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漢人師傅和蒙古學生。奉書權衡一陣,果斷做了一回漢jian。趁著給公主端水的工夫,湊在她耳邊輕聲說:“先難而后獲,可謂仁矣?!?/br> 虎牙公主又驚又喜,啐了她一口:“我早就知道!不用你提醒!”大聲把這句話復述了一遍。 奉書心頭冒火。這小丫頭怎么就不知道悶聲發財,非要宣揚出來!不光宣揚了,還把自己順便撇清了。這下楊侍中可得把她這個女奴給恨上了。 誰知楊侍中看到她幫公主作弊,居然也松了一口氣的樣子,笑道:“公主果然好記性?!弊冎拥乜淞藘删?,把公主夸高興了,這才重新開始下一句。 大半個時辰折騰下來,虎牙公主好容易又背會了幾句孔夫子的教誨,寫出了幾頁字。上都氣候涼爽,可奉書伺候一陣下來,脖頸后背都已微微出了汗,而楊侍中也不時抬起袖子擦汗,袖口已經擦得濕了。公主身后有人幫忙扇扇子,倒是一臉輕松。 虎牙公主突然想起了漢人尊師重教的規矩,朝奉書努了努嘴,“楊師傅說了這么久,也口渴了。去,去給他拿一杯甜駱駝奶來。我也要一杯?!?/br> 奉書連忙答應。駱駝奶算是蒙古貴族平日用來待客的珍饈,奉書此前好奇,在廚房里偷偷嘗過一口剩的比牛奶要膩得多,還有一股淡淡的咸,后味卻轉為腥甜腥甜的,喝過之后整個舌頭都像被糊住了一樣。作為一個漢人,哪怕是喝慣了牛奶的漢人女孩子,奉書也實在無法昧著良心說它好喝。 她看著楊侍中錯愕的樣子,心思一活絡,小聲說:“公主,今天天色熱,駱駝奶要冰鎮一下,才香甜呢?!?/br> 虎牙公主連連點頭,舔著嘴唇,拍手道:“對,對!我怎么沒想起來!要加糖再加冰!弄得涼涼的才好!” 奉書幾乎已經看到了今天晚上楊侍中不停跑茅房的景象,趕緊忍住笑,躬身答應。 而楊侍中的眼睛一下子直了,想必是預見到了同樣的情景,趕緊調整表情,做出一副感動的神色,站起身來朝公主行禮,說:“多謝公主體恤!公主不必……” 虎牙公主卻已經不耐煩,催促奉書:“快去快去!” 奉書幸災樂禍,早就忠字當頭,一溜煙地跑出去了。 廚房和書房隔的距離不遠,一會兒就走到了。廚房里管事的是個五十來歲、花白胡須的蒙古老漢,見了奉書,笑嘻嘻地迎了上來,道:“這不是公主身邊的風箏姑娘嗎?今日怎的這么早就得閑了?” 上都皇宮并非太子當家,漢化不深,在宮里服侍的,也大多是蒙古、色目奴婢,諸般規矩反而沒有那么嚴格,男女婢仆相互照面也屬常事。 奉書對那管事老漢客氣一笑,道:“才沒得閑,公主吩咐得有事?!?/br> 那管事的聽了奉書的吩咐,連忙下去照做。上都宮里藏著大量的冰,兩杯冰駱駝奶頃刻間就準備好了,按公主的吩咐加了糖,攪勻了,托在一個銀盤子里。 那管事的把托盤交到奉書手上,笑道:“杯子沉重,姑娘可拿穩了?!闭f畢,有意無意地在她手腕上拂了一拂,似乎是幫她穩住手上的重量。 奉書卻覺得他有些多此一舉,不是太喜歡,將雙手移開了些。那人殷勤送她出門,開門后,一只手卻自然而然地托在了她后腰上,似乎是怕她跨門檻時絆著。奉書身上一僵,扭身躲開了那人的手,一路快走,回到了書房,心中隱約覺得有些別扭,卻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 可片刻之后,她就把方才那點不快忘得一干二凈。楊侍中接過那杯甜駱駝奶,口中不住稱謝,卻遲遲不往嘴邊送。公主將自己杯中的駱駝奶喝得一干二凈,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又從奉書手里接過手巾擦了一擦,笑吟吟地看著他,說:“楊師傅再不喝,這奶可不涼了?!?/br> 楊侍中慌忙躬身道:“公主愛惜臣下,賜臣珍饈,臣實在是……這個,感激涕零,舍不得喝?!?/br> 公主豪爽一笑:“天下都是我皇祖父的,幾杯駱駝奶算什么?你們漢人就是小家子氣。你要是真舍不得,我賜你一大桶,你慢慢喝去好了?!?/br> 楊侍中連連搖手,“不用,不必了,公主厚愛,臣消受不起?!闭f畢,現出慷慨決然的神情,猛地一仰頭,將整杯奶灌下了喉嚨。那表情像喝藥一樣。 奉書心中早就樂開了花,咬著嘴唇,及時給他遞上一塊手巾。楊侍中連忙拿來擦了擦嘴,悄悄往里面吐出了最后一口奶,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以下 第125章 0102 ·山木慘慘天欲雨,前有毒蛇后猛虎· 虎牙公主雖然刁蠻任性,但畢竟只是個不省世事的孩子,并沒有什么心機。奉書伺候她久了,也慢慢摸清了她的性子。奉書自己也是這個年紀剛過來的,小姑娘最明白小姑娘的心思。用以前師父頭疼著對自己的法子,不著痕跡地哄一哄,逗一逗,公主也就很容易上套。她要發脾氣的時候,也慢慢能看出征兆,及時躲過風口浪尖。奉書發現,只要自己臉皮夠厚,能忍受時不時的被敲敲打打罵罵,這個小公主倒不像那些心機深重的大人那樣難對付。 更何況,有一次公主玩得高興,把功課忘得一干二凈,于是奉書半推半就地幫她抄了十頁書,贏得闊闊真的夸獎之后,公主就把這個小丫頭視為福將,隨時帶在身邊,委派給她各種各樣的“任務”。 偶爾,虎牙公主玩得盡興,心情舒暢之時,奉書會抓住時機引逗她閑聊,套問她此前伴讀丫頭的去向。 可奉書隨后發現,這樣做的效果微乎其微。公主對身邊的下人從來不上心,過去的丫頭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凈。 奉書回憶著二姐的性格脾氣,試圖模仿二姐的一言一行,以喚起公主的記憶。但隨后發現,在公主身邊的丫頭,不管自身性格如何,其言行都會慢慢變成一個樣子,因為只要稍不順公主的意,就會被公主隨意非打即罰,丫頭們根本沒有資格順著自己的脾氣做事。 她試圖從公主身邊的乳母、下人口中套話。但公主身邊的小丫環換得頻繁,而跟隨公主多年的老人又大多是蒙古人,出身于有頭有臉的部族,算得上半個使主,奉書不敢和她們太過親近,唯恐被看出自己別有用心。 最后她想:“還是公主她爹的記性好些??墒且吞诱f上話,可沒那么容易。太子妃呢,她身邊陪伴的都是蒙古貴族的女眷,我若貿然接近她,就是找死?!?/br> 倒是有人愿意幫她。有一天奉書晚間得閑,坐在院門口臺階上,抱膝望月,胡思亂想地出神。忽然聽到身邊腳步聲響,一轉頭,一個戎裝青年已經坐在了她身旁。 這人一張餅臉,兩撇小胡子,一笑起來,四顆黃黃的門牙。奉書認得這是皇孫鐵穆耳身邊的一個低等怯薛侍衛,自己和他照過幾次面,卻始終記不住名字。她見這人來得突兀,心生警惕,起身要走。 那侍衛卻拉住了她,笑瞇瞇地問:“你是風箏?” 奉書心中有些氣惱:“虎牙公主給我起了這么個怪名字,任誰聽了,都忘不掉?!敝缓命c了點頭,朝那侍衛福了一福,順便把衣擺從他手里拽出來。 那侍衛也不以為意,撣了撣手,笑道:“小小年紀,卻為什么坐在這兒發愁?說出來聽聽,哥哥幫你分憂?!?/br> 奉書心中一凜:“原來我的心事都寫在臉上了,那么明顯,連他都能看出來!以后可得注意?!边B忙說:“我沒有發愁啊,你看錯了,我是出來賞月的?!?/br> 那侍衛反而笑意更濃,“小meimei還不會騙人。你們漢人只有發愁的時候才盯著月亮看,當我不知道嗎?告訴哥哥,是不是公主為難你了?是不是讓老婆子刁難了?是不是沒人說話,寂寞孤單了?” 他猜一句,奉書搖一搖頭,心中覺得他多管閑事,卻又不好說什么。自己現在身份卑微,可不敢得罪皇孫身邊的人。 最后那侍衛問:“是不是想家了?想爹娘了?” 奉書點點頭,模棱兩可地說:“打仗的時候,和家人失散了?!彼遭膺@話說得十分小心,不會讓人起疑。宮中的漢人驅口十有八九都是這般命運。 那侍衛理解地點點頭,同情地道:“中原的漢人多得像草原里的田鼠,想要打聽家人的下落,可也不容易啊?!?/br> 奉書聽他語氣甚誠,用辭卻是怪怪的,不太喜歡,仍然守著口風,淡淡道:“想是我命該如此,早就不奢望能打聽到什么音訊,也就是閑時想一想罷了?!?/br> 那侍衛站起身來,幾步走到她面前,笑道:“我昂吉兒在皇孫身邊好歹也是個能說上話的,你要是有什么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要找誰,哥哥會盡量幫你去找。否則,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天天在這里對著月亮長吁短嘆,可要看得我心都化啦?!?/br> 他的蒙古話帶著不知哪個部族的口音,奉書只勉強聽懂了一半,只知道他與自己沒什么交情,卻居然主動提供幫助,心中又是驚喜,又帶著點疑惑,問道:“真的?” 昂吉兒滿臉堆歡,順勢拉住她的一只手,帶著她沿墻而走,邊走邊道:“那還有假?昂吉兒在皇孫府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今日與風箏meimei一見如故,自然會為你赴湯蹈火,萬死不辭,meimei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去做?!?/br> 奉書的手被他緊緊攥著,手心被他的手指尖反復摩挲,雖然知道手掌屬于“可以碰”的范圍,還是難受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又覺得他說話古里古怪,心中漸漸不快,問:“你要帶我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