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
韃兵望見,以為是大宋兵馬,下令駛近。陳懿便到中軍船上去叩見元帥。你道這元帥是誰?原來就是張弘范。此時伯顏已回大都,張弘范受了大地父母之恩的那個異種異族皇帝,就封了他做都元帥。封了李恒做副元帥。 這李恒的歷史,與張弘范又自不同,我說句粗話,他竟是個雜種。何以故呢?他本姓于彌,是西夏國主之后。唐朝之末,他不知哪一代祖宗,做了唐朝的官,賜姓李,后來也有做宋朝官的,到了韃子入寇時,他的老子李惟忠,方才八歲,生得眉清目秀,被一個韃子的甚么王看中意了,把他收留撫養大了,才生下他來。如此說來,他雖未見得真是雜種,也和張飛罵呂布的話一般,是個“三姓家奴”了。 閑話少提,卻說李恒本來就隨同伯顏入寇宋室,到處□□的了。此時封了副元帥,更是耀武揚威,和張弘范兩個帶領大隊兵艦,要尋宋兵廝殺。這天聽說有宋兵投降,便同弘范坐了中軍,傳投降人進見。陳懿不免唱名報進。 弘范問起來歷,方才知道是個海盜,不是宋兵。不覺大喜,取過空頭札付,填了個行軍千戶,給與陳懿。李恒道:“陳懿是個強盜,只怕未可輕用,怎么便給他札付呢?”弘范笑道:“只要他肯為我用,便是好人。那個管他強盜不強盜呢!況且我要尋文天祥蹤跡,正缺少一個響導,何不就用了他,豈不是好!”因問陳懿:“此時文天祥在哪里?”陳懿道:“此時在潮州練兵?!?/br> 230|0142 杜滸挽了奉書之手,頭也不回的逕自去了。 他見奉書秀眉雙蹙,又問:“奉兒,你為什么不高興?你不喜歡我再殺人么?”奉書道:“不是不高興,不知怎樣,我肚痛得緊?!倍艥G伸手搭了搭她脈搏,果覺跳動不穩,脈象浮躁,柔聲道:“路上辛苦,只怕受了風寒。我叫這老mama煎一碗姜湯給你喝?!?/br> 姜湯還沒煎好,奉書身子不住發抖,顫聲道:“我冷,好冷?!倍艥G甚是憐惜,除下身上外袍,披在她身上。奉書道:“師父,你今晚得報大仇,了卻這個大心愿,我本該陪你去的,只盼待會身子好些?!倍艥G道:“不!不!你在這兒歇歇,睡了一覺醒來,我已取了陳國峻的首級來啦?!?/br> 奉書嘆了口氣,道:“我好為難,師父,我真是沒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著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開……你……你一個人這么寂寞孤單,我對你不起?!?/br> 杜滸聽她說來柔情深至,心下感動,握住她手,說道:“咱們只分開這一會兒,又有什么要緊?奉兒,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樣報答才是?!?/br> 奉書道:“不是分開一會兒,我覺得會很久很久。師父,我離開了你,你會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帶我到雁門關外,咱們便這么牧牛放羊去。陳國峻的怨仇,再過一年來報不成么?讓我先陪你一年?!?/br> 杜滸輕輕撫著她頭上的柔發,說道:“好容易撞見了他,今晚報了此仇,咱們再也不加中原了。陳國峻的武功遠不及我,他也不會使‘六脈神劍’,但若過得一年再來,那便要上越南去。越南陳家好手甚多,遇上了精通‘六脈神劍’的高手,你師父就多半要輸。不是我不聽你的話,這中間實有許多難處?!?/br> 奉書點了點頭,低聲道:“不錯,我不該請你過一年再去越南找他報仇。你孤身深入虎xue,萬萬不可?!?/br> 杜滸哈哈一笑,興起飯碗來空喝一口,他慣于大碗大碗的喝酒,此刻碗中空無所有,但這么作個模樣,也是好的,說道:“若是我杜滸一人,越南陳家這龍潭虎xue那也闖了,生死危難,渾不放在心上。但現下有了奉丫頭,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輩子,杜滸的性命,那就貴重得很啦?!?/br> 奉書伏在他的懷里,背心微微起伏。杜滸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心中一片平靜溫暖,心道:“得妻如此,復有何憾?”霎時之間,不由得神馳塞上,心飛關外,想起一月之后,便已和奉書在大草原中騎馬并馳,打獵牧羊,再也不必提防敵人侵害,從此無憂無慮,何等逍遙自在?只是那日在聚賢莊中救他性命的黑衣人大恩未報,不免耿耿,然這等大英雄自是施恩不望報,這一生只好欠了他這番恩情。 眼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奉書伏在他懷中,已然沉沉睡熟。杜滸拿出三錢銀子,給了那家農家,請他騰了一間空房出來,抱著奉書,放在床上,給她蓋上了被,放下了賬子,坐在那農家堂上閉目養神,不久便沉沉睡去。 小睡了兩個多時辰,開門出來,只見新月已斜掛樹頂,西北角上卻烏云漸漸聚集,看來這一晚多半會有大雷雨。 杜滸披上長袍,向青石橋走去。行出五里許,到了河邊,只見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西邊半天已聚滿了黑云,偶爾黑云中射出一兩下閃電,照得四野一片明亮。閃電過去,反而理顯得黑沉沉地。遠處墳地中磷炎抖動,在草間滾來滾去。 杜滸越走越快,不多時已到了青石橋頭,一瞧北斗方位,見時刻尚早,不過二更時分。立在橋邊,眼看河水在橋下緩緩流過,心道:“是了,以往我獨來獨往,無牽無掛,今晚我心中卻多了一個奉兒。嘿,這真叫做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了?!毕氲竭@里,不由得心底平添了幾分柔情,嘴邊露出一絲微笑,又想:“若是奉兒陪著我站在這里,那可有多好?!彼悋奈涔妥砸巡畹锰h,今晚的拚斗不須掛懷勝負,眼見約會的時刻未至,便坐在橋邊樹下凝神吐納,漸漸的靈臺中一片空明,更無雜念。 驀地里電光一閃,轟隆隆一聲大響,一個霹靂從云堆里打了下來。杜滸睜開眼來,心道:“轉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吧?” 便在此時,見通向小鏡湖的路上一人緩步走來,寬袍緩帶,正是陳國峻。 他走到杜滸面前,深深一揖,說道:“杜幫主見如,不知有何見教?” 杜滸微微側頭,斜睨著他,一股怒火猛地在胸中燒將上來,說道:“陳王爺,我約你來此的用意,難道你竟然不知么?” 陳國峻嘆了口氣,說道:“你是為了當年雁門關外之事,我誤聽jian人之言,受人播弄,傷了令堂的性命,累得令尊自盡身亡,實是大錯?!?/br> 杜滸森然道:“你何以又去害我義父喬三槐夫婦,害死我恩師玄苦大師?” 陳國峻緩緩搖頭,凄然道:“我只盼能遮掩此事,豈知越陷越深,終至難以自拔?!?/br> 杜滸道:“嘿,你倒是條爽直漢子,你自己子斷,還是須得由我動手?!?/br> 陳國峻道:“若非杜幫主出手相救,段某今日午間便已命喪小鏡湖畔,多活半日,全出閣下之賜。杜幫主要取在下性命,盡管出手便是?!?/br> 這時轟隆隆一聲雷響,黃豆大的雨點忽喇喇的灑將下來。 杜滸聽他說得豪邁,不禁心中一動,他素喜結交英雄好漢,自從一見陳國峻,見他英姿颯爽,便生惺惺相惜之意,倘若是尋常過節,便算是對他本人的重大侮辱,也早一笑了之,相偕去喝上幾十碗烈酒。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豈能就此放過?他舉起一掌,說道:“為人子弟,父母師長的大仇不能不報。你殺我父親、母親、義父、義母、受業恩師,一共五人,我便擊你五掌。你受我五掌之后,是死是活,前仇一筆勾銷?!?/br> 陳國峻苦笑道:“一條命只換一掌,陳某遭報未免太輕,深感盛情?!?/br> 杜滸心道:“莫道你越南陳氏武功卓絕,只怕杜滸這掌力你一掌也經受不起?!闭f道:“如此看掌?!弊笫忠蝗?,右掌呼的一聲擊了出去。 電光一閃,半空中又是轟隆隆一個霹靂打了下來,雷助掌勢,杜滸這一掌擊出,真具天地風雷之威,砰的一聲,正擊在陳國峻胸口。但見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折的一聲撞在青石橋欄桿上,軟軟的垂著,一動也不動了。 杜滸一怔:“怎地他不舉掌相迎?又如此不濟?”縱身上前,抓住他后領提了起來,心中一驚,耳中轟隆隆雷聲不絕,大雨潑在他臉上身上,竟無半點知覺,只想:“怎地他變得這么輕了?” 這天午間他出手相救陳國峻時,提著他身子為時頗久。武功高強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時察覺,但這時杜滸只覺陳國峻的身子斗然間輕了數十斤,心中驀地生出一陣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陣冷汗。 便在此時,閃電又是一亮。杜滸伸手到陳國峻臉上一折,著手是一堆軟泥,一揉之下,應手而落,電光閃閃之中,他看得清楚,失聲叫道:“奉兒,奉兒,原來是你!” 只覺自己四肢百骸再無半點力氣,不由自主跪了下來,抱著奉書的雙腿。他知適才這一掌使足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英雄好漢若不出掌相迎,也必禁受不起,何況是這個嬌怯怯的小奉書?這一掌當然打得她肋骨盡斷,五臟震碎,便是薛神醫即行施救,那也必難以搶回她的性命了。 奉書斜倚在橋欄桿上,身子慢慢滑了下來,跌在杜滸身上,低聲說道:“師父,我……我……好生對你不起,你惱我嗎?” 杜滸大聲道:“我不惱你,我惱我自己,恨我自己?!闭f著舉起手來,猛擊自己腦袋。 奉書的左手動了一動,想阻止他不要自擊,但提不起手臂,說道:“師父,你答允我,永遠永遠,不可損傷自己?!?/br> 杜滸大叫:“你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奉書低聲道:“師父,你解開我衣服,看一看我的左肩?!倍艥G和她關山萬里,同行同宿,始終以禮自持,這時聽她叫自己解她衣衫,倒是一怔。奉書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看一看我左肩,就明白了?!?/br> 杜滸眼中含淚,聽她說話時神智不亂,心中豐了萬一的指望,當即左掌抵住她背心,急運真氣,源源輸入她體內,盼能挽救大錯,右手慢慢解開她衣衫,露出她的左肩。 天上長長的一道閃電掠過,杜滸眼前一亮,只見她肩頭膚光勝雪,卻刺著一殷紅如血的紅字:“陳”。 杜滸又是驚奇,又是傷心,不敢多看,忙將她衣衫拉好,遮住了肩頭,將她輕輕摟在懷里,問道:“你肩頭上有個‘陳’字,那是什么意思?” 奉書道:“我爹爹、mama將我送給旁人之時,在我肩上刺的,以便留待……留待他日相認?!倍艥G顫聲道:“這‘陳’字,這‘陳’字……”奉書道:“今天日間,他們在那阿紫姑娘的肩頭發現了一個記認,就知道是他們的女兒。你……你……看到那記認嗎?”杜滸道:“沒有,我不便看?!狈顣溃骸八缟洗讨?,也是一個紅色的‘陳’字,跟我的一模一樣?!?/br> 杜滸登時大悟,顫聲道:“你……你也是他們的女兒?” 奉書道:“本來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頭刺的字才知。她還有一個金鎖片,跟我那個金鎖片,也是一樣的,上面也鑄著十二個字。她的字是:‘湖邊竹,盈盈綠,報來安,多喜樂?!益i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燦爛,長安寧?!摇覐那安恢朗鞘裁匆馑?,只道是好口采,卻原來嵌著我mama的名字。我mama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這對鎖片,是我爹爹送給我mama的,她生了我姊妹倆,給我們一個人一個,帶在頸里?!?/br> 杜滸道:“我明白啦,我馬上得設法給你治傷,這些事,慢慢再說不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