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節
杜滸怒道:“你……”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而道:“只是你們年紀都太小,有些事情不能當做過家家!刺殺忽必烈,能當兒戲?你們一路上多少次差點暴露了!越南蠻荒之地,他們哪知道蒙古這邊偵查警衛的厲害!再說,就算刺死了忽必烈,又能怎樣?蒙古人以前弒父弒兄的事情多了,大汗死了一個又一個,到現在,國家不還好好的?越南那邊的皇帝高官自然會竭力鼓動你們來,他們又不擔風險!以后這種事,再也不許做!” 他居然又開始教訓她了,連帶著教訓了趙孟清。奉書心口一陣陣的翻騰,用力呼吸著,聲音嘶?。骸拔覀円鍪裁?,風險我們自己擔著!反正試也試過了,問心無愧!再說,現在不是也平安脫險了?” “話不是這么說的……” 他還是一點沒變??床粦T她的所作所為,嫌她蠢,嫌她沖動,嫌她不懂事,那為什么又要跟她講道理,自己找不痛快? “好,聽你的,不做蠢事了。我們立刻回越南,說好了,回去就成親,再也不來中原,行不行?到時我出嫁從夫,師父便也無從過問了……” 杜滸立刻道:“不行?!?/br> 奉書呼吸停滯了一刻。你還要想什么法子整治我? 杜滸深深呼吸幾口,話語居然也開始吃力起來,似乎是陪著小心,慢慢說:“就算你真的那么想去越南……你傷得不輕,得等養好了,再動身……到時,我送你去,這一路不太好走……” 奉書咬牙道:“好,好,就這么說定了!”忽然喉頭一甜,涌出一小口血,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記得杜滸大叫她的名字。 第215章 0142 ·一片歸心似亂云,逢人時漏話三分· 奉書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她跌進深不見底的縫隙,往下掉,往下掉,一直跌不到頭。她大喊,聽到的只是悠長的回聲。她拼命向旁邊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固定的東西,想要停下來??伤闹芎诙炊吹氖裁匆矝]有。大大小小的物件圍繞在她身邊,跟她一起下落:小耗子的手環、李恒的扳指、蝎子的瓷瓶、張弘范的那罐藥、母親的佛珠、父親的衣帶、自己小時候穿過的小衣小鞋,縫出的紅荷包,系過的紅頭繩…… 瀕臨死亡的感覺時而真實,時而遙遠。她隱隱約約地知道自己不想死。她才不到十八歲,亂石堆中頑強開出來的一朵鮮花。風吹霜打,日曬雨淋,都沒能讓她的顏色褪去一點點。然而若是意志力沒有了,要讓她凋謝下去,也不過一眨眼的工夫。 她終于還是從深淵中爬了出來。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知覺,控制著每一個感官,捕捉著每一絲游離的意識。 突然,桎梏被打破了,她猛地睜開眼,眼前亮晶晶的一片光明,華麗麗的仿佛忽必烈寢宮門口的水晶簾子。然后,重影漸漸淡了去,那光亮逐漸減弱成跳躍的一小團。那是一小團火焰,暖烘烘燃在帳子中央。 她感到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羊皮上,頸下墊著衣物包成的枕頭,正是自己習慣的高矮。鼻尖竟有一股溫馨熟悉的味道。身上被蓋了一件大大的皮袍子,從頭到腳裹了起來,只露一張臉、一只手在外面。那只手往外略略一探,摸到一個涼涼yingying的東西。 是一個酒葫蘆,是杜滸一直隨身帶著的那個。 手上沒有力氣,酒葫蘆翻倒了,翻在地上,輕輕一響。 響聲驚動了身邊的人。奉書聽到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是一聲歡快的叫喊。 “你終于醒了!蚊子,你,你嚇死我們啦!你渴不渴?等一下,忽蘭去打水了……” 塔古娜把她半扶起來,一連串地問:“你感覺還好?怎么突然暈了那么久?” 奉書自然知道為什么。身體里的病根不是不能隱瞞。情緒不波動的時候,她還能勉強維持一個健康的面目??勺詮亩艥G出現的那一刻起,心里面就掀起了狂風大浪,一次次的沖擊著那道冷靜筑成的堤壩,讓她越來越難以控制。 而仿佛就在片刻之前,他說要送她回越南……那句話是一柄尖刀,把她心里刺出血來。 盡管那是她自己先提出來的。他只不過是順著她的意思,做了個承諾而已。他見她終身有托,是不是如釋重負?是不是巴不得早點讓她嫁到他們趙家去? 奉書還覺得腦袋輕飄飄的,小聲問:“我沒事,大概是累的……我暈了多久?” “哼,快一天啦。昨天晚上……” 塔古娜還要說什么,奉書卻臉紅了,囁嚅著說:“那個,我……我想解手……” 塔古娜哈哈大笑,把她扶起來,慢慢走到帳子外面。眼下大約是午后時分,雖是深秋,但熾烈的陽光熱度不減,將那個小小的海子照得波光瀲滟。四周曠野茫茫,沒有人家,沒有牛羊,帶來一種奇特的安全感。那幾匹馬在悠閑地飲水、吃草。 塔古娜把她扶到海子邊緣的小樹林里,完了事。出來時,只見幾個男人都在忙。忽蘭在燒水,趙孟清在劈柴,阿金則用匕首和棍棒改裝了一支矛,正在研究如何從海子里捕魚。 聽到奉書和塔古娜的聲音,幾人紛紛朝她們看過來。不知怎的,奉書覺得他們都在看自己。而且,眼神都有點奇怪。趙孟清立刻收回了目光,和阿金對望一眼,繼續低頭收拾柴火。 奉書不解。難道是因為自己昏迷得太久了,做了大家的累贅? 只有忽蘭微笑著和她們打招呼,拎了一罐熱水,放到帳子里去,然后和塔古娜擁抱了好一陣,輕輕吻了她的額頭。塔古娜親了他嘴唇,然后嬉笑著躲開。 縱然奉書在草原上看慣了蒙古青年男女的這種親熱,此時沒羞沒臊的是自己的朋友伙伴,那感覺還是有些尷尬,別過頭去不敢多看。 她低聲問:“我師父呢?”五個人,只少了他一個。 塔古娜看著她,也有點神秘莫測的神情,微笑道:“咱們沒口糧了,他自告奮勇去外面打獵,還沒回來?!币煌扑蟊?,“快回去喝水罷!昨天哭喊了那么久,嗓子都啞了吧?” 奉書扶著她的肩膀,慢慢回到溫暖的帳子里,隨口道:“沒有……”突然一下子寒毛直豎,警惕起來,“你說我昨天哭了?喊什么了?” 塔古娜眼睛里也出現了其他人的那種奇特神情,遞給她一碗溫水,讓她喝,“你……你不記得?” 奉書心中漸漸升起一個極大的陰影,老老實實地搖搖頭。 塔古娜似是不信,“不記得你哭過、喊過?” “我什么時候哭喊過?”不是一直在和師父小聲說話嗎?后來不是干脆就暈過去了嗎? “真的?你不記得說過這句話……”塔古娜嘻嘻一笑,學著她的口音,“別離開我……” 嘩的一聲,一碗水都被奉書灑在了地上,嗆得難受,沒命地咳嗽起來。 塔古娜連忙拍她后背,“慌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話……” “不可能!我、我這話……是對誰說的,周圍有誰……” “你怎么連這都不記得,唉……”塔古娜眨眨眼,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當然是對你的漢人師父說的?!?/br> 奉書眼前一黑,五雷轟頂,只想:我完了!我完了! 塔古娜耐心地替她回憶,“當時我在你旁邊休息,只聽你們在小聲說話,突然不知怎的,你就開始神志不清,抓著他的手,翻來覆去的只那么一句話,別離開我……我猛一聽,嚇一跳,只以為你認錯人了……” 可不是!奉書好像抓住救命稻草,連忙承認:“也許我認錯了,其實我是……” 塔古娜卻是洞悉一切的了然,看著她,眼中笑意盈盈,照著她的口氣,又學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