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
趙孟清不斷在小聲提醒她前方的需要注意的危險,可是他終有疏忽的時候。奉書一個不注意,左腳就突然踏進了一個深坑。她身子一沉,自然而然地便要向前撲出去。左手臂卻忽然一緊,讓趙孟清牢牢抓住了。 “蚊子,小心!” 奉書想告訴他,自己早就練熟了在黑暗中行走的本事,就算是坑坑洼洼的地面,也很難把她摔傷。但隨即又想,趙孟清一番好意,自己應該領情。 視野里黑洞洞的,前方的越兵說話的聲音不斷傳過來,嗡嗡的十分刺耳。趙孟清告訴她:“前面是個小石崖,上去的梯子剛剛朽壞了。你先別動,我找個兄弟,合力把你拉上去?!?/br> 奉書早就根據回聲判斷出了石崖的高度,笑道:“不用啦,我自己可以上去?!?/br> “你?別說大話啦,我還不清楚那里有多高?大男人都不一定上得去。再說,上面都是亂石,小心碰傷?!?/br> 他最終還是找了一個戰友,四只手一齊拉著,一同把奉書弄上了石崖。那石崖的表面都是嶙峋的小石子,把她的衣服拉出了好幾個口子。 奉書呼了口氣,笑道:“謝啦?!鄙焓掷砹死硪陆?,習慣性地摸了摸懷里,忽然輕輕“啊”了一聲。 趙孟清立刻問道:“怎么了?可是傷著了?” 奉書立刻搖頭,“沒、沒有……只是剛才似乎……有東西掉在路上了……大概是踩到那個坑里的時候……我能不能回去……” “是貴重的物件嗎?不要緊就別要了,走回頭路更危險?!?/br> “不……不是什么貴重物件……只是一卷頭繩,扎頭發的……” 是她一直揣在懷里的一卷紅頭繩,在鐘樓頂上收到的新年禮物。綢布,上面繡著早已過時了的稚拙花樣,只適合未及笄的小姑娘。小時候有一段時間讓她天天扎在頭上,直到兩側磨出了毛邊兒,顏色也褪去了不少。父親去世以后,她素服戴孝,那頭繩便終于退了役,被她好好的貼身收著。此后,幾番遷徙,顛沛流離,以前隨身的物件基本上都丟了個干干凈凈,她也沒舍得扔掉它。 有幾次,狠心扔掉了,或者故意忘在別處,最后卻都還鬼使神差地撿了回來。 趙孟清聽說只是一卷頭繩,微微一笑:“那就別可惜啦,等轉移到萬劫,我讓人找新的給你??熳吡T!” 奉書咬著嘴唇,點點頭,“說得是,早就該不要了?!鞭D身便走。剛走便摔了一跤,膝蓋磕在巖石上,把她一下子疼哭了。 她爬起來,咬著牙走了幾步,終于忍不住,帶著哭腔說:“我回去找,你們不用等我?!?/br> 趙孟清連忙勸:“東西掉在泥里,就算找回來也不能用啦?!?/br> 奉書想著那紅頭繩陷在泥里,滿是污穢的模樣,心疼得抽了一抽。那是她自九歲落難以來收到的唯一一件禮物,是他留給她的唯一一個念想,曾經被他揣在懷里,繞在手中,有他的味道。當然這些事她是想也不敢想的。每次忍不住伸手去摸那頭繩,就要掐自己的胳膊作為懲罰。 也許,讓它就這么丟了,一了百了,以后就不必再掐自己了。 趙孟清猶豫了一下,又說:“你要是真放不下什么,我去給你找,我對這里熟。你想想,大概掉在哪兒了?” 奉書臉上一熱,搖搖頭,說:“我自己去找,你別擔心?!闭f畢,生怕趙孟清再阻攔,轉頭便走,伸腳探了探石崖的邊緣,縱身一跳。身后傳來好幾個越兵的驚呼聲。 等她終于在一簇亂石里摸到臟成一團、已經被身后的越兵踩了好幾腳的紅頭繩,回到石崖上面時,手上已經劃破了好幾個小口子,身上也磕青了好幾塊。她將它胡亂擦了擦,突然想:“他要是知道我一直收著這么個破東西,非得更瞧不起我不可?!边@么想著,一狠心,一松手,又將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紅頭繩甩在了地上。 隨即卻被趙孟清撿了起來,還到她手上。他笑道:“喂,別又丟了?!?/br> 奉書嘆了口氣,把頭繩收好了,迎面看到趙孟清被微光照亮的臉頰,才發現此處離洞口已經不遠了。 隧道的出口在一叢樹根底下。趙孟清把她拉了上來,忽然說:“蚊子,你和以前不一樣了?!?/br> 奉書微微苦笑,說:“變壞了,是不是?” 趙孟清一怔,“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記不記得以前小時候,你可是嬌嬌滴滴的,磕了碰了都要哭,力氣也小,也……” “現在卻變得比男人還糙了,我知道?!?/br> 趙孟清又好氣又好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一點兒也不……我是說,你以前說話也不是這個口氣,脾氣也……” “脾氣也好,乖得像個娃娃,不像現在這么喜怒無常,不可理喻,是不是?” 趙孟清盯著她點點頭,“沒錯,你真是喜怒無常,不可理喻,一身莫名其妙的膽子?!闭f畢卻溫溫一笑,一點也沒有指責的意思。 接著,他朝她的雙手努努嘴,“自己栓上,趁別人還沒看見?!?/br> 奉書知道自己的小伎倆大約早就被發現了,抿嘴一笑,乖乖照做。 此時雖然日近正午,但叢林中還是暗得像黃昏一樣。無數曈曈樹影矗立四周,仿佛讓林中的越兵數量平白多了幾倍。陳國峻正在親衛的簇擁下,和另一處趕來的幾個士兵接頭。 他忽然斂袖立正,然后直挺挺地跪在了泥地上。 奉書連忙拉了拉趙孟清,得到了回答:“上皇口諭?!?/br> 奉書點點頭,又問:“他們越南的上皇,是個……是個什么樣的人?多大年紀?厲害不厲害?” 大約是不怎么厲害的,不然,怎的第一時間就棄守都城,在叢林里一直躲到現在? 趙孟清還沒來得及回答,奉書卻看到陳國峻對著上皇派來的使者連連磕頭,口中大聲說著什么??v然奉書說不來越南話,此時也聽懂了,他在大聲說著“不”字,右手連連虛斬,似是竭力反對著什么,聲音越來越激動。那使者將身子越躬越低,雖然語氣極盡恭敬,卻也一直毫不讓步。 奉書覺得自己明白什么了,全身一涼,低聲問:“怎么,上皇要投降?” 趙孟清眉頭緊鎖,搖了搖頭,“不是,但也差不多了……是脫歡……” 奉書急了,“脫歡怎么了?你快說呀!” 趙孟清猶豫了一下,才說:“脫歡派人向上皇帶話,說他……說他可以格外開恩,再給我們幾天時間……哼,茍延殘喘……可是,有條件……” 奉書忙問:“脫歡要退兵?什么條件?” 趙孟清看了看她,臉微微一紅,說:“他說他還沒……還沒嘗過越南女人的滋味,若是……若是給他一個皇族女子嘗嘗鮮,他一高興,說不定會休整幾天,暫停南下……” 奉書耳根一熱,轉頭唾了一口,“像是脫歡說出來的話?!?/br> 再說,斡耳朵里收集各個國家的公主,本來就是從成吉思汗那個時代傳下來的癖好,彰顯著蒙古男人的戰績。 趙孟清接著道:“可是興道王不答應,說就算是明天便死,也不能這樣任蒙古人羞辱?!?/br> 確實,陳國峻已經和上皇派來的使者吵了起來,突然拔出匕首,朝著自己虛刺,立刻被身邊的親兵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