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她的裙角著了火,絲織品燃燒的味道是焦臭的。她害怕得哭出聲來,拼命朝杜滸伸出手,叫道:“救命……帶我去大都……帶我去找我爹爹……” 濃煙從四面八方涌來,鉆進她的鼻孔。她被嗆得大聲咳嗽起來,接著便呼吸不繼,眼前一黑,撲地便倒。 暈過去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第49章 鳳凰忽飛去,名聲落塵土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冷風吹過灼熱的身體,把她吹醒了。 起初奉書以為自己瞎了,因為一睜開眼,什么都看不見。但她隨即感覺到,此時已是深夜。她身下是柔軟的草地,頭頂是隱約的繁星。 她試圖撐起身子。剛一用力,就猛烈地咳嗽,直咳得喉嚨里出現血腥味,滿口都是煙熏火燎的味道。 有人將什么東西遞到她面前。她伸手接過,摸出是一個皮質水囊。她拔出塞子便往口里倒。清水的滋味從來沒有這么美妙過。她將整個水囊喝了個底朝天,直到腹內鼓脹,急促地喘著氣。 她嘶啞著聲音問:“這是哪兒?我在哪兒?” “惠州城郊?!倍艥G的聲音。 她一陣恍惚,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就這么出來了…… 她勉強一笑:“你最終還是管我了,改了主意帶我走,多謝啦?!?/br> 她感到杜滸搖了搖頭,甕聲甕氣地說:“不然怎樣,任你燒死嗎?你這個不要命的丫頭?!?/br> 她忽然又擔憂起來,問:“那,那小黑子……” “他沒事。我跟他保證不會弄丟你的小命,他才肯逃。我看他轉身的時候都哭了。五小姐,你也夠狠心?!?/br> 奉書抿緊了嘴,心頭一陣翻騰,充滿了內疚。 杜滸又說:“知道我為什么一直在城郊躲到現在嗎?你二叔剛從廣州回來,車仗進城,人多眼雜?!?/br> 他不再說下去了??墒欠顣挥孟胍裁靼?,二叔回到府衙時,等待他的將是什么消息。她答應要乖乖等他回來,聽他講父親的近況的。 她記得二叔說過的話:“你是我親侄女,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么對得起我大哥?他已經妻離子散,活著的孩子全無下落,只有你一個,是我能護在手里的……” 而現在,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體,連一聲告別也沒留下。 她用力掐著自己的胳膊,嗚嗚的哭了。 杜滸冷冷道:“后悔了?” “不……沒有……我只是……對不起二叔……” “趁消息還沒傳開,現在回去,還能補救?!?/br> “我……嗚嗚……我不回去……我不后悔……不回去了……”她抽抽噎噎地一遍遍重復著,好像在給自己打氣。 杜滸的聲音離近了些,語氣中帶著懷疑:“為什么不愿意跟你二叔過?為什么非要跟著我?” 她說不上來,心中猶豫了許久,才鼓起勇氣說:“二叔那里……雖然好……可是……可是我不想一輩子那樣?!?/br> 杜滸哼了一聲,“小孩子家,整天就知道胡思亂想。你倒是想怎樣?” 奉書抹了兩把眼淚,心中漸漸清晰起來,小聲但堅決地說:“我不是小孩子。我爹娘還都在韃子手里,我要去救他們。我還要報仇。我要是在二叔身邊,這些事我一樣也做不了?!?/br> 杜滸微微驚詫,道:“你的仇已經報了?!?/br> 她搖搖頭,“四姐的仇已經報了,其他人的還沒有?!倍?、三姐,還有把父母兄姐捉起來的那些人,還有…… 她摸摸懷里。瓷瓶還在,扳指還在。手腕上的狗尾巴草環已經被烤得脆了,用手一碰,就紛紛碎成了粉末。 她一陣心疼,忽然想起來,小耗子送給她和壁虎的那一大堆小草編的物件,還都留在府衙里,留在她閨房的床底下。那只總和她作對的金絲雀兒,幾個月下來已經養出了感情,自己也再見不到了。還有她這幾個月讀的書、寫的字、繡的花、穿的衣裳,現在一樣也沒有了。 正胡思亂想間,卻聽到杜滸笑了:“還懂得快意恩仇,哈哈!五小姐,你真是丞相的女兒?要不是你的模樣擺在這兒,我要真懷疑你是別人冒充的了?!?/br> 奉書沉下臉,嗔道:“我沒開玩笑!”跑到杜滸面前,仰起臉,正色道:“求你帶著我,教我本事,讓我跟著你去救我爹……”大膽捉住了他的兩根手指,輕輕搖著,說:“我現在要是回去,就算不被人當成鬼,大概也會給二叔添不少麻煩,所以我不回去,所以我……我已經沒處去了,所以你……你必須帶著我?!?/br> 天色漸漸亮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杜滸露出嘲弄的微笑,“我哪有什么本事教你?” 奉書心中說:“殺人的本事?!笨墒沁@話卻萬萬不敢出口,轉而道:“方才你是怎么出城的?”肯定不會是像自己上次那樣。 杜滸笑道:“也就和平時吃飯走路一樣?!鳖D了頓,又說:“就算受了傷,就算帶了個小孩,也沒人攔得住我?!?/br> “這就是本事。我要學?!?/br> “你要是想夜里偷偷溜出去玩,我前幾天教你的那些,就足夠了?!?/br> 奉書一陣委屈,眼淚盈眶,大聲道:“不夠!不夠救人,也不夠報仇!小孩子才成天想著玩!” 杜滸見她要哭了,忙道:“好,好,我說錯了,你不是小孩子,是大姑娘。文姑娘,你知道我要去哪兒嗎?你知道一路上有多辛苦嗎?要是和元軍照上面,你知道有多危險嗎?這不是過家家,杜滸也不會伺候嬌滴滴的小姐,要是把你餓瘦了一兩,我可沒法向丞相交待?!?/br> “我不是什么嬌滴滴的小姐,我不要你伺候。我什么都會做?!苯柚湮⒌某抗?,她看到自己身上衣服已經被燒焦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被煙熏得灰黑,一雙繡鞋上全是煙塵,頭發梢也卷曲了不少,發簪、發飾全丟了,耳環也只剩下一只——確實不太像嬌滴滴的小姐。 杜滸卻哈哈大笑,見她眼圈又紅了,這才勉強收住笑容。 一縷晨光打在她臉上,晃得她閉了眼。等她睜開眼,杜滸已經邁開步子,蹣跚著朝北直行。她連忙跟了上去。 杜滸邊走邊說:“好啦,我不會不管你。等路過有人煙的地方,我找個殷實的人家,把你托付在那兒,讓人家好好照顧你,等我事畢,再來接你?!?/br> “我不,我就跟著你,直到看見我爹爹為止?!?/br> 杜滸冷冷瞟了她一眼,“原來是監視我來著?!?/br> “我沒有!”她心中一陣焦躁,賭氣閉嘴,不再說話,只是緊緊跟在杜滸身后。杜滸身高腿長,邁一步頂她的兩三步,她走著走著,便不由自主地小跑起來。幸好杜滸身體虛弱,一步步走得又慢又穩。她剛好可以跟上。但是奉書心里總覺得,倘若杜滸像以前一樣健壯,此刻早就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甩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