> 聽她這么說,紗織的內心再次開始動搖。她為自己說出的一切對仁科史也的人生造成影響而覺得愧疚。 但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濱岡小夜子第二天打電話回來說,已經約好了要去史也家。 啊,終于—— 史也可能會憎恨自己。紗織想,因為原本約定的是這件事情只能成為他們兩人才知道的秘密,是自己單方面違反了約定。告訴濱岡小夜子真的是正確的選擇嗎?如果說紗織完全按沒后悔,那當然是騙人的。 濱岡小夜子去見史也的那天,她整個人坐立難安,沒有食欲,心跳不止。當然也請假沒有去上班。 知道晚上,都沒有再接到濱岡小夜子的電話。因為太擔心了,就打去了電話,但她的手機一直打不通。 濱岡小夜子和仁科史也之間發生了什么?就算是交談的不順利,但連個電話都沒有也太奇怪了。不安的感覺幾乎壓垮了她,即使上了床,也根本睡不著。 紗織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直到天亮,脖子上都是冷汗。 起床后,紗織也沒有精神干任何事,只是等著濱岡小夜子的聯絡。她想到可能濱岡小夜子的手機壞了,所以可能會直接來找我。于是她也不敢出門去散心。 時間一分一秒的到了下午。紗織沒有好好吃飯,只是默默在家里等著。除此之外,她想不到還能干什么。 五點多的時候,玄關的門鈴響了。她問:“請問是哪位?”但她聽到了一個影響不到的回答。 “我是濱岡女士的朋友,她拜托我轉告你一些話?!遍T外響起的是一個男子沙啞的聲音。 紗織打開門,一個陌生的矮個子老人在外面,十分尊敬地行了個禮。他手上拿著紙袋子。 “我有東西給你看,可以進去嗎?” 如果是平時,紗織可能會決絕,但聽到濱岡小夜子的名字,她就失去了冷靜地判斷力,想要趕快知道濱岡小夜子托老人轉達什么話,也想知道老人想給自己看什么。 她請老人進去。是不是要拿什么飲料給他?咖啡或者紅茶什么的太費時間了,冰箱里還有瓶裝茶。 她心不在焉地想著這些,老人則從紙袋中拿出了什么東西。她一時間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因為過于突然,所以沒反應過來。 “不許出聲,如果你非要喊出來,那我就只能殺了你?!崩先苏f,他的態度和剛才完全不同,語氣很著急,也很兇惡。 這時候,紗織才方向老人手里拿著的是一把菜刀,上面還有血跡。 雖然老人叫她不要出聲,但即便是老人要她說話,她也說不出來。她又驚恐,有詫異,全身都動彈不得,發聲器官好像也被麻醉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