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吳仁義氣憤之余,對此還是不無慶幸了。因為吳才要是徹底背叛他投向江澈一黨,那他眼下的處境還會更加艱難。這也是他一定要殺吳才的原因,他知道他的秘密實在太多了,如果反過來攻擊他那就麻煩大了。 現在吳才雖然沒有完全反水,但是他和煙波玉一起逃離南京城逍遙快活去了的事,也還是讓吳仁義萬分惱火。因為在他看來,這對“狗男女”就應該被活活打死方泄他心頭之恨。 雖然很想泄憤,但是吳仁義知道自己已經拿“狗男女”沒轍了。而且他現在也焦頭爛額到沒空再管他們,金鑫商社目前已經亂成一團。原本交給吳才負責打理的賭坊沒了經理,臨時升起來的一個小頭目又像五魁一樣壓不住陣腳,賭坊的生意一落千丈。 無獨有偶,金鑫旗下的錢莊銀號等生意也一直在走下坡路。因為在月來閣事件發生后,陳奎就以身體欠佳的理由撂擔子不干了。 當初心腹老魏和李星南一起死在月來閣后,陳奎意識到吳仁義在收買他的人,再借助他的名頭約來江澈想要加害。雖然陳奎一向是個和稀泥的主,圓滑得誰都不愿得罪,但吳仁義此舉卻令他非常惱火。因為這是打著他的旗號在行事,會讓江澈誤會成他和吳仁義聯手害自己。等于讓他背了一個黑鍋在身上,他對此無法不惱火。 惱火的結果,就是陳奎的消極怠工。錢莊銀號方面的業務,原本在他手里一向做得穩中有升。李星南一死,他就徹底撒手不管。心想吳仁義愛咋整咋整,老子不奉陪了。 陳奎“因病請辭”一事,吳仁義一開始并不在乎,還正中下懷,他巴不得把整個金鑫商社的所有生意都抓在自己手里。但是這類金融業務他并不在行,而幾個錢莊銀號的掌柜伙計又都是陳奎用了多年的老部下,表現上很配合他實際上卻并不。所以原本紅火的生意,在他親自接手后變得一天不如一天,他還搞不懂為什么。 賭坊賭場的生意不行了,錢莊銀號的生意也不行了,眼下金鑫商社也就是吳仁義自己一手把控的煙土行還在繼續賺錢,可是賺的錢還不夠補另外兩個主力業務的虧空。這就讓吳仁義很揪心了。好不容易才上位成了一把手,誰知道原本賺錢賺得盆滿缽滿的商社,現在卻出現這種經營不善鬧虧空的局面,這不白費心思了嗎? 吳仁義之前把金鑫商社當成一只會下金蛋的雞,想弄到手為自己源源不停地生金蛋??墒乾F在這只雞顯然下不出金蛋了,不再有利可圖。他想:還有必須繼續留著這只“雞”嗎? 處理完了阿巧和吳才的事后,舒眉繼續扮演著東道主的角色,抽空陪關野雅子游覽金陵古都。期間,關野信也特意陪同meimei去了一趟上海和北平,只為豐富她的中國行。 關野雅子的中國之行,除去上海與北平消磨的時間外,在南京呆了大概半個月。雖然來去匆匆,但她完成了自己最大的心愿——在桃葉渡鄭重地約陳重見了面。 那個黃昏下著小雨,一粒粒雨珠叮叮咚咚地敲打在青石地面上,繁聲如鼓。利涉橋下,秦淮河宛如一道綠錦似的飄在江南煙雨中。 關野雅子撐著一柄紅色油紙傘,穿著一襲白底織著緋色櫻花的和服,獨自站在瀟瀟秋雨里。遠遠地看見一身長衫走過來的陳重,她彎起一雙鳳眼,半羞半喜地笑了。 雨絲霏霏,桂香細細,橋下流水潺潺,橋上人影雙雙。對著心愛的中國男子,日本少女羞澀地垂下兩排濃密長睫,卻又勇敢地輕聲低語著。雖然她每一個字都吐得又輕又軟,可是聽在陳重耳中,卻字字都是擲地有聲的金石之音。臉上的神色,是無比的動容,同時也無比的不忍。 因為這注定是一場無望的戀情,沒有結果的表白。她那顆真摯的少女心,他不能接受。而她也不奢望贏得同樣的真心,只是想讓他知道——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同時亦祝愿,以后會有另一個人也像我一樣愛你。 隔著雨的珠簾,陪著關野雅子一同前來的舒眉,就等在不遠處的汽車里。遙望著橋頭發生的那一幕,她滿心的惻然又感動:雖然這場愛情沒有結果,但是雅子的心愿總算是完成了。江南煙雨中的訴衷腸,這一幕何其美好,她一定終生難忘。 與此同時,石橋另一端的一處巷道上,薛白獨自撐著一把藍色油紙傘,一身白衣白褲地悄然佇立于一樹朱砂丹桂下。 薛白是陪著陳重來的,對于關野雅子慎重的邀約,他有所察覺地悟出了什么。所以,他特意請她陪伴同行。心想如果身邊有一位女伴陪著,日本少女就算對他有意,也會聞歌而知雅意地知難而退,不會再表明心跡。那樣對她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碰壁。 陳重雖然是一番好心,但薛白因為已經明了關野雅子的心意,所以她婉言拒絕了和他一起出現在橋頭。她不無感慨地說:“一個日本女孩子大老遠的來一趟也不容易,不管她想說什么,你就讓她說吧,你也好好聽吧?!?/br> 所以,陳重最終一個人走上了石橋,薛白只是陪他走到附近的巷道。遙望著橋頭的人影一雙,她臉上的神色況味復雜。細碎的桂花屑被細雨打落在傘面,斑斑紅痕,仿佛是點點胭脂淚…… 105|82.29. 獨家發表 為期一個月的中國行結束后,關野雅子要回國了。 那時已經入了冬,關野信正好也有年假,決定陪她一起踏上東渡日本的輪船回國探望親人。 關野兄妹要回日本,必須先從南京到上海,再從上海坐船出發到東京。所以,舒眉與江澈在南京火車站送別了他們。 之前送別了阿巧和吳才,現在又送別了關野兄弟。從火車站回家的路上,舒眉頗為感慨地一聲長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我來到民國還不到一年,身邊的朋友就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真是讓人傷感呢?!?/br> “不用傷感。阿巧雖然走了,但是如果不出意外,我們明年就能在云南與她重逢。關野信只是暫時回國度假,過陣子就回來了。而且,薛白不是還在南京城嘛,約翰神父也在。最重要的是我還在你身邊陪著你呢。再想一想幾個月后我們就要當爸爸mama了,你是不是可以高興一點呢?” 江澈這么一安慰,舒眉反而更傷感了,因為她不知道孩子出生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導致他們一家三口無法繼續在一起,無法得享天倫之樂。只是她不敢流露出絲毫憂色,只能勉強一笑道:“是啊,這么一想,真是高興多了!呵呵?!?/br> 入冬后的南京城寒風瑟瑟、萬物肅殺,深秋時節色彩斑斕的樹葉全部落盡,只余下光禿禿的枝干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清晨的霜花越來越厚,氣溫也越來越低。 寒冷的冬天里,舒眉每天呆在家中不出門,整日偎著火爐取暖。爐灰里埋著香芋,烤熟后香氣撲鼻,吃起來軟糯甘甜,是冬日最好不過的零食。 如今舒眉已經過了最初的孕吐期,開始進入瘋狂能吃的階段。畢竟肚子里還有一張小嘴要從她身上攝取營養,所以她一個人吃等于兩個人吃,每頓飯都能吃很多,而且還很容易餓,總是感覺吃不飽,三餐之間要不停地吃充饑的點心或零食。 這樣狂吃的結果當然是眼看著胖起來,肚皮也鼓得像吹了氣似的膨脹起來。對著鏡子,舒眉端詳著自己的樣子時無法不長吁短嘆。 “不是吧,我才懷孕四個月不到,就胖成這樣子了!天啊,等到生產時豈不是要變成肥婆一枚?!?/br> 江澈安慰她:“沒關系了,你再胖也還是那么漂亮?!?/br> “怎么可能,胖是一把殺豬刀,這方面李奧納多就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例子。以前他帥得迷死一大片,現在卻肥得能壓死一大片。男神形象完全幻滅了。我不想胖??!不吃了,減肥?!?/br> 嘴巴上雖然說著要減肥,可是身體卻根本不配合。每天兩張嘴表示很想吃東西,舒眉根本控制不住如此強烈的食欲,總是不停地想吃這個想吃那個。而且一餓了她就要吃,不吃就感覺難受,吃飽了就沒事了。最終她只能棄體重于不顧,為了寶寶先滿足口腹之欲再說。 江澈很高興她這么能吃,每天從外面回來,他都不會忘記為她買一些可口好吃的點心。而每回她想要吃什么東西,不管什么時間,他都馬上跑出去給她買,或是帶她過去吃。譬如瞻園面館的紅湯爆魚面,如果買回家吃就糊成面坨一團了,必須要去店里吃現煮出來的才好吃。 這一天,江澈又帶著舒眉去了瞻園面館吃面。餐桌上擱著一份前任食客丟下的報紙,等著跑堂的伙計把點好的兩碗面條送上桌前,江澈隨手拿起報紙翻閱了一下。 民國時期那種豎排繁體的報紙,舒眉看起來很吃力。所以她不愛看,只是隨口問了一句:“今天的報紙上有什么大新聞嗎?” “頭版頭條是蔣主席昨日在張學良將軍的陪同下,親赴西安督戰‘剿共’去了。這就是最大的新聞?!?/br> 江澈只是隨意轉述了一個新聞標題,舒眉卻聽得一怔:“啊,西安——蔣介石在張學良的陪同下去了西安?” “是啊,怎么了?有問題嗎?” 舒眉激動得直點頭:“有問題,要出大事了!他們倆都去了西安,接下來肯定要西安事變了。原來西安事變就發生在這一年,我總是記不清這些年份日期,真是對不起我的歷史老師啊?!?/br> 江澈聽得云里霧里:“西安事變——什么意思?又是什么重大的歷史事件嗎?” “嗯,可重大呢?!弊笥乙活櫤?,舒眉壓低聲音對他說:“悄悄告訴你啊,西安那邊應該很快就會出大事了。張學良將會與楊虎城一起發動兵諫,迫使蔣介石改變‘攘外必先安內’的想法,接受‘停止內戰,聯共抗日’的主張?!?/br> 江澈聽得大吃一驚:“什么?兵諫蔣介石!你說真的嗎?” “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很快就會知道了?!?/br> 一如舒眉所說,幾天后,也就是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正式爆發。張學良率領他的東北軍在華清池活捉蔣介石,并扣押了一批與蔣隨行的國民黨軍政要員。事變當天,張學良就向全國發出了關于“停止剿共、改組政府、出兵抗日”等救國八項主張的通電。 西安事變震驚中外,一時間全國的報紙都在密集報道這一重大新聞。事態將如何發展?蔣介石的結局將是生是死?這些成為各界人士高度關注的焦點所在。而就當時的局勢來說,各界人士都不希望蔣介石死。因為他一死國民政府就要群龍無首,必將導致亂象紛生。 薛白在江公館的客廳里談起此事時,都深感擔憂:“蔣主席如果在西安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這個國家就要更亂了?!?/br> 舒眉則是一派洞察天機的口吻:“我覺得吧……蔣主席不會有事的,這個國家也不會再亂下去。西安事變將會和平解決,國共將會聯手抗日,內戰將要告一段落?!?/br> 薛白還不以為然:“舒眉,一聽就知道你不懂政治了。你不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糟,國民政府已經在組織軍隊準備討伐張學良,打算由東西兩路同時迫進西安。一場大規模的內戰眼看一觸即發,你卻還認為這件事可以和平解決?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