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赤霄想點頭,還想說“是”,然而他有些驚恐地發現,這回不僅他的脖頸不聽使喚,連喉嚨都要罷工了——這種仿佛被全身點xue、什么反應也做不出來的情況是怎么回事! 這就更像默認另一種發展。晏維清眸色一深,慢慢傾身。而赤霄眼睜睜地注視對方逼近,身體依舊僵硬地定在那里,完全無法退后。但就在兩雙嘴唇接觸的前一刻—— “砰——!” 忽然,半空中猛然炸開一朵焰火。它上升時幾乎沒發出聲音,一出現便是以它生命中最絢爛的姿態。 控制身體的開關被震開,赤霄猛地扭過頭?!盁熁鸫髸_始了!” “……嗯?!标叹S清眼底極快地掠過一抹失望,但還是自然地轉了身?!罢婷??!?/br> 這話是真的。在第一朵煙花升起后,更多炫目的花朵爭先恐后地在藏藍夜幕中綻放。千里明月,萬家燈火,都落入這一幅金波碧落的風景里。 剛才話題轉得生硬,到現在赤霄腦海里還有個聲音不停叫囂差點親上了差點親上了,不得不繼續試圖撇清那種曖昧糾纏的想法?!笆遣诲e……我好像是第一次看?!?/br> 這話也是真的。作為一個在塞外及西域長大的人,確實沒什么機會領略中原的富庶繁華。 晏維清早就知道這個,他一點也不意外?!澳阒浪鼈優槭裁茨茱@出不同的顏色嗎?” “確實不知?!背嘞鋈绱吮硎?。對不在自己領域里的東西,他承認得也很坦然。 “焰火主體都是火藥和藥引,剩下便可加些別的東西?!标叹S清侃侃而談,“剛剛那個紅得比胭脂更深一些,顯然加了白石粉?!?/br> “哦?”赤霄順著話頭問下去,“那其他的呢?” “若是硫磺粉,許是櫻草色更多些;若是孔雀石粉,煙花邊緣就是一圈青蔥色……”晏維清說著,偶爾用手指點天上的焰火,竟然十分精通。 赤霄原本只是轉移話題,但他現在真的開始好奇晏維清到底知道多少。焰火一陣一陣的,兩人一問一答,時間竟然不知不覺地過得極快。 “……再看這個,金色調得相當之妙?!标叹S清這一句話落下去,等半天沒得到回應,這才注意到赤霄微微闔目,呼吸愈發輕緩綿長,竟不知何時睡著了。 以前,晏維清從沒發現他的話有催眠效果。但這并不是說,他介意赤霄能在他身邊徹底放松。 “我答應過你的事,我總會做到的?!彼吐暤?,然后起身,立在扎著紅綢的船舷邊,極目遠眺?!半m然直到十多年后,我才陪你看成這一場煙花?!?/br> 等赤霄醒過來時,時間已經到了下半夜。四周已經靜寂下來,偶爾有咿咿呀呀、時斷時續的絲竹聲傳來,竟然有種繁華落盡的凄涼意味。 ……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這事很久沒發生過,赤霄不禁有些恍神。晏維清就在前方,他正想道一句歉,卻突然覺得現在的氛圍似乎不太合適——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這本該是種遼闊的天地情懷,卻在冷風和孤影里平添了兩分蕭索。 ……塞上明月,何處秋風? 赤霄腦海中冷不丁地蹦出這么一句話,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月秋風就算了;現在的情形明明和塞上毫無干系,不是么? 但下一刻他就知道了—— 初見時,那人還是英俊少年,不茍言笑的臉,鋒利得就像剛出鞘的劍一樣的人;不打不相識后,他們很快就熱絡了不說,日日同進同出,連赤劍烏劍都是同一塊鐵打出來的;塞外與中原風情迥異,他好奇,那人便許諾,有朝一日,必與他賞盡天下美景…… 這些記憶一股腦、且爭先恐后地擠進赤霄的腦袋,讓他頭殼漲得發疼,一陣一陣地暈眩。再抬頭看,他毫不意外地發現,晏維清現在的姿勢和在樓蘭古城殘垣上時完全重合—— 他記得那也是個中秋,他記得自己問“想回南陽?”,他甚至還記得沒說出口的不舍之情! 聽到背后的呼吸變化,晏維清從沉思中驚醒?!澳恪彼摹澳阈蚜恕痹诳吹匠嘞雒嫒輹r打了個巨大的拐彎,“你做噩夢了?”他不確定地問。要不,那種殺氣騰騰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赤霄惡狠狠地瞪著那張與記憶中差距不大的臉。晏維清,你簡直就是個坑!這同一個坑,我竟然還跌進去兩次! “——噩夢?” 赤霄的血氣一股一股地往頭頂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在做什么。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壓在晏維清身前,一只手還揪著對方的領口拉近自己:“你再說一遍試試?” 情況變化太快,晏維清不太搞得清情況。然而,看著那雙眼睛里仿佛能把人心灼傷的洶涌火光,看著他倆已經要消弭至無形的咫尺距離,他只想做一件事——抬起手,落在對方腦后,再扣著壓向自己—— “你……” “你就是個笨蛋!”赤霄飛快地打斷了晏維清。他言語中帶著不可錯認的怒氣;但相反的是,話音未落,他就猛地吻上了晏維清的薄唇。 晏維清沒說完的話全數被堵了回去,可他一點也不介意。不僅不介意,他還箍緊了對方勁瘦的腰身,讓兩人的胸膛毫無間隙地貼在一起—— 十年心事,一朝徹悟,這不正正是他想要的嗎? 第29章 不管是赤霄還是晏維清,他們都沒能預料到赤霄遺失的記憶會如此不期然地回來。這給他們的關系帶來了極大的改變,也意味著之后的路程走起來和之前感覺不同了。 晏維清的欣喜若狂自不必說;而赤霄呢,雖然那一瞬熱血褪下后他就有些后悔自己的沖動,然而做出去的事潑出去的水,再否認也不是劍魔的風格。 “說實話,你那時想起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上路時,晏維清忍不住問。他只知道赤霄已經記起了一切,但他并不知道觸動的契機。必須得說,他對這個最為好奇。 赤霄特別不愿意回答這個問題。不知道是不是脾性使然;若讓他把性命交給晏維清,他眼睛也不會多眨一次;但說到心里話,就……各種卡殼。 晏維清對他這種別扭脾氣十分熟悉?!耙悄悴徽f,我只能自己猜了。幸好昨天是中秋;咱們并沒一起度過很多個中秋……你想到了樓蘭,是不是?” 這話根本不是疑問語氣,赤霄冷著臉哼了一聲?!懊髅髦肋€問我?”什么人啊,全都知道了也非得聽他說! “我不知道??!”晏維清驅動馬匹快走幾步,好讓自己和赤霄在川東官道上平行向前?!半m說圓月是一樣的,但我想,你的樓蘭印象里最深的肯定不是這個?!?/br> 確實不是……赤霄繼續保持面無表情。讓他想起來的是那種繁華落盡的孤寂——晏維清劍術高明,和他脾性相投,然而遲早要回中原;而他呢,則是遲早要回白山。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兩地相差何止千里,一旦分別,也不知多少年能見一次。 這也正是他后悔自己沖動的原因之一。還有之二、之三……他簡直不愿意去想,因為他不愿意把自己的諸多顧慮加到晏維清身上。 只不過,就算赤霄不說,晏維清也能隱約讀出這些?!八懔?,我不問,你也不要想太多,嗯?” 赤霄回以詫異一眼?!斑@還真不像是你的風格?!彪m說晏維清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但也絕對不是看到問題卻故意擱置的人。 晏維清心想,那還不是怕逼太緊把你嚇跑,嘴上卻說:“但不管如何,你做出那等事,現在就得對我負責了?!?/br> “……什么?!” 赤霄一個猛子勒停馬韁。他剛才聽到了什么?他得對晏維清負責?負什么責啊,難道他還能把晏維清娶回白山嗎? “怎么,你不想負責?”晏維清故意曲解赤霄的震驚,“要是這樣的話,便只能雙修了?!?/br> “——停停停!”赤霄滿頭滿臉的黑線?!澳阆雀嬖V我,對你負責和雙修有什么區別?” 晏維清也勒停馬,聞言小幅度偏頭,好像認認真真地沉思了一會兒?!按蟾拧瓫]有太大區別?”他看了看赤霄的表情,又繼續問:“如果這兩個形容你都不喜歡的話,我還有第三個……” “你能不能別說了?”赤霄實在忍無可忍,出聲打斷。什么第三個形容,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當然可以?!标叹S清從善如流?!爸灰恪彼麤]說下去,只指了指自己嘴唇,目光定定地落在赤霄臉上。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赤霄被盯得渾身都不自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索吻,晏維清你還要臉嗎? 然后他想想之前,就不得不悲劇地發現,自從跟著他一路西下之后,劍神大大貌似就沒要過臉。 見對方遲疑,晏維清繼續往這話題上添柴加火:“那我就……” “行了!”赤霄當機立斷,腳尖一點,騰空翻身,目標是晏維清的馬鞍——反正時間尚早,方圓三里內一個人影也沒有,再親一次也不會怎樣……吧? 但事實證明,就算之前親過兩次,第三次也不見得會一模一樣。 第一次晏維清主動,趁的是赤霄不備,最后還以一記重拳做結束,可謂十分不美妙;第二次換了赤霄主動,晏維清也配合,然而,在其中一方帶著不可抑制的怒氣的情況下,那滋味也美妙不到哪里去;這第三次嘛…… 至少晏維清打定了主意,要來個像樣的。所以赤霄一在他身前落下,他就向后退了些許,好讓他們倆都能安安穩穩地坐著;而在赤霄很快地貼近他的時候,他用豎起的食指擋在了兩人之間。 “……又怎么?”和晏維清過近的接觸總讓赤霄有種發毛感。這種身體上的應激反應一直頑固地存在,他已經放棄為它辯解了。 “別說話?!标叹S清輕聲道。他抬起左手,放在對方脖后,毫無意外地感覺到手心下的肌rou繃緊,帶起肌膚一陣戰栗,但并不是畏懼。他輕輕撫摸著,再傾身靠近,貼上那雙不自覺繃緊的嘴角?!皬堥_,嗯?” 有一半的赤霄想吐槽這聲線簡直能誘拐萬千少女,剩下一半的赤霄根本懶得表示反對。他們第一次就已經進行到了這樣的深度,現在再來矯情毫無意義。 晏維清順利地長驅直入。他似乎已經摸清了最該采取的行動方式:一開始并不狂風暴雨般的攻城略地,而是一點點試探,一點點鼓動,等對方響應他;對方不怎么遲疑,所以這時刻來得并不慢,有什么喜悅在舌尖上翩躚起舞;但那種輕靈的欣喜很快就變得厚重,因為它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點更深沉的東西,譬如說情愛,譬如說欲望—— “……你的劍頂到我了?!背嘞鲈趽Q氣的間隙才找到機會說這句話。但剛一出口,他就意識到他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他感到的熱度根本不是烏劍能有的!而且晏維清這一路都把烏劍當包裹背著,位置完全不對! 晏維清也意識到了什么。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以至于他不用低頭就知道他們的狀態完全一致?!澳阋彩??!彼吐暤?,聲音里帶著不可錯辯的笑意。 赤霄愣了一小會兒,馬上反應過來。擦,晏維清這是赤裸裸地調戲他??! 劍魔再次惱羞成怒的后果就是,赤霄立刻向后躍起,回到了他的馬鞍上。一鞭下去,只留下一個絕塵而去的背影。 晏維清忍不住想笑。赤霄看著脾氣壞,其實臉皮薄得要命,他簡直賺大了。只可惜剛剛動作慢了那么一步,就讓人這么跑了…… 他舔舔唇,眸色深沉,也驅馬跟了上去。 經此一出,晏維清在赤霄心里多了個大尾巴狼的標簽,還是放大加黑加粗的那種。不過他也沒因此刻意保持距離什么的——沒有用是一說,急著趕路又是另一說。假使每天都累得倒頭就睡,也確實用不著分心想什么旖旎的風流。 一路疾行,四日午后,兩人眼見著就要抵達渝州。 “渝州離戎州不過四百里,”晏維清騎馬立在丘陵間的小山頭上,遠遠眺望城門,“我猜那里必然有人在等你?!?/br> 赤霄輕哼一聲。他是貨真價實的白山教教主,如何能不知道自家底下的堂口分布?越接近白山,堂眾就越多;現在教中是秦閬苑主事,渝州自然有人等他,而且都是些不懷好意的人! “要不要繞路?”晏維清側頭,征求身邊人的意見,“你在城外,等我采買齊全后出來和你匯合?”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赤霄毫不猶豫地拒絕:“不必了。有人等是有人等;但都是些小嘍啰,不足為懼!” 晏維清承認這是事實,但他并不贊同這種決定:“敵我人數懸殊。除非必要,暴露行蹤不是個好主意?!?/br> 赤霄懂晏維清的意思——保存實力到最后,然后一舉得勝。不過嘛……“我也沒說要和他們打起來?!彼f,竟然還笑了笑。 “就算那些渾水摸魚的江湖人士認不出你,秦閬苑等人也一定會在川渝沿線布置熟悉你身形的人,畢竟時間有限,你不可能繞過岷山到白山……”晏維清反對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你有辦法讓他們都認不出?”他好像聽說過,白山教中有人極其擅長易容術;但就算那是真的,肯定也不是赤霄??! 赤霄沒有從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澳阋?,他們能在城中布局,也就能在城外布局。人對他們來說不是問題,我們硬拼確實沒好處。不過好在,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如若我從他們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過去,他們反倒不會想到是我!” 這確實是個反其道而行之的好想法,但晏維清還是有點疑慮。不過,等他再次看到赤霄出現時,那點疑慮立刻消失了,變作張口結舌。這倒不是赤霄的易容技巧出乎意料之外地高明,而是—— 等等,赤霄緇色斗篷下雪青顏色的衣物……天啊,那分明是長裙吧?! 第30章 渝州城。 因為四面環山、水系豐沛,這座城常年籠罩在朦朧的霧氣里。山勢高低,間或露出紫紅或灰白的巖面。竹木或磚瓦材質的吊腳樓傍山依江而建,顯出有別于中原之地的獨特風情。 大山大川之間,民風相對彪悍。當地流行的巴渝舞起源于戰舞,纖夫口中的川江號子整齊劃一、聲震四野,連茶樓里的說書人都更愛講些暢快淋漓的江湖事。 “話說最近,江湖上可是熱鬧極了!少林武當暫且不說,別的人是一波一波地朝咱們巴蜀來了!” “誰說不是呢?遠的咱們不提,至少峨眉派和青城派都下了山!”