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奉書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卻遲遲等不來返回大都的命令。終于有一天,太子垂頭喪氣地回來,把自己在書房里關了一夜。第二天,謠言傳開,忽必烈悄悄派自己的親信去徹查阿合馬的死因,卻發現是有人竊用了太子的儀仗隊伍,偽稱太子回京做佛事,將阿合馬和幾個親信騙出了城,一舉殺卻的。阿合馬老成多疑,自知樹敵無數,若非接到了太子的令旨,是怎么也不會輕易離開防御森嚴的宮城的。 皇太子的儀仗被輕易調動,若說太子在此事中完全清白,誰信? 奉書聽到這個消息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她當然知道儀仗的事是誰搗的鬼,可她萬萬沒想到,忽必烈對自己的親兒子竟然也如此的不信任,早早就瞞著他,派人另作調查。 但忽必烈并沒有因此而懲罰責怪太子。阿合馬眾議洶洶,又已身死,也就沒必要再為一個死人討公道。奉書聽說,忽必烈只是將調查結果送到了真金的桌子上,批了幾句話,贊揚他辦得漂亮。真金當時就面色發白,暈在了地上,調養了好幾日,才逐漸恢復了健康。他行事越來越憂慮謹慎,經常召集幕僚開會到深夜,揣摩皇帝的意思。 真金的幾個兒子也在父親的授意下四處奔波。奉書松了口氣,胡麻殿下暫時沒工夫來sao擾她了?;⒀拦饕仓栏赣H此時身處漩渦之中,居然也難得地收起了脾氣和任性,變得前所未有地乖巧,也不隨意為難下人丫頭了,有一次還認認真真地問奉書,漢人的王朝里有沒有出現過這種事,漢人的皇帝會不會廢太子。 奉書推薦她讀《資治通鑒》。公主真的去讀了幾頁,還用心標出了不認識的字。 忽必烈終于還是穩定住了局勢,直到預定的時節,才不慌不忙地返回大都,一路上還打了幾次獵。奉書不知道這幾個月間,朝廷里到底經歷了多么大的風暴,但她注意到,回程時跟隨在隊伍里的官員,有一多半都不是三月份跟來上都的那些,并且多了不少漢人面孔。 作者有話要說: 來點政斗調劑下。阿合馬事件,史家認為是元朝立國以來最嚴重的政治危機,直接影響了忽必烈后期的民族政策和國家局勢,有興趣可以百度(づ ̄ 3 ̄)づ 第152章 0142 ·北人不解欺心語,似謂江南尚有人·(晉`江獨`家發表) 回到大都的第一夜,奉書就趕緊找到機會,溜上了鐘樓。鐘樓的屋瓦上已經堆了不少被風吹上來的枯葉。她將枯葉拂開,還沒坐穩,就迫不及待地問:“是你干的?” 杜滸轉頭看了看她,眨了眨眼,“我干什么了?” “阿合馬……” “不是我殺的?!?/br> 奉書大吃一驚,失聲道:“怎么會……怎么會!你不是讓我留意太子的儀仗調動……” 杜滸擺擺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隨即淡然道:“那不是為了殺他?!?/br> 奉書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可是到底是誰干的?” 杜滸微微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太子府的方向。 奉書差點跳起來,“不是太子!我親眼看見了他的反應,肯定不是他!” 杜滸見她一驚一乍的樣子,終于忍不住笑了,“小丫頭,動動你的腦子,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相就在你眼皮底下?!?/br> 奉書哪里靜得下來,也不知道腦子到底該怎么動。閉上眼,頭腦里紛紛亂亂的糾結成一團,將在上都幾個月的所見所聞梳理了幾遍,越理越沒頭緒。想著想著,腦子里的思緒就歪到了身邊的人身上,想他現在會是什么表情,想他會不會摸自己的頭,想他上一頓飯吃的是什么,想他是什么時候來鐘樓的,等了多久。 最后她睜開眼,可憐兮兮地道:“師父,好師父,你就告訴我嘛,我從來搞不懂什么陰謀陽謀,連《資治通鑒》都沒讀完過?!?/br> 杜滸被她半是撒嬌、半是拍馬屁的一捧,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那我問你,如果你是審案的官老爺,接下了這個殺人案,頭一個會懷疑誰?” “聽說朝廷上下,忌恨阿合馬的十有六七,誰都有可能對他起殺心啊?!?/br> “那么阿合馬死后,受益最大的,又是誰?” 奉書這下有點明白了,道:“太子,還有太子手下那些漢法派的儒臣?!?/br> “那為什么太子不早殺他?為什么去年群臣大宴的時候,只是羞辱他一番完事?” “嗯……那是因為太子忌憚阿合馬的勢力,不敢輕舉妄動?!?/br> “就這一個原因?就算太子不分青紅皂白殺了阿合馬,難道阿合馬的家人還能殺了太子給他報仇不成?” “那當然不會,太子畢竟是皇帝的兒子……是了,太子要是殺了阿合馬,皇帝會不高興,會怪他擅做主張,越俎代庖,不把皇帝放在眼里?!?/br> “如果你是太子,既要殺掉那個回回,又不想惹怒你的父親,你會怎么樣?” 奉書低聲道:“我當然不會親自動手,最好是悄悄的雇別人……那也不成,皇帝那么精明,萬一事情敗露,我這個太子可就當得不太穩啦……” 杜滸微微一笑,“明白了嗎?” 奉書覺得自己糊涂到家了,沮喪地搖搖頭,說:“不明白。除了咒阿合馬早死,太子能有什么辦法?” 杜滸耐心解釋道:“真金太子很久以前就效法平原、孟嘗,網羅了一批忠心的賓客,以期關鍵時刻能派上用場。這些人在太子的授意下,不時會給阿合馬找些麻煩,制造些難題,限制他的權力。當然阿合馬手下也有不少這樣的人。兩派人勢均力敵,也就誰也奈何不了誰?!?/br> “那,那又怎么樣?” “這些人中,未免就有人忠心得過了頭,一心想要幫助太子除掉阿合馬這個禍患,拼著自己送命,也不牽連到太子身上。但若是不借著太子的名義,他們自己能力有限,根本碰不到阿合馬一根手指頭?!?/br> 奉書感覺他始終沒說到點子上,微微撅著嘴,道:“當然阿合馬手下也有不少這樣的人,也碰不到太子一根手指頭?!?/br> 杜滸呵呵一笑,“可如果有一天,這些忠心的賓客結識了一個江湖騙子,他拍著胸脯打包票,能幫助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取得阿合馬的項上人頭呢?” 奉書結結巴巴地道:“江湖……騙子?” “哈哈,當然他沒在腦門上寫著騙子兩個字,反而開誠布公,提出了一套完全可行的方案,并且提前搜集好了所有需要的信息情報?!?/br> 奉書嘻嘻一笑,“那……那試一試也無妨……不過要是我的話,我得先請示一下太子?!?/br> “沒這個工夫。太子正在上都打獵呢?!?/br> “可是……擅自行動的話,太子大約會怪罪……” 杜滸轉向她,一本正經地道:“時機稍縱即逝。還請足下莫要瞻前顧后,務必把握契機,一舉得手,為民除害,也不枉了太子對你們的一番培植?!?/br> 奉書總算大徹大悟,笑得停不下來,叫道:“你、你就是那個江湖騙子!假裝伸手去抓他,“呔,我是審案的官老爺,我抓住你了!” 杜滸噙著笑意,摸出酒葫蘆,喝了一大口酒,朝海子的方向一指,慢條斯理地說:“草民冤枉,我可什么都沒做。阿合馬去見他的真主的時候,我正在斜街的酒館里啃醬豬蹄子就燒酒呢?!?/br> 奉書把頭埋在膝蓋里,吃吃笑了好久,邊笑邊道:“師父,師父!” 原來他從去年聽她說起阿合馬勢力的時候,就開始布這個局了。當她在太子府里伺候干活、打探jiejie和母親音訊的時候,他也在太子府外面,以一介來歷不明的白丁身份,一點點把太子那些老謀深算的門客們引到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